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29、第29章

　　自从桓景书加冕以来，王骊是第一次来到她儿子的住处。毕竟是属于皇帝的至高规格，奢靡的设计迎面就排山倒海地向王骊压来：云悦宫有二十多间殿室，十多间阁子；而书儿就住在正殿宣殿处。他在这里日常起居，休整、调理身体；侧间则是皇后李氏的居住之处。如若两人有床帏之事要叙，则可以在隔间里频繁走动，十分方便。
　　其实他有四个殿阁可以入住，但因为宣殿位置地处整个大宫的正中，占地面积颇大、极为开阔，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此殿堂作为他起居的主要之殿。位于云悦宫以北的平殿朝向极好，白日时有盛大耀眼的朝阳普照；而到了夜间时却更有微风阵阵，是最能感受到四季之景的殿堂——被桓景书赏给了李慕居住。他还未刻意沿袭明确的尊卑差别，所以他对于殿堂的安排可谓是十分随意：而云悦宫以南的安殿，虽地理位置差点，但殿内装饰十分豪华、含金贵的宝帐屏风等，被桓景书赏给了陈长庸。其余的各殿各阁，有些还在空置，有些已入住了李慕和陈长庸各自带领的谋臣队伍。
　　正殿宣殿的台阶砌的足有三层高，以大片大片的红色铺就；其上是大范围陈列的、由内务府搜罗的民间织造、亦或是诸侯进献的柔软毛毯，脚踩上去声音若无形，臣子登台阶也没那么辛苦了。旁边的斜坡是用于马车载人而上——但非有侯爵之人不可使用马车，故痕迹了了。
　　王骊入目间，四下左右皆是飞扬的金色花纹，从顶上浅褐色的梁柱蔓延到脚下的画石门槛上，张扬又耀眼。朦朦胧胧间，是黄金做的璧带垂下，间或点缀着一些剔透的玉石，微风徐徐袭来，发出清越琤琤的声音，是撕裂烦躁夏日的一缕清泉。

　　“我的儿啊！他是真的成了一朝大帝了……”非有要事，王骊是不能来到皇帝正宫的；这么多年也就有几次机会得以面见文帝圣面，每次来总是匆匆一瞥——却是着实没太注意殿内的特别之处：当她的儿子成为了天子，她终于意识到，这是皇帝才可以住的宫殿，这每一分每一毫，以后都是她儿子的东西了。
　　桓景书殷勤地扶着王骊坐下。他未选择坐在上首，而是和王骊相对而坐。她收回了思绪，话语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激烈了，“你可有要向我解释的？”
　　他突然啪的一声跪下——着实把王骊吓了一跳，“我儿啊！你母妃可当不起你这一跪啊！”她用着力、努力地想要提起桓景书。他按住了母亲的双手，“母妃勿怕。我已劝退不相干人等，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我想要说些体己话……”
　　王骊焦躁地望着四周，生怕传出去什么话语让书儿难做，口里只好道，“你倒是快点说啊！”
　　他选择直视王骊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映出了他此时忐忑的模样，“娘……这孩子是桓祈……”
　　“桓祈啊？你这是连名字都想好了？”王骊点头称是，“是个好名字。”她满意地用一只手摸摸脸颊，一只手骄矜地按了按头顶的发饰。
　　“……”他不发一言，只沉默地看着王骊捯饬自己的发型。
　　她见书儿一声不吭，十分纳罕，“所以呢？桓祈是于何时、于何地生下来的呢？”
　　桓景书大大地叹了口气，“娘，您是忘了桓祈吗？”
　　她更为诧然了，“我并不认识桓祈啊……”他俩四目相对，不发一言。突然间、她反应过来，“祈、祈，这个字怎么如此熟悉？！”猛地拍手道，“这不是淑妃的孙子吗？”犹如平地一声起惊雷，她的手一不小心打乱了自己的发饰，唉呼道，“啊，我弄了几个时辰的头发啊……”
　　她虽然爱美，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我的儿，你说的莫不是——真是淑妃的孙子？”桓景书看到他娘终于反应过来了：现在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发型乱腾腾的，看着的确是被这个消息惊骇到了。他只能打碎他娘的幻想，“是的，娘。我收养了桓祈。”
　　“你怎地如此糊涂？！”王骊盛怒。“你难道不知道是罪臣之子吗？”
　　“小儿无辜。而我看，大哥一家他们也是无辜的……”
　　“放肆，你勿轻言论断你父皇的决定。”王骊打断了桓景书的话。她的眉头紧锁，手上却更焦虑地开始揉弄自己的发型——此时是有心去弄乱它了，“此事后患无穷。你不仅收养了罪臣之子，还认作了自己的小孩？你这个皇位来的太过容易，倒是一点也不珍惜了！”
　　“娘……”桓景书无奈地想要讨好几句。
　　“你别打断我！你的这个位置，你和我都知是“无心插柳”结成之果，但得来的太容易，失去的怕是也快：我们母子俩在朝中本就没有深厚的根基，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只要稍微有点消息被有心人编织到民间去，民心就能淹没你……”她急躁地站了起来，坐也坐不住了，在殿内快速地走动着，“你我在朝间，仅能依靠长公主了；你这一安排，又置长公主于何地？”
　　“娘，我还有李慕呢？”桓景书讪讪地加了一句。
　　“你别忘了他可是窦家的人。”
　　“李慕的心会永远向着我的；窦家和我，他会选择我。”到了此时，桓景书还是要替李慕美言几句。

