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172、第172章

　　林智的话打断了李慕的思绪，“罢了……罢了。恐怕是记录名册的时候发生了过失，忘记记下我不能正常上值的缘由。

　　正巧李大人在此，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非是我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实在是……我这个身体，没法上值啊！”

　　他痛苦地长叹了一声。似乎在像李慕解释着因由：

　　“可能体恤我的身体，太尉大人那边，不仅正常下发我的俸禄，更是让我能领到的俸禄比别人多一些——您看，太尉大人是明晓我的特殊情况的……”

　　他的话说的很婉转，但间接透露着两个内容：一，李慕所拿到的巡逻、上值的名册与官员的实际情况有异，李慕若按此册去走马探访，只会贻笑大方；

　　二，由于他立下了无人能比的功劳，他战后的惨状，得到了朝廷深厚的恩重，那些法理条框，都限制不住他。

　　他句句未正面回应李慕的问题，但句句都已在暗示着李慕想要的答案。

　　李慕在原处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若能亲自查证对方的情况，他也好对朝廷拨下的超额的俸禄心中有数——不管是合情合理，亦或者逾越了一定的界限，他都得如实上报给正在殷殷等待的桓景书才行。

　　然而，回望着这一片黝黑的室内，沉滞的气氛带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向他压来；他无法看清室内的一切，恍然间，这依稀正在说话着的人影，也被这烛光衬得支离破碎。他的话被堵了回来——“见”此惨然的情景，他又如何能过多的置喙呢？

　　紧紧抓住了手中的衣袖，被光影照得炽热的衣料让他的脑袋更昏昏沉沉地；含糊了半天，他只能为自己找了个台阶：“陛下时刻未忘了你等……

　　当你们为桓朝开朝的局面定下光辉的一笔时，朝廷并未在之后将你们弃之不顾；而今日我的到来，正是代陛下传达他的恩情。若林大人平时有什么困难，可千万不要吝于和臣诉说；臣都将会为您递好话。”

　　眼见着李慕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林智短促地笑了一声；

　　方飞快地说着：“臣感念陛下，正如陛下感念臣一样。臣知道陛下的这颗心后，臣这一生也就无悔了。更谈不上给陛下带麻烦了。有劳李大人走一趟了！”

　　一番话不带一点停顿地说完，就像是早已在心中打过腹稿，轻轻松松地就被重病的林智倒得一干二净。

　　李慕只好在林智表达了送客之意后，无奈地打算离去；推开这道厅的大门，他难耐地眯了眯眼睛：秋日阳光虽然稀薄，但足以刺痛这浸淫在黑暗中过久的人。

　　他疲倦地抬手挡了挡，心中充满了怅然和空虚的迷茫之感。

　　待他定下神来，一个矮小的物体立在了他的脚边。定睛一看，竟还是前头迎接他进府的那位管家。若不仔细看，不会轻易发现他的身形；直到此时，李慕才意识到，此人可能患有佝偻病；想到此处，李慕的心下一个“咯噔”。

　　这位管家矮于他许多，却不知为何，能轻易猜到李慕心中的想法：“大人可是疑惑，为何偌大一个府邸的管家，竟是我这样患病的人？”

　　他并不耻于出口自己的病症，只是阴森地、啧啧地笑着，“这府上生病的人还少吗？林家的家主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他更不会看轻我这样的人。”

　　三言两语地，他就打消了李慕的疑惑。李慕挑了挑眉，慢慢地道：“原来如此。”离府前，这位管家罕见地和颜悦色起来，带着他的步伐变得迅疾而有力；和先头的场景，俨然是天壤之别。

　　李慕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一跳一跳的脚步，心下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一行造访竟是铩羽而归。

　　而好消息传不出门，坏消息却是能传千里。他还未在宫门卫的安榻之处喘好气，就有人凑上前来问道：“大人，不知您可得到了什么大消息……不要忘记和小的们分享啊。”

　　李慕瞥了一眼他探头探脑的样子，余光间看到有几层几层的人影叠在了室外……

　　他哭笑不得，“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若我有什么发现，当然会和大家分享；眼下，我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此人虎头虎脑地继续问着：“大人是去了谁的府上？”李慕瞟了他一眼，如释重负地喝上了一口甘甜的梨汁：从来没发现，甜味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在那沉郁的室内呆的久了，他整个人变得泱泱的，神色不禁也变得无精打采起来。而这突然出现在他桌边的梨汁，实在是天降甘霖。

