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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168章 ...

  •   一阵刺耳的光亮划过,周有夫的利刀所落之处,未能遏止住逃跑之人的身形,只堪堪截下一小截裙摆。

      他摩挲着手上桃粉色的裙隙,入手触感粗糙而不讲究,并未有精致的花纹点缀其间。但它的质感又不像民间惯用的麻布一样,低廉而不细腻。

      周有夫心下一哂:这是哪个宫的宫女跑出来在这嚼舌根?他握紧了手中的布样,留待日后发作;眼下,还是应付过皇帝陛下才是。

      他匆匆赶往水亭时,没想到,皇帝早已背手望着远方。风悠悠地吹过,扫开他身上的宽袍大袖,一片尘土飘了起来,灰蒙蒙的天色更显得低压。

      周有夫被这灰尘呛到,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也打散了空气里的沉静氛围。桓景书未转过身来,只是轻轻叹道:“周爱卿,你来了……”

      周有夫小步上前,行完礼后,学着皇帝的样子,同样背手看向远方:目之所见,只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偶被风波掀起波涛,荡漾起的波浪不是清澈见底的,仿佛有无限淤泥蕴含于其中。

      周有夫咳了半天,对着这片残落之景发起了呆:不知这皇帝小儿,壶里卖的是哪副药?

      桓景书的声音好似穿破了层层雾霾,如警钟般打断了他散乱的思绪:“爱卿可知这片湖的由来?”

      周有夫停住了,方谨慎地答道:“臣没记错的话,这恐是太祖生前为了赏玩美景,供宫廷贵族们游玩享乐的地方……”

      “是啊……朕依稀记得,父皇在位时,经常慨叹,先祖为何辟出这一块地来。实是和他的为政作风相违背。”

      本朝无人不知,桓文帝一贯克己复礼,生怕自己落了个奢侈无度的名声,要求自己勤俭以立朝,更是把这严格的言行传至百官。

      但这恐怕不是桓景书突然感叹的原因,他反而继续述说道:“到了父皇这一代,这水亭的功用越发微小。就在父皇难以下定决心,是否要将这方水亭拆除的时候——”

      周有夫蓦然抬起了头,原来、桓文帝竟想过要把这地给拆了?“但父皇灵光一闪,这水亭有了新的用途。”

      接下来的话,周有夫从未听过,他反复思索着,都未在回忆里找到出处:陛下这是把我当做自己人,要给我披露皇家秘辛?

      “本朝建立时,本就是先祖从其他人手上抢来的……”

      说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语,桓景书眉头也未抬起,“到了父皇这里,前朝的各种积弊待清,沿境的各国虎视眈眈。

      边界线不稳不严,父皇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着,自己的皇位不保,这个朝代怕是会葬送在自己手里。”

      之后的历史周有夫也已知悉——毕竟,他也是那从诸方战乱中走出来的人。但他没想到,温和端谨的桓文帝的面容之下,埋着的却是战战兢兢的担忧。

      就在这时,桓景书看了他一眼,“之后的事情,朕不必赘述了……那段历史之惨痛,之血腥,爱卿都是亲历之人。

      但爱卿可曾想过,战乱结束后,那些暴民的尸体、那些曾在战场上洒下血与泪的战士们的尸体,都在哪里呢?”

      周有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难道不是在郊外的皇陵中?

      听说先帝去世之前,早已安排好他的往后:就让那些跟随他有过功绩的人,和他一起长眠于这安眠着数代王卿的地方。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祖上无限的荣耀。”

      桓景书似乎想到了那悲壮的场景,惨然地笑了,“不是每一个马革裹尸的人,死后都还保有其形。

      父皇只能对着列祖列宗,对着那黄天大地,洒下他们的一片衣钵,一片首饰。

      所以,爱卿所以为的,他们都被安葬在皇陵,对也不对——那些留得全貌的人,都是这场战乱的幸运儿。”

      现在,最幸运的人,就站在桓景书的面前。至于他之后是否还能延续这幸运的时刻,就看他的造化了——

      周有夫挑了挑眉,慨叹了一番:“都是一群可怜人啊……”桓景书瞟了他一眼,“而这看着脏污的水面,埋的却是那最不幸运的人。”

      周有夫定住了,诧异地看着这灰沉沉不起眼的湖面。“在战乱中,背叛皇朝,改弦易辙的人,在战后被抓了回来,被沉塘;

      那些在战时谎报敌军消息,耽误前线作战,本是桓朝人士,心却已有千千结的人,同样被当做犯人抓捕,被沉塘;

      那些在战时弄虚作假,夸大伤情,扰乱民心的人,同样被治以大不敬之罪,被沉塘……”