　　“罢了罢了，打住这个话题。”王骊知晓李慕和桓景书这个识于幼时的感情是不容人置喙的，“你的谋士们呢，怎么不劝着你？我现下只想问你：你的这个决定，可有想过后果？”
　　“实是他们劝过我了，但没有劝住……我自作主张的下了这个决定。”桓景书支支吾吾地道。王骊还欲再编排他几句，他却故意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看着王骊，“娘，你先听我说。”
　　王骊看他这可怜劲，也不好再口出“恶言”，只好道，“那你说。”
　　“母妃你也知道，我很喜欢祈儿……”他的眼神亮晶晶地，只是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母妃。王骊只能沉默不言。
　　“儿子无能，无法救下大哥；我不想让祈儿小小年纪还未见过这大好河山就先一步而去了。儿子左思右想，我收养他，却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后果我都想到了，但有李慕他们，我已最好了抵挡万军的准备。”
　　王骊对桓祈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能理解书儿为何如此珍重祈儿。但他已是一朝天子，于理，她好像无法指摘什么；于情，这个情分也越不过理去。她长吁一声，眼神扫视着殿内壮观的摆设，叹道，“若你有了自己亲生的小孩，可曾想过会置祈儿于何地？”
　　桓景书见母妃情绪已有所松动，忙道，“儿子是能一碗水端平的。定不会让祈儿那里难手的！”
　　“你也仍需让祈儿打从心底里尊敬你这个父亲才行！”
　　“儿子明白。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安排好的。”他忙不迭地连声应道。
　　“行了，”她轻轻地搀扶起桓景书——他这回知道站起来了，“你已是掌管一朝的天下至尊之人。”她用带着珠玉甲套的姣美双手，轻轻地抚触着他的脸庞，“以后你我母子二人相处的时日就太少了。但，”她坚定地望向桓景书的眼睛，“母妃会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此事你放心，母妃会努力帮你在长公主那边多周旋周旋。”
　　桓景书眼神一亮，“此事多多有劳母亲。”
　　“不必与你母妃见外！”王骊噗嗤一乐，又道，“出了这座宫殿，需要谨记着称呼呢！可别再没大没小了。”又郑重地想要按一按他的肩膀：但不知不觉间，他已身长得超过他的母亲，想要伸手触碰他却是比以前更难了。只能轻放下双手，拍了拍他的胸前，“日后你的一言一行，百官看在眼里，老百姓见在心里。儿也不想日后在史书里被后人指责吧！你要做一个明君。”
　　桓景书没想到母妃今日如此端凝，他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母妃放心，儿子知晓了。”
　　“好了，不必相送了！”她轻轻按压了下头顶的发冠，想要恢复原样；摆了摆手道，“母妃先行一步。”她在桓景书的目送下走到了殿前台阶处——阶梯之高，下属尽显渺小，只有坐卧于此，才可一领此殿的盛大之处！她转头看着映衬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下，越发气宇轩昂的的桓景书，宽慰地笑了笑，转回头踏着台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