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岁月我望青山》考拉考

113、第113章

　　窦寅涛离开皇帝的正殿后，却没有立刻回府，反而转道去了太皇太后的宫里。还未走进殿门，他就闻到一缕苦涩辛辣的药味，这寒冽的味道未随着暖阳消逝，却是不甘落下，味道伴随着他每一步接近殿门，却是越发明显。

　　祖母身体是越发不好了！当他匆匆迈入时，果不其然，窦宛梨正在小口小口地饮着一碗看不出究竟的棕褐色液体。

　　她一边喝着，脸上一边泛着痛苦的意味，每一次咽下，都逼得她狠狠皱紧了眉头；爬满了皱纹、早已不年轻的面庞上，却是扑簌簌地跑到了一起，恨不得联结成一团。

　　当她宫内的下人诚惶诚恐地跑到他面前，“大人……娘娘正在喝药。”窦寅涛遥遥望着太皇太后的姿势，叹了口气，“祖母这是喝的什么药？如此呛鼻？”

　　“回大人，这是太医开具的治疗风寒的药引。这里面含有麻黄、桂枝、杏仁等，果实和药草的甜味交杂着酸涩的味道，是不好闻。

　　但太医嘱咐这味药是古方记载里最有用的方子——除了初饮时，味道令人难以忍受，待服用多日后就能药到病除了。”

　　窦寅涛颔首，“竟是如此！我记得上次来看祖母时，药引的味道似乎并不是如此……”

　　“大人有副好鼻子。当时娘娘服用的是白术、附子熬制成的温汤。其味温和，效用也温和；娘娘服用一段时间后喊着身体越发不舒服了……所以太医只能勉为其难地用了剂猛药。”

　　窦寅涛：“这药味闻着很冲撞人。太医已确认，当不会伤害祖母的身体？”

　　下人越发小心翼翼：“回大人。太医测试了多次，已确认娘娘的身体可以承受。”

　　“你们正在嘀咕什么呢？”太皇太后打断了他俩的对话，“咦？是涛儿啊……怎地下了朝后不回府，还有空来哀家这里转转呢？”她一边咳着，一边艰难地说着，“可别让这病气伤到了你的身体啊。”

　　窦寅涛连忙快步走至她面前，“祖母，不碍事的。孩儿身体康健，不会这么轻易倒下。倒是祖母您，需要越加保护您的身体才是。”

　　他又叹道，“还是您当时太爱吃那等寒凉之物了！那个张可颂也真是的，非得进献什么异域的冰粉方子，害得祖母您着迷上瘾，可不把身体吃坏了。”

　　太皇太后本是惧热之人，一碗药引下去，她的汗更是扑簌簌地流了。左右的人殷勤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而她却又尴尬地说着，“你看哀家，这身体实在是耐不住燥热！可颂他也是一片好心，帮助哀家度过那段难熬的酷暑。”

　　她眼睛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梧桐也开始展露一丝黄意，这秋日怕是终要来临了……”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神在遥远的虚空中停留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先帝正是在这乍暖还寒的日子里走的啊……”

　　窦寅涛不敢打断她的追忆，只能压住嘴里欲吐出口的话，转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食用着小点心。

　　但他嘴里还是嘟囔着，“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怎能让老人用这等食物呢？虽然好吃，却难免会伤身体啊……罢了罢了，人家御医都未干涉什么，我这不懂医术的门外汉还是别插足进来了。”

　　好半晌，窦宛梨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她的眼神还流露着迷惘之意，语气却是干脆而掷地有声，“说吧，你怎么突然有事来找哀家？”

　　窦寅涛还欲为自己辩白几句，却被打断了，“好了，不必在哀家这里耍心眼。还能不知道你这人心里在想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你吧！”

　　窦寅涛“嘿嘿”笑着，看着她脸上并未流露出懊恼之意，觑了眼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不知祖母修建官寺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就是窦宛梨的烦心事，“少府那群人，可真是浑身长满了刺！皇帝小儿都说哀家是一片孝心，诚心感念于先帝的壮举，却总是被少府的人拦着：今天想支划百金去盖个地砖，明日想支划百金去修个楼阁，却总是被他们拦着……”

　　窦寅涛本以为事情能顺顺利利地开口过渡到他想要的话题，此时，他却只能先安慰她，“不会吧……孩儿记得少府都是您的人才对。怎么敢跟您对着干呢！”

　　窦宛梨瞪了他一眼，比了个“嘘”的手势，“其他人都下去吧。”话一出口，窦寅涛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不知怎地，今日接二连三的造口业，可是有违他的行事风格。

