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133、第133章

　　因炙热日光而显得有点难忍的窒闷氛围，却陡然间洒下了秋日才会有的凉意。宫中的小太监抬起头来，看着已开始泛着一丝丝黄意的梧桐叶，讷讷道：“秋日来了……这难熬的酷暑十分，终是过去了……”

　　在这夏秋交界，从炎热走向寒凉的时分，太皇太后骤然的离世，就像在谱写着秋日的乐曲一样，一切充满了不可名的悲壮，又有那么一丝命中注定的意味。哪怕让盛名远扬的乐府人来吟一句，都要赞叹几分：妙不可言啊！一切都是天注定。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正是还在愁于如何解开他和李慕问题的桓景书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奏折，一边嘀咕着：“这些家务事都要我来判，真是杀鸡焉用牛刀！”他又切切地加了一句：“要不，还是丢给祖母吧？”

　　可他不满的嘟囔声还未结束，又被突然撞进殿门的小盛子所惊扰，“陛下、陛下，不好了！”
　　还未等桓景书出言斥责，怎么今日的小盛子如此手忙脚乱的，我得敲打他一番……桓景书就得知了这令人震愕不已的消息。

　　他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端着的奏折，“噔”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但他已无暇他顾，只是嘴里呢喃着：“不会吧……”他竟惊慌地捂住了嘴，“难道是我咒祖母他老人家太狠，被上天立马颁下一道刑罚吗？”

　　小盛子匆匆小跑至他跟前，害怕地用手在桓景书眼前抖了抖，“陛下放心。您不是从不信那等怪力乱神之事吗？”

　　小盛子安稳的声音把桓景书从惶惶然里拉了回来；但他的眼神不定，面孔抽搐着，一时间，竟是完全找不着头绪。他无力地用手捂了捂脸，“这时候，为何朕的身边竟还是你啊？”

　　小盛子装作懵懂地偏了偏头。在桓景书的催促“来，去把李慕给朕召进宫来。”里，小盛子屁颠屁颠地离开，索性不在桓景书这里，继续闹个不开心了。

　　现下，太皇太后的殿内一时间人仰马翻：这正是众人失了主心骨，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毕竟，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们，主子一逝去，他们不是被发派出宫，就是看有没有好心的主人愿意收留他们。

　　一方面，他们哀叹于主子的猝然离世；一方面，思虑周全的，都开始思考起自己日后的来处了。殿内响起了一片片哭声：有些哭得动情了，脸上都是匍匐的泪水，声音也像狼嚎一样，不忍卒听；

　　有些像小猫叫一样，一点一点的小声哭着，却断断续续地，听起来就像音符突兀地被人掐断，又重新捡拾起来一样，听了令人心生烦躁。

　　怜儿放眼望去，如何能分辨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呢？就是不知，她自己又是哪个派系的人了……

　　她用力地拍了拍掌，抬高声音，沉重而悲切地道：“太皇太后娘娘已逝。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让娘娘放放心心地走了……”
　　话至此，却有人哭得更大声了。

　　怜儿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高亢的声音，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压住了这层层叠叠的哭叫声。“陛下有令，他会于几个时辰后探访太皇太后娘娘所在的器具殿。为了不给她老人家丢脸，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回应陛下的问题。

　　陛下孝心永在，必会念着娘娘的恩情。咱们娘娘生前富贵，死后必也能以光鲜亮丽的姿态永垂不朽……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吧，别在这给我哭丧着脸了。”

　　她的声音落下，短暂地压制了众人沸沸扬扬，姿态不一的样子，但有人小声提问道：“姑姑，您怎么不哭啊？您一点都不伤心吗？”

　　怜儿被这问题问得一愣，视线转向了这胆敢在她下了命令后，还敢问话的人。这问话之人身边的同伴，毫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巧了，这人不正是先头那在太皇太后娘娘那里出尽了风头的新人吗？

　　但怜儿却对着这梳着双头髻，脸庞红彤彤，圆润可爱的小姑娘没甚印象。她盯了半天，疑惑的用手摸了摸下巴，并未回答这个小姑娘的问题，“你是……”

　　容长瘦削脸型的同伴赶忙答道，“回姑姑。这是进宫没多久的芸儿。”

　　怜儿终于把名字对上了号，“是你啊……我倒是只见其名，未闻其声。 ”

　　她同伴口中的芸儿，正不解怜儿姑姑为何如此说，而很快地。怜儿就为她解惑。“听说这次新来的宫女里，有一个长得十分貌美，形容靓丽，光彩逼人……原来就是你啊。”