      周有夫的拳攥紧了,他恍惚间摸到了一缕柔滑的图样:原来是那被他抓到的粉色裙摆。他的心下咯噔一声。

      “陛下……”有人打断了桓景书的话。梳着垂髫双髻的一群宫女们走来,穿着新制的妃色裙摆,交叉衣领下,是更浅一层的湘妃色图案;裙摆开的极大,走起小碎步来,飘扬其空中一阵阵的飞尘。

      周有夫的眉心一跳,他大惊失色:“陛下宫中的宫女竟都换上如此娇嫩的颜色……”桓景书投以意味不明的一瞥,他“呵呵”笑着,“这色泽好,显得人气色都好了。倒是和以往的褐红色宫服大大不一样了。”

      他讨好地道:“陛下真是大手笔!浅色的制服,怕是得费了少府的一番心思了。”

      桓景书不置可否,“这天气闷闷地,压的人心里都喘不过气来。朕整日看着那深朱色、深褐色在朕眼前晃,心情变得更压抑了;

      这不,让手工坊的人换成了一袭浅色的纹样——成本是变高了,但瞧着,也是新颜换旧颜,让人的心情也好了。其他来访我朝的官员看到此景,也难免会迸出一句赞许……”

      周有夫跟着连连点头,“陛下英明……”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小声嘟囔着:“看来,这是陛下宫中才有的纹样……”

      桓景书毫不迟疑地给他解惑:“眼下,的确只有朕身边的人会用这个色系。毕竟,染浅色难度过高,工艺过于复杂,少府还没法在宫中大肆推广开来。”

      不需等到桓景书释疑,周有夫的冷汗已经开始扑嗖嗖地往下落;冷风还是未停,但他的心却如那上古的寒冰,手一触碰上去就能感到入骨的刺痛感。他的手抖了又抖——

      这边,桓景书已开始给周有夫招呼起来:“朕特意让这些伶俐的宫女为我等准备一出宴席。爱卿,你别看今日天气不佳,但正是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生一炉火,吃一小碟糕点,又有好女相陪,实在是人间乐事。”

      周有夫冷冷地坐了下来。眼前掠过宫女的柔荑间巧妙端上一碟碟点心,一碗碗茶水,“嚓”地一声,火苗飞速地窜了起来,悠悠的热气好似点动了平静的湖面,湖水也在不安地翻滚着,间或看到不明的物体漂浮了起来。

      周有夫的声音伴随着热气,慢慢破碎在这天地之间:“那些人,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桓景书端着茶水,正小口小口地抿着;闻言,他吐出一口热气,“朕道爱卿在说些什么呢?你是不是被朕给你吐露的秘闻骇到了?不要紧,此事你知朕知,只有那天地知、湖水知,知情的人都会烂在肚子里的,你不必惊惧。”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那些撒谎的人、叛变的人,背节的人,到头来,不过是这湖水下的累累白骨罢了。至于他们是怎么被父皇发现的——朕也并不可知:但世间万物种种溯源,左不过一句“但看万木垂梢首,便晓风吹过(1)”罢了。人做了一件事,哪能不留下痕迹呢?”

      周有夫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他恍惚地迎着:“陛下教训的是。还怪臣书读的太少了。”

      桓景书见好就收,看着周有夫难掩阴沉的神色,好整以暇地来了一句,“爱卿可别误会,朕的父皇不是那等没有雅量之人。该赏的人,父皇是重重地赏了;

      那不该犯错的人犯了错,父皇也必然是重重地罚了。父皇以为,天子犯法,都得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底下的人呢?”

      周有夫慌张地点点头,“臣未敢在背后编排先帝。臣一直谨记着先帝的教诲,认真谨守一个官员该有的样子。”桓景书笑笑,并未置一词;他甩了个脸色过去——

      有一样貌姣好,巧笑如花的宫女上前。她殷勤地为周太尉换盛着糕点,“大人可是不爱这甜腻之物?那大人可试试这个,它的味道更加柔和一些,可能更适合您的口味……”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如那午后的黄鹂一般清脆又悦耳。但让周有夫的手纳罕地停在半空中的,不是这美妙的嗓音,而是这娇嫩又熟悉的声音。

      他惊诧地端详着眼前之人的样子,余光间瞥到,宫女的莲足微妙地在地上踩了踩:他疑心是否眼花,眼前似乎闪过一层缺了角的裙摆;稳住心神,这还留着被仓促割下的纱线的裙角,堪堪停在了他视线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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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好像是一首诗。但我没找到出处。啊,难道是现代化用的?。。不管了,反正这个当时也是我从网上看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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