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187、187章

　　皇后好像一下子被捋平了心绪，瞧着李慕也顺眼了起来；眼神里的锐意终是消散去，暗含赞许地看着他。桓景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典故，难不成是你现编的？我怎么从未知道，你和你的先生会在私底下聊这些小故事呢？”

　　李慕咳了咳，拘谨地一笑，并未正面答话。只是转而劝慰道：“不管娘娘出于何意安排此事。现下看着结果当是两全其美，还望陛下不必太过责备娘娘。

　　桓景书挑了挑眉，“我承认，你说的这个小故事有点意思。可她……”他指指皇后，“终是违背了桓朝的律法。若我轻易放过此事，岂不显得桓朝的律例如形同虚设般。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可这，只能约束平民，却约束不了他们这些皇室中人啊。李慕心下暗叹道。

　　他瞄了一眼皇后，皇后愣愣地偏了偏头，眼神里似乎在质问着：你为何要给我放眼风？李慕的眼睛眨得更频繁了，眼皮疯狂抽动之下，隐有抽筋的担忧。

　　但皇后在反复间无法领略李慕的意思后，用手更为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竟张口问道：“李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慕叹了口气，缓道：“正如臣之前对娘娘提起的两个问题一样。娘娘还应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才是。没了先生们的坐镇，娘娘还能找到第二个树立威望的先生们吗？

　　臣以为，您一定可以。毕竟，民间里的大才甚多，他们并非都向往官场。只是……”

　　他愁道：“臣始终认为，在民间广泛传阅这些话本并非长久之计。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那也要看是什么书籍。

　　如果是经典之作，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恍惚能看懂里面的精华；

　　但这些或复杂或流俗的叙事，没有一定分辨能力的人去看，又怎么能准确辨别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呢？至此，李慕终于把他有此疑问的理由细细道来。

　　而这，也吸引了桓景书的注意力。他沉思道：“现如今，能进官塾读书的人，家中得有碎银几两。不管是买到官方书肆里盛行的古本，亦或者聘请有才学的大师，都足以掏空普通人家的口袋。

　　故时至今日，市井里目不识丁的人众多；长此以往，民众的分化愈见深厚，官场中自然而然，也只能是士族中人，如参天大树下的一根根枝脉，或远或近地缠绕在一起。”

　　李慕看了他一眼，感叹他这正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这正是陛下找不到他的人手，进官场为他所用的原因啊。最浅显的理由是，世家挡住了寒门往上升的道路；

　　更深层的理由是，却没有那等合适的人才，令他能一排众议，坚决提拔他们，让他们能于百官之中脱颖而出……

　　既要从外部破局，更要从内部破局啊！李慕忧愁地心下一哂。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保养的精心得宜的双手在头上百无聊赖地拍了一拍，一派雍容道：“可，能看得懂这些书的人，都是家中有积蓄的人。一来，我卖的杂话本并不便宜；

　　二来，能愿意找寻这些书本的人，难道不正是有才学、爱书之人吗？”

　　她灵光一闪间，想到了如何回答李慕的问题。眼神里仿佛在说着：不知这么说，你可还满意？

　　李慕心下泛起了嘀咕：不知该说这位皇后娘娘，是太单纯，以至于爱书成痴，完全忽略了身外之物；亦或者身居高位已久，市井中人的流离痛苦，她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见？

　　她只想到了此后的第一步，却没想到之后的第二步。若这民间书肆进一步流通开来，会进一步堵住贫苦人家求学的道路。官方采用的原本，已经被官差收容在手中；

　　而仿制的版本，又进一步被非官方的、娘娘的人掌握在手中。

　　而这通过银价被隔开的去路，将会使得贫苦人等想要找私下的门路阅书而不得——若他们私下仿制，得罪了私人书肆的老读者们，这并不是件易事；若他们想要和相识的人借阅，碍于书籍的昂贵，谁又愿意借阅给如此贫穷的他们呢？

　　李慕突而问道：“娘娘，您的书肆，目前进账还算可观吗？”李慕跳跃的思绪让皇后怔了又怔，思绪极难跟上，这边刚应付好他；下一秒，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她顿了许久，方缓缓地回想开来：“若按照一本普通话本能给我带来的利润，足以抵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载的花销了。如果是官方书塾里流通的原本典籍，仿制品将会被我卖得更昂贵——毕竟，我这是担着被官府捉拿的大风险啊。”