　　窦宛梨紧接着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声音含糊不清，“那边新来了个被皇帝小儿安排的年轻臣子——”

　　她摇了摇头，“说是年轻人，但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罢了。哀家看这人在朝中没什么家世背景，小小年纪也掀不起半点风浪，就同意了他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咽了口口水，捻起桌台上的一颗枣，“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哎呀，这药可真是太苦了……容哀家再吃几颗枣。”

　　窦寅涛的思绪跟上了她，也被诱惑似的，抓起了一颗蜜枣扔进嘴里；刚一入口，他就想吐出来，“哎哟！这枣怎地如此之甜。”

　　太皇太后却是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着，“这是可颂进献的枣儿。这个枣可是从不在桓朝流通的。因为我朝的天气没有这么干旱，也没有处在高地上。

　　而可颂说，这个枣的产地，就是在如此艰难酷寒的地带，才能使得它又大又脆又甜。你再吃几口，可不是令人纳罕的好东西。”

　　窦寅涛此时的心里，却快被这甜意黏住了嗓子；这齁甜齁甜的感觉，有种唾沫卡在喉咙间的难耐之意，既想往里咽，又想往外吐。

　　他只好讨好地说着，“祖母这里总是有这等好东西。是孩儿府上都少见的……”

　　窦宛梨向他甩来一个兴奋的白眼，咬着东西的声音越发含糊不清，“刚刚说到哪了……哎呀，哀家这记性！是简阳那厮吧。听少府主官呈报，这小屁孩很不满哀家的举动，直言这是劳民伤财的行为。动不动就瞒着他的上官给我使绊子。”

　　最后，她终于为这番埋怨落下了帷幕，“这不，这寺庙才建了没多高呢，那房檐啊、地砖啊，通通都没摆好。”

　　窦寅涛跟着骂上了：“这顽皮小儿，这回肯定要踢上铁板了。祖母放心，孩儿会去帮您教训她的。”

　　但窦宛梨却阻止了他，“先别、先别了！哀家已嘱咐识趣的人给他使了个绊子，要是你也插一脚，那让皇帝小儿的面上太难看也不合适……就这样吧。”

　　窦寅涛方收回愤恨的神色，连忙点了点头；他迫不及待地转入今日的正题：“听说祖母已经花了千金？”

　　他心里已经算起了一笔账。看起来，这主体建筑还未完工，就已耗费了大笔金银。等到落成之日，谁能不相信，这将会花去逾万金？他并不敢把心里话诉诸于口，但又暗暗赞同于简阳的阻挠之计。

　　这浑是自打脸了。当时是他，鼓励撺掇着太皇太后娘娘积极落地此事，现下却是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大弯。

　　太皇太后面色平静地回着，打断了他翩飞的思绪，“恐怕已快过五千金。”

　　“五千金？！”窦寅涛诧异地睁大了双眼，声音蓦然抬高起来。

　　太皇太后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耳朵，挠了挠耳洞，“作何这般大惊小怪的？每年底下郡县的商户、仕官。不都要向你进献一大批钱？”

　　她调笑地看向窦寅涛，“这一年年的累积起来，这五千金，对你来说，算个啥？”

　　这揶揄讽刺的意味弄得窦寅涛冷汗直流，他无助地自辩着：“并没有……”他害怕地向左右望了望，声音又飞快地压低，“祖母可别嘲笑孩儿了。”
　　窦宛梨好笑地甩了甩手，“知道了、知道了。哀家谅你面皮薄。”她咽下轻薄又甜丝丝的枣皮，舔了舔嘴角，“那你更没必要在哀家这里装蒜啦。”

　　这话是堵得窦寅涛想斥责她，都毫无立场了。但他还是大言不惭地开口了，“孩儿最近突然有了一桩心事……急欲挥舞一场宏图伟业……”

　　在太皇太后惊讶的抬眼中，他谨慎又自信地向她道明了来龙去脉。等待他的，却是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一斜眼，“哀家说你为何突然来此、又突然问起此事呢？”

　　她又往嘴里扔了颗蜜枣，闭眼感受着这阵阵甘甜，“别想了，哀家这建寺的事情已行至半途，是不可能停止的。不然，你是让哀家在朝中丢尽颜面？”

　　她看似商量地问道，“哀家看着，皇帝小儿也不像认同你的建议似的；就算你有了这笔钱，也不一定能开展开来才是。既如此，你还是趁早歇了这条心吧。”她语重心长地道：“比起建功立业，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不更是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