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192、第192章

　　秋后的霜意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李慕的眉间，这寒意虽微弱，却不容忽视。他感到一丝丝寒意有如无形，却确实有着存在感般溜进了他的额角，他抹去了这滴滴水痕，暗叹一声：不知来年的春日，又会在何时到来？

　　他甩去了一身愁绪，拍走清凌凌的寒意，抬起脚来迈入了门槛。甫一入门槛，室内就已鸦雀无声。他高大的身影如云山雾罩般迅速拢了过来，一群人如那被惊扰的鸟雀般，飞快地散开。

　　他们不安地打量着李慕，不知老人口中的、皇帝眼前的红人是否会拿他们是问；只有云吾一个人静坐在桌檐前，脸上那偷笑的鬼精样子，和其他人明晃晃地划开了楚河汉界。

　　李慕扫了室内一眼，淡淡地道：“该巡逻的就去巡逻吧。要是不巡逻呢，就去找御前行走要点差事，别一股脑地都挤在这。”

　　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质询，众人松下心来，不需等待片刻，室内像被狂风扫过般，仍只剩云吾安然地坐着。

　　“叩”地一连串声音——声音由低变高，由缓变急，终于把神游天外的云吾喊了回来。他讶异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李慕，慌忙站起身来，临了，还焦躁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李大人……”

　　“坐！”李慕挥了挥手，摆开长袍，兀自坐在了原处。

　　他看着紧张地望着他的下属，似笑非笑：“云吾啊……本官交代给你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还未等到云吾的回话，他就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可别忙着侍弄风花雪月，而疏忽了正事。”

　　已不是第一次，李慕提醒云吾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云吾虽在衙司中成为边缘人已久，但该吸收的消息还是一字不落地吞进了肚子；

　　他吓得站了起来，身板挺得直直的，“回禀大人。小的，和雅……哦不，是和王雅，已经渐入佳境。”

　　李慕皱了皱眉头。云吾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产生了误会，捂住了嘴，“不对、不对！小的意思是说，和他商量好的计划行进的十分有规章、有条理。故，小的脱口而出一句，已渐入佳境……”

　　李慕哭笑不得，“本官明白你的意思。”他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本官是想问你，事情安排到了何处、又是怎么安排的？”

　　云吾“唔”了半天，在李慕越抬越高的眉头中缩了缩肩，小心地说道：“雅、王雅……他让我先卖个关子——待大人您问起时，先别向您透露。待到彻底安排好了，您定会心中满意。”

　　李慕长长地“咦”了一声，哂笑道：“你是宁愿不应付我这个上官的问题，也要先听从王雅的安排了？”他好笑地摩挲着下巴道：“也不知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你这么老实巴交的人，都失了分寸。”

　　不需要李慕点明，云吾就知自己已逾矩。他慌乱地揉了揉脸，“啊……” 了一声，双手不知该往何处摆了，李慕竟从他那黧黑的脸色中读出了羞窘、紧张、忧虑，神色好不精彩。

　　“噗”的一声，是李慕克制不住的笑声；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这柔雅的声线抬高了也不显刺耳，反倒是令云吾心下啧啧称奇：第一次见大人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无状。他挠了挠头，难道，他的行为就这么令人发笑吗？

　　李慕的笑声停不下来，笑至中途，还被噎得咳了又咳。他的声音似乎持续了很久，笑到最后，流下了几不可察的泪水——恰此时，久违的秋日的午后，乍然射入一抹亮光；

　　原来，那正是长时间被乌云遮盖后，天地里的阳光突兀地降临了。阳光开得正盛，刺破了这层层灰意，也照亮了李慕白皙的面庞上，那愈发显得晶莹剔透的泪珠。

　　云吾愣住了，眼前这美人拭泪的场景，让他仿佛在梦中；此刻，他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发现，李大人竟比王雅还美丽？真是怪了，成日见大人板着一张好脸，都忽略了大人是如此明艳之人。

　　他急忙摇了摇头，挥去那不该有的惜花之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麻布衣，掏了又掏，终于从里布里拿出来一块皱巴巴的布帕，小心地瞥了瞥李慕，眼见李慕脸上的泪意更为浓重了。

　　动作加快，捋平了帕上的皱褶，深恐打碎珍宝般，慢慢地递了过来，“大人……您还好吗？”

　　他不知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语意更是磕磕绊绊地，“我以为、我只是个笑话……罢了……大人怎么还伤心……上了……小的……就有这么……烂泥……扶不上墙吗……”

