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93、第93章

　　她显是非常急切，拍了拍座下的椅垫，“别卖关子了，你快说……”陈长庸的脸都羞红了，睫毛扑闪扑闪着，看着是不敢直视皇后娘娘的容颜。他一字一句小心地说着：“说来不巧，臣正好也有这话本。它名字可是叫做《论异》？”
　　话音刚落，皇后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又徒劳地用手虚掩着，声音压抑着不辨喜怒地道：“我……哀家让原公主府的下人帮忙去找时，下面的人可承保上来：这本话本可是不世出的孤品啊？”她声音里透着困顿不解：“当今的人们不喜欢这等奇巧志怪的故事，就算找到了孤本——这页纸也显得七零八落的，破碎不堪。哀家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另一本同样的印本流传于世啊？”
　　陈长庸的头埋得越发的低了，“回禀娘娘，臣手里所持有的，并不是原本。的确如您所猜测的那样，这本乃是印本。至于您提到的：这话本不受欢迎——事实当是如此……”他的声音像诱人踏入泥潭的魔鬼在发出召唤：“但这世事正是如此了。哪怕有再多的人不爱这话本，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会把它奉为美谈。而……”
　　说到这里，陈长庸的话停了停。

　　在皇后娘娘殷切的视线注目下，他满意地扬了扬嘴角，看似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在民间就有这么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书肆，收着这些无人问津的话本。臣正是某日在街坊间游玩时，偶然看到的这本《论异》。”
　　这话说的，是令皇后的眼睛越长越大，想要虚掩嘴角的动作都放下了；她是很快被陈长庸话里的内容吸引过了注意力，“民间还有这般好东西？”她喃喃道：“不应该啊？为何哀家却从来未找到呢？”
　　“唔……”陈长庸皱起了眉，嘴角紧抿着，没有马上对皇后的问话做出回复——看他这嘴角微张，又快速闭上的难耐动作。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复，而是难以启齿。皇后也很快看出了这点，摆了摆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必怕，就把情况如实道来吧。”紧接着，皇后又好笑道：“不必一直低着头。哀家不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你是书儿下首的谋士之一吧？哀家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语罢，陈长庸缓缓地抬起了头，睫毛微微张开后，露出的黑色眼珠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皇后娘娘的脸色。在他不出意料地看到皇后脸上只有惊喜、好奇心等轮流映现着，他的心就这么，飞快地松了口气。于是，他的声调抬高了，语速也加快了，“因为这些书肆乃是没有固定位置的……”
　　“哦？”皇后讶异地紧盯着陈长庸。陈长庸急速地把话说完，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生怕倒晚了，豆子就卡在竹筒上了，“由于先帝的指令。这些灵异鬼怪的故事被视为污染士族的腌臜事物，能在民间流传的书本，概不过是一些传颂着经典礼教文化的书籍。所以，如果有书肆卖了这些书，被官府一逮到，很快就会被送入大狱……如此一来，臣偶然间于这家书肆购买了《论异》，下次再去原地拜访，却再也见不到此间的主人了。”
　　她被话里的内容所震骇：陈长庸话语里描述的一番情景，都是高高在上，于公主府长大的她，所不能想象的。“怎会如此……”她像不能接受这些事实一般，焦急地摇了摇头，“舅舅怎么这么狠心啊……”
　　听到这个字眼，陈长庸无奈地笑了笑。她不可置信地继续问着：“可哀家还想再去这书肆逛逛……你可还知道，怎么找到它吗？”

　　陈长庸恭敬地颔首，“娘娘放心。这家书肆的主人很聪明，在书里塞了小卡片，告诉臣：如若还想再买到类似的话本，可以去何处，去何人找到他。”
　　“啪啪！”皇后一开始失望的心情，轻易地被喜悦给压住了。听到桓景书的话，她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手掌也不禁不由自主地拍了起来。
　　这寂静的大殿上，乍然响起了拍掌声，着实令陈长庸吓了一跳。他不禁缩了缩脖颈。皇后娘娘也意识到她此番行为难以成体统，悄悄地放下了手掌，身子紧紧地绷直着，坐了起来。