　　看着李慕并未对他的问题做出回应，他自顾自地道：“大人竟去了林智的府上……”他瞧着李慕此时的面色带着恍惚地落魄之意，胆大地继续道：“大人挑谁不好！竟挑了这独自面对战乱的大将。他能有什么问题被您逮到——就算有，朝廷一定不会发落于他的。”

　　李慕分出五分的心绪，飘荡在外空中；余下的五分心绪，恰巧捕捉到了此人的嘲弄之语。他的脸上抬起一个讥讽的笑容，“这是我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就知道消息了。是不是看我没得到好消息，赶着来火上浇油？”

　　看到李慕收起了落寞之色，言语之间开始对付于他，他赶紧抱了抱头，“是小的越界了。小的可不敢对大人的做法有意见……”

　　他撇了撇嘴，本以为此人心绪早已游离在五脏六腑之外；却还是能对他的话做出反应。这是什么猫头鹰的耳朵？！

　　云吾挤开在李慕门邸外，探头探脑的一群人，声音高亢起来：“朝廷怎会不敢发落于他呢？”看到是这个愣头青冲了出来，此人挥了挥手，“和小的无关！”

　　他向门外等候的众人挤眉弄眼了半天；一时间，众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作鸟兽散。

　　李慕眼瞅着刚刚还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冷清起来，苦笑道：“我没来时，你在这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怎地他们见了你都要绕道走……”

　　云吾并未置一词，只是指了指李慕手中的梨汁，“味道可还好？”饮尽最后一丝甘甜，李慕抿了抿嘴，“它解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再不好的味道，也被衬托的如仙品一般……”

　　他调笑了云吾几句，也意识到这是云吾特意为他准备的佳酿。

　　云吾缄默良久，低低地出声道：“这一行，可是极为不顺利？”

　　李慕惊异地上下打量着他，看来，他对查证一事非常有兴趣；此前的请求恐怕不是出口说说而已。

　　李慕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此行顺利过了头——除了我在他们门口等待开府的时日过久，我和林智的聊天直来直往，并未让我意识到有任何不对。”

　　云吾“唔”了一声，淡淡地道：“那位大人，现在如何了？”

　　李慕无奈地摊手道：“他从战场归来后，患了很严重的情志病。

　　这么多年，一直蜗居在黑暗中生存，我并未见到他的音容面貌，只从他那半截空了的袖子中依稀辨明出他此时的状态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法？”

　　这此间的细节，并不是一个下等小臣可以得知的。

　　但李慕深觉得云吾恐怕会是他以后在宫门卫的一大助力，只好耐心地道来：“畏光又畏冷畏热、没几句话就咳得不停、情绪十分低落……得了那么大的功勋，但一朝归来，竟是无福享受。”

　　云吾“嗤”地笑了一声，在李慕疑惑的视线中，他慢悠悠地道：“看起来，这位林大人，却是百病缠身啊。”

　　李慕皱紧了眉，并未发作于他此刻大不敬的神色，只是跟着伤感地慨叹道：“此情此景，真是令人悲凉……”

　　云吾的“嗤”声更大了，“小的发现，大人的心很软。”

　　李慕的手停在了桌檐前，洁白而细长的手指在一点一点地敲着……

　　他意味不明地别了一句，“我一看到他，就会想到：没有他，恐怕没有我们万千子民此刻的好日子。我又如何不能心生悲切，无限共情呢？”

　　云吾提了提嘴角，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憨直汉子，第一次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坐直了身形，一把抓过李慕手边的碗沿，低头反复摩挲着，虽然未看清他的神色，但话语里讥诮的一面可让人悚然一惊：

　　“大人，您是去秉公执法的。不是去发放恩赐的。是，您是可以给自己找个转圜——但您这正事都没办清楚，就因为这点可怜的心思就打道回府了吗？”

　　李慕眼睁睁地看着碗沿被他一把捋走，听到他话语里的嘲弄之意，让他脸下一红一白：红的是，他不应有的同情之意、那曾被陈长庸嘲讽过的软性子被人羞窘地拎出了原形；

　　白的是，云吾的话里话外间，仿佛在说着：你就没想过，你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件事情，当真就如此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