　　李慕皱紧了眉头。他看了桓景书一眼。他心下盼望着：桓景书和他想到了一处。有些话，却轮不到他出面质疑皇后了。

　　李慕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罩在桓景书脸上，不知他是否意识到了。缓缓开口道：“我很惊讶……姐姐办成了一件大事。这笔笔进项加起来，不输少府每年为朝廷计算好的各郡供上来的财银……”

　　皇后眼前一亮，嘴角欣喜地扬了起来。

　　“只是……”桓景书 喃喃道，“这么一来，那些心有向学的穷苦人，将会难以负担这巨大的支出。在我朝，能够进学本就是一件稀罕事。如此一来，这堪比雪上加霜啊。”

　　一言既出，皇后终于明白了桓景书的意思，她掂了掂自己的玉甲，在掸着那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道，“那我的确没想这么多……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命吧。”

　　她残忍而又天真地道：“谁叫他们，没有一个好的家族背景，只能世代做牛做马了……”

　　毫不留情的一句话，令李慕哑口无言，他和桓景书意外地互望了对方一眼。

　　皇后在宫中的名声极佳，在侍女太监们的口中，是那个宽容至上，容得了下人犯错，轻易不落脸的仁慈之人。更别说，她会向下人们分享着自己新看的故事，更会拿出话本来分享。不然，她也不会因此对陈长庸青眼相看了。

　　只是，这概不过是因为，没碰到她的逆鳞啊。上位者的恩赐的春风，如绿意拂面，令人美美地徜徉于其中，忘乎所以；但春风后那萧瑟的秋寒之意，却无人能窥见。

　　但皇后的所思所想，并没有错。对于一个上位者而言，体恤下人，勿轻易格杀，足以算是良好的范本。

　　虽则如此，李慕只感觉喉间哽了根鱼刺一般，轻易地咽了下去，但鱼刺显眼的痕迹却好似久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中。他观察着桓景书的神色，判断不出对方此刻罕见的沉默出于何意；

　　只是，对于现下的他，万千叹息和唏嘘之意，都只剩一片难以付诸的苍白。

　　桓景书瞥了眼皇后，不置可否，“当我是个皇子时，我看不到底下人的哀乐喜怒；但在我这一人之上的位置，底下的每一寸心思都关乎着朝廷每一刻的动向……”

　　皇后端好了耐心的神色，不解于桓景书要向她说什么大道理；手指倒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十分优柔懒散。

　　“你应该也猜到了。现下，我在朝中举步维艰，每做一件事，就仿佛被千般掣肘着；我极其渴望有我自己能用之人。这最重要也是最不能忽略的一步，就是找到好用、确定能为我而用的人才。”

　　听至半途，皇后无聊地挠了挠耳朵，低下了头，摸摸领口，又拍了拍肩膀。桓景书叹了口气，直入正题，“你办这书肆，于结果而言，没看到太大的坏处。但我希望，你能进一步想想，如何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生怕皇后不明白，桓景书说的更清楚了，“最好是人人都能来得起，看得起。”

　　皇后眼前一亮，终于等到了她感兴趣的字眼，“我该怎么做呢？”

　　桓景书抬了抬手，“不急。在继续做接下来的事情之前，我需要你给桓朝律法一个交代。”
　　李慕瞟了她一眼，在他第一次的暗示下，皇后始终不得章法下，他已放弃做这无用功。他帮腔道，“娘娘定是知道自己错漏之处在哪。娘娘心中一定有数，您说对吧？”

　　皇后定了定，“唔”了半天，焦急道，“让我想想……”他继续道：“若您这书肆能符合陛下心中所求，所思，您这书肆摆到台面上，是迟早的事。”他偷偷飞了一个眼风给桓景书。

　　想比他和皇后的不默契，桓景书和他心有灵犀多了。他慨叹道：“这书肆若是以非官家的民意开好，朕愿意承诺你，这个书肆可以以你的名字命名。

　　你的名字和美谈，将会从此大扬于天下。朕甚至愿意应许你，可以让你的母后回首都一趟……”

　　橄榄枝也抛了，就看皇后怎么做了。她终于福至心灵，“臣妾知错。臣妾愿领宫中的责罚。臣妾可闭门谢客，不出殿门；

　　并绝食三日，以示臣妾的悔过之心，以示对轻视律法的悔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