　　怜儿这一打趣，让芸儿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回什么才好，只是尴尬又羞窘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但怜儿话语里的意思还未完，“不知日后你会被哪个大太监盯上，要是有了好日子，可别忘了宫里的好姐妹啊。”

　　毕竟，在宫里，哪怕是宫女太监都是有等级之分的。到了“大太监”这一级别，不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太监，就是一品妃子身边的人了。

　　这本是善意的取笑----毕竟，对无法出宫的女人来说，和太监对食，就是再好不过地日子了。
　　芸儿却霎时听得脸发白，红润的脸庞顷刻间就被盖上了一层苍白的面纱；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脸都煞白了。
　　她同伴悄悄地觑着她：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看着竟是很不对劲的样子？！

　　把芸儿和众人的注意力成功拉开后，怜儿并未再施舍他们一眼----那所谓的小小的疑问，不过是浩瀚大海里一颗小小的石子罢了，清清浅浅地被抛掷下，也没能激起哪怕一点点风波。

　　当桓景书来到太皇太后这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齐整的场景。众人有条不紊地为她的殿上挂起白色的帘子；一边有人打扫着光亮的地砖，一边有人在清点着太皇太后所有的衣袍……

　　看到这个场面，桓景书愣了些许，半晌，又悟出了什么似的，淡淡地一笑。

　　“陛下，可要把娘娘随身的衣袍和首饰都一并放至棺材里……”怜儿紧跟着桓景书，疑惑也一并向桓景书抛来。

　　桓景书盯着眼前的下人手里小心翼翼抓着的青绿色鱼纹衣袍，又余光间瞥向正被盖过白布的太皇太后所着的衣袍，慢悠悠地问道：“皇祖母这是有两套这样的衣袍吗？”

　　怜儿也跟着桓景书的视线看到了这个场景，忙回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太皇太后娘娘很喜欢少府手工坊呈递的这个图样，她经常爱不释手的感叹道：这绿意美得哟，能美到哀家的心坎上。所以，少府的人又为娘娘做了一匹这袭衣袍……”

　　桓景书颔首，总算明白这心中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不出怜儿所料，桓景书肯定了怜儿的意见，“就按姑姑所说，让皇祖母爱的这些衣袍永远陪伴着她吧。”

　　说着说着，桓景书皱紧了眉头。

　　怜儿连忙道，“但是，陛下……依奴之见，这些华美富贵的衣袍，盛放越久，这美丽凋落得却也更迅速。奴以为，陛下为何不把这些衣袍烧给长眠于地下的太皇太后娘娘呢？

　　火焰之高贵，会烧毁一切不详和污秽之物。善良崇高的火神，定会把娘娘珍爱的这些物品，原数不动地捎递给她。”

　　这话里的神鬼字眼，未能触动桓景书分毫。但仔细辨认了怜儿所说的内容，桓景书不免踟蹰了一下，“姑姑说的，的确有道理。那此事就先暂时放置在一边吧，稍后再议。”

　　他一时半刻难以下决定：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着难以言说的犹豫不决。桓景书想到了李慕的教诲，当你在犹豫一件事做不做时，要么，就是你太胆小，害怕这未来的后果你承担不起；要么，就是直觉在冥冥中告诉你，现下不是下决定的最好时机。

　　怜儿眼睁睁地看着收拾衣袍的下人放下了手头的活，她也只能匀出半点心思，去等待桓景书此行真正的来意，“姑姑，皇祖母她不是一向被太医署的人用好药好汤喂着，怎么就突然间逝世了呢？

　　他看着太皇太后被几个人抬了起来，小心地被擦拭着脸上身上的灰尘，直至，他慢慢地看不到皇祖母那熟悉的面容。

　　怜儿紧张地握紧了双拳，低眉忧虑的样子足见她的不安----话语未开，她的泪水就已滑了下来，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能成行，足让人窥见说话之人心绪的动荡：“娘娘自从前日受过风寒后，身体一直没有转好。”

　　她痛苦地用手拼命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这泪水的密集之处，仿佛要盖住她整张苍白的小脸，打湿了她的眼睫，缓慢滑进她的唇缝，只让她品尝到了难言的苦涩。“太医认为，现下饮用药汤，只能做缓解之意。至于能不能好转，要看天命了。”

　　太医并不愿担责，但他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一切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桓景书不是不知道风寒的厉害，毕竟年少的他，就见识过好多年轻貌美的妃子，强壮的青年体格，不过是被一场风寒刮过，就失去了生命……

　　而如今，这情势陡然落到他年迈的祖母身上，他方才体会到了那难以抓住的无力之感，是多么令人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