　　但显见的，皇后娘娘还有其他感兴趣的地方：“如此流动的书肆……想必很难赚钱吧？”陈长庸没想到话题转向了这个方向，他面上少见的卡壳了，慢悠悠地说道，“恐怕不是很难？臣买这本《论异》时，才五文钱一本。说来说去，恐怕都没有一两食盐贵。”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摊了摊手：“哪像臣要买礼教类的书籍时，一本讲道学的册子就能卖到一金。”
　　皇后恐怕是对这商贸一事毫无概念的人，听着这赤//裸//裸的数字差异，却没有半点反应。陈长庸只能进一步说着：“臣买这些进学要用的册子时，都可以算是倾家荡产了……”他努了努嘴、比了比，“就这一两金，恐怕能买娘娘身上的头饰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冒犯。这也是陈长庸的试探了。他看着皇后一边说话时，一边不是用手爱怜地抚摩着头上的饰品，一边就用手按着掌心里的《论异》。若他所料未错，她恐怕十分珍爱她头上悬挂的这顶珐琅翠玉的发冠——也是，看着这色彩各异的珠子在几不见日光的室内，都能折射出清透的光芒，可见这造价，是如何的昂贵了。

　　陈长庸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反应。这不，他的话音一落下，皇后就“啊”了一声。她对陈长庸话语里的不敬未有任何置喙，反倒向前倾下身子，十分纳罕地说着：“竟有这么贵？”她一回味，才反应过来《论异》之廉价，和进学所用书册之奢侈。
　　她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倒是可以私下问问管家，买这些话本花了多少钱？难道真的才几文钱吗？”
　　陈长庸长叹了口气，“是啊！现在市面上的书肆，并不是由先帝督办的。但老百姓可以没有进入仕途的需求，那些达官贵族的儿郎们有啊！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写封密报至宫里，让宫里采买吧？于是，一些家里有人在本朝做官的，有点关系在衙门里的，就开了一些书肆，垄断了这整个市面上的书籍流通。当然，如娘娘所见，卖的都是一些官家认可的东西……”
　　皇后娘娘听着陈长庸的一番娓娓道来，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连连地点点头。毕竟，她从不操心府里的用度，对于民间百姓的生活，更是从未知晓。陈长庸话里话外描述的一切，令她感到很陌生，很想慨叹：原来还有人过着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不知不觉，话题已跑得越来越远，和皇后娘娘一开始问的《论异》一事，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半晌，皇后娘娘才慢慢地将话引入正题：“既如此，你肯定是读过《论异》这话本了？”
　　陈长庸开心地哈哈大笑，而他的表情也随着时辰愈久，越发的放松，“是的，臣十分喜爱里面所描述的故事，足以令臣流连忘返，恨不得入眠时，都要把它放在臣的身边。”
　　这话皇后爱听——因为她也是如此的热爱这些故事。她像是找到了知心人一样，“难得、难得！竟有人完全不害怕里面的故事……”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真不愧是七尺男儿。”这话里话外的吹捧之意，只让陈长庸骄傲得挺起了胸膛。
　　她又紧接着问道：“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个故事呢？”皇后的眼神紧紧盯着陈长庸圆润的脸庞，不愿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陈长庸却是不假思索地道：“臣最喜欢的故事，是书生偶遇俏佳人的故事？！”皇后心下纳罕，“这不正是我手里正在翻看的这个故事吗……也罢，这个故事，我才刚重温不久，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
　　于是，皇后兴味满满地用手指掂了掂书页，眼神落下面前泛黄破旧的页纸，又飘回到陈长庸脸上，“你可有什么见解？”
　　还未等陈长庸回话，她就像娇俏的少女在撒娇一样不依地摇了摇头，“注意！你可千万别给哀家重复页纸里作者的批复。”
　　原来，这《论异》不仅夹杂着原作者呕心沥血想好的每一个古灵精怪的故事，他更是诚恳真挚的在每一个故事的末尾里都加注了一番自己的理解。所以，读这本《论异》，既能拍掌赞叹于每一个故事的巧思，更是仿佛踏入了时间的长河，近距离感受着作者当时的每一份心思。
　　陈长庸被皇后的提醒给说的一愣，于是，他就这么哽住了。睫毛微垂，挡住了乌黑的眼眶里空洞的光芒。他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而皇后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待着陈长庸能有什么令她满意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