《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94、第94章

　　他思虑片刻，最后慎重地回道：“臣觉得这个书生，可真可怜！”
　　“可怜？”她似乎来了一点兴味，“你倒是给我说说。”
　　陈长庸摇头晃脑地，“臣看这书生啊。本就是一心扑在诗书中，整日不沾世间一点尘埃。但哪个年青人，没有自己心里向往的好女呢？这书生，一看到山间偶遇的这女子，长着张狭长若鹅蛋般的脸庞，面容白皙，眼神多情。就很快地投入了她的怀抱。焉能不说是他心中女神在现实的投射呢？”
　　“原来如此。”皇后被这意外的见解所惊到，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极有道理。“你的意思，乃是：这书生本就心中有这类女子的缩影，才会见到她就很快爱上了？”

　　陈长庸忙不迭地点头，“当是如此。如若这女子生就一张圆润脸庞，眼睛如杏核般大而有神——这照样是古往今来，士子们眼中的神女。但这书生可未必就能被吸引。怕是他喜欢的，恰是如林黛玉这样的娇弱婉转的美人罢了……”
　　他的话还未完。陈长庸又愤愤不平地说着：“作何要把这书生批驳得一文不值呢。作者的见解乃是：他见色起意，轻易被人迷了魂，以至丢弃家中财产，失去报考功名的野心。这一切概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可是，他真的就这么可恨吗？”
　　皇后被他说的是连连点头，“先生对这故事的批驳的确是不容他人置喙，满篇满句都是对这书生的苛责。但哀家以为，这怕是先生也恨铁不成钢了，好好的一个可以进入仕途，留有功名的学子，就这么草草堕落了，实在是令人可叹啊。”

　　陈长庸咳了一声，言语有点含糊、有点讪讪，“可能这书生一朝得见神女，才发现：自己心中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如此的向往功名利禄。既然他自己不觉得可惜，也轮不到臣这些凡人来问他可惜了。”他话音刚落，嘴角就撇了撇——想必，他对自己的这番话，也很是心虚了。若说谁能做梦都想封官进爵，从此风风光光，留得百世功名，恐怕莫非他莫属了。所以，陈长庸很难共情这为爱迷了眼的书生，一切辩白不过是苍白的矫饰罢了。
　　但在皇后面前，他还真打算如此帮书生辩解。这番话，皇后娘娘听下来，没有太大的责怨，恐怕她心里也在隐隐责备着先生武断的批注。
　　她甚至轻“吁”了口气，怅然地道：“你能有如此见解……恐怕你和书生是一类人了。恐怕这世上，见你所爱、追你所爱都成了你们最大的追求。而这些虚名，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事了。”
　　陈长庸只能“呵呵”地挠着头，没有应是，也没有反驳。

　　但皇后的见解却和陈长庸、和著作者的都不一样。她的一番哀叹仿佛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哀家，觉得这个女子也很是可怜了。先生字里行间，未有太多渲染，却足见他对这女子的不认可。虽然他写就的是以篇篇有巧思的妖怪轶事，但他显而易见地，是没把他（她）们放在眼里的。先生的潜台词不正是说着：都是你这个娘们不好——怎么不好好地待在妖界，非要来祸害人间？生而为女，就是你最大的不是！”
　　陈长庸纳罕地挑了挑眉。在见到皇后娘娘之前，他能猜到皇后对这个小故事持有着不同的见解——不然，底下的宫人也不会说到，娘娘总是反复的在看这一章节。
　　他想尽了一切的可能，若硬是要和著作者想的不一样，那也只能是褒扬这愚蠢的书生了。然而，他是万万没想到，皇后竟会同情这个女子——不，该说是女妖或者女鬼才对。他实在是纳罕得恨不得钻进皇后的脑瓜子里钻个究竟：你这好好的皇家人做的，不事生产，活的仿佛天上人间一样，你的一些小愁小苦，听来不过是矫情话而已。怎么这么令人想要发笑呢……他心里是十分的不屑一顾。
　　罢了，这路都走到了这里，他还能怎么办呢？索性只能往前冲上去。