　　这位一根筋的汉子，不懂美人的伤心从何处来，更不知李慕这是在借机发泄，他只把问题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这莽撞的发言令人担忧，他这副性子，真能把美人勾到手吗。

　　李慕承了云吾的美意，抓过了这皱皱巴巴的布帕。粗糙的纹理显得他的手更为秀丽了，莹润的甲盖在灿阳中熠熠生辉。

　　李慕眯了眯眼，影响了屋内洒落近来的日光，这汹涌的热意，似乎也蒸干了他的泪意。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你啊你……你的路还长呢。”

　　不给摸不着头脑的云吾一个解释，李慕顺势道：“我的确对你很是担忧啊。”

　　一张脸转了过来，哪还能让云吾看见刚刚的泪影？若不是前一刻云吾便坐在李慕身旁，他便会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讶异地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那个板板眼眼的李大人。

　　李慕扬起被泪意氤氲过，显得越发鲜艳的红唇，快速转入了正题：“记住，千万不要被王雅牵着鼻子走。你是一朝的官员，如若他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你一定要大胆地指出来。”

　　他深深地道：“王雅是一个行事不避讳的人，他的行事作风，落在一个平民百姓身上，并无人可指摘。但是落到你身上，那就是大大的不同。届时，丢的不仅仅是你的脸，也是我的脸。”

　　云吾刚刚还留存的一丝婉转风流之意已迅速地被掀翻，他挺得愕住了，心下纳罕：王雅瞧着就是个体己之人，怎么就成了李大人口中的不避讳之人？

　　他心下不以为然，却也只能恭谨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未等李慕的进一步安排，王雅就撺掇着云吾进林府查探一番。

　　原来，云吾瞒住李慕的事，乃是他们前日走访后发现的异闻：他们走街串巷间，正想办法和林府的邻居打好关系。

　　但不知林府这一片暮沉沉的气息是否污染了这一大片的土地，附近的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他们早出晚归，却愣是碰了好几回壁。王雅的美人计，在这里，却行不通了。在正常需要劳作、上值、亦或者忙于一家生计的白日，王雅能接触到的只有那经常出来采买物资的妇人。

　　他本以为自己的甜甜一笑就能俘虏众人，但都被像赶叫花子似的驱走了，言行间透着轻蔑之意：“哪来的弱不经风的臭小子？少往老娘跟前凑！”

　　桓朝女子喜欢的多是孔武有力、身形高大之人。这里的民风开化，女子的眼光也如雄鹰般招摇拓展，那等力壮如牛，可力拔山河的人，才值得她们的青眼。

　　如王雅这般，身形瘦小，风吹了似乎就会散开的可怜样，却万万得不到她们的万分垂怜。有那等好心的人，还安慰他道：“瞧着你这位小哥倒是很眼生的模样——”

　　一边说着，一边上手按了按，“还是得多吃点东西补补才行啊。这么渺弱的样子，会有哪个妇人家喜欢你呀！”

　　王雅撇了撇嘴，你们看不上我，大有你们想要的男子看得上我。说不定，你们未来的夫君，也是我的□□之臣。

　　他一边心下忿忿，一边又愁眉苦脸：算是头一回，靠自己的脸，竟也出师不利。

　　云吾的想法就更为直接而简单了。他心疼地安抚着王雅，一边出谋划策：“不如，我去那些人家应聘个仆尉试试？”

　　王雅拧紧了眉头，照往常，这是个好办法。但他并不知李慕心下打的算盘，更不知日后，他们会否出现在林府——眼下，更不适宜多在林府的附近露了痕迹。

　　他拒绝了云吾的提议，反倒另辟蹊径，走起了自己以往看不上的道路。

　　那便是——自诩已脱离贫苦百姓阶层，已经改头换面的王雅，又要重新接触起这些人。

　　林府的附近人家，财富未必比得过林府，但也算一方的豪绅。这些城中大户，每日的日常事务繁多，管家也无法悉心照顾到每一个角落。而这所有富户都会考虑的一条路，便是找城中的浣衣娘洗漱换衣。

　　每日，一到一定的时辰，这些富贵人家便会拉着一车又一车的衣服，运到浣衣娘的所在。而浣衣娘，更是个需要积累经验、做得好了，能在老主顾那里得了青眼的好差事。

　　所以，浣衣娘和浣衣娘之间，有极大的差别。生怕自己看中的好手艺的小娘子被抢了，不是每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都知道这些富人用得是何处的洗衣娘子。

　　而这，便是王雅泛起了琢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