　　他圆润的脸孔上，肉快扎成一团了。沉吟些许：“娘娘的这番见解，当是和现朝的人，所思所想都不一样。”他这一番恭维话，好像抚平了皇后眉心的皱痕，她的眼神闪过粼粼的波光，淡淡地笑了一笑。
　　陈长庸又紧接着捧场道：“娘娘所言，当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给臣带来了很多启发。臣在此前，可是从未有过如此想法。”一边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子，“是啊，臣光是可怜被误会的书生了……却没看到那个同样被误会的可怜的女人。实在是臣大意了啊！”
　　沉痛的声音字字句句地从他嘴里吐出，他还猛拍着自己的大腿。在场的人，哪怕不知道此间事的来龙去脉，恐怕都会真情实感地体会到他的懊丧之情。
　　皇后端详了他半天。而陈长庸就好像在用眼神传递着什么，不避让的，直直迎向皇后打量的视线。她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刚刚黑色眼眶里闪过的愁闷破碎的光，似乎只是昙花一现。脸孔就这么板着，只有一轻一浅的呼吸让人知晓，她正在思考。

　　半晌，皇后还是放过了陈长庸。她却也没对陈长庸话里话外的恭迎之意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转而说道：“看来书儿……陛下手下的谋士，都是阅尽万里书啊。这么无人问津的书卷，都在你阅读的范围内。真是令哀家感到欣慰，陛下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啊。”
　　陈长庸只能“哪里、哪里”地讨好笑着。他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合上手里的话本，小心翼翼地把话本给了下人，让她收容起来。而关于《论异》的这番讨论，就这么被轻易地告一段落。
　　陈长庸本以为，关于《论异》，皇后娘娘还要和他探讨几个来回：他还准备了好几个故事，准备给皇后娘娘说道说道呢？
　　任他在这边天马行空的乱想着，皇后却准备让他退下了：“今日倒是聊了很多不该聊的东西……罢了，你叫陈长庸是吧。哀家算是记住你了。”语罢，她是向陈长庸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任由陈长庸怎么解读，她却是不发一言，离开了正殿。

　　也不知道上回在娘娘那里可是出了回彩？陈长庸至今还在复盘着当时的表现。不知是不是最后几句话说的太急了？拍马屁的模样做的太明显了？皇后娘娘竟是这么快地就停住了这番对话。
　　但他又想着，那最后语重心长的重提他的名字，怕还是在她心中留了个不算坏的印象吧？陈长庸拍拍自己的胸脯：不要太悲观了。毕竟，从他打听的消息看来，皇后恐怕是这偌大皇宫里，难得一见的实在人。
　　其实事情很简单。既然皇帝陛下不愿带他出宫，那他怎么能在宫里坐以待毙呢？可想而知，微行并不比在宫里。宫里可是每个人都生怕着陛下的尊贵躯体会受到任何烦扰？而微行在外就不一样了，潜伏的危险总是难以避免的。而时间拖得越长，李慕越有可能和陛下共渡危机，恰恰是患难见真情，令他不得不防。

　　他左思右想，这好歹是一个可以在皇后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谈他是怎么和宫外的陈延递消息，怎么让他先生告知皇后未出阁前的一切的。但他最终是描绘出了一个：贵族中娇养长大，没有吃过一番苦的贵女形象。天下间的贵女莫不过如此了，但长公主府出身的荣耀，恐怕会是令皇后少女时期的这番尊贵添砖加瓦直至巅峰。
　　但说来说去，一个娇养出来的妇人家家，当是没什么好令人侧目的。不过陈长庸还是惊讶地发现，这个贵女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竟然从小就有考取功名的想法——也不怪她未出阁前，就经常乔装打扮，去参加诗社聚会，去想尽一切办法的获取书卷。
　　当听先生说到这里，陈长庸就是乐不可支：贵女就是贵女，如此五谷不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却可笑得突发奇想，来占领男子的席位，非要霸占他们这些平民博取功名、走向康庄大道的一条路。
　　他一边是发笑，一边是悲哀：什么时候，我才能和李慕平起平坐呢？更可笑的是，我还得讨好这等我压根看不上的贵女。

　　他欣慰地看到她被长公主殿下强嫁给陛下——可能是很多达官贵族梦寐以求的事，却是让她避之不及吧？当然，事已至此，她还是在这宫中孤独到老吧——他瞧着啊，这陛下归来之时，会和李慕发展成什么模样也未可知呢。
　　总之，一番心里嬉笑怒骂，也不影响他最终决定，从皇后的爱好下手，攻心为上。如果在陛下那边，驳不得一个好前程；但有皇后做这个保命符，总能保他一世平安和荣华富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