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帝》菩间顷酒

28、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欢任凭二皇子说了半天，最后波澜不惊地问道：“不知殿下忽然提及此事，所为何意？”

　　二皇子手往背后一枕，闭上了眼睛：“聊聊天嘛。既然殿下不感兴趣，便不多嘴了。”

　　回了宫后，高欢一迈入前厅门槛，却有一个小小的身板敏捷地从柜子里窜了出来，径直跳到高欢面前：“嗷呜！大老虎吃人啦！”

　　侍卫们连忙拔出刀具，霎时间亮起一片雪亮的剑光：“何人放肆！”结果话还没完，那小小人影倒被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啊啊啊呜——”

　　高欢连忙拦住他们：“快放下刀。这不是坏人，是八公主。在同我们闹着玩呢。”

　　众人一定睛，才发现面前这小人儿长得又瘦又小，头顶盘着圆乎乎的青螺髻，上插几支鹅黄的小珠花，一身嫩黄的衣裳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可不是那位有些傻乎乎的八公主？

　　侍卫们不禁面面厮觑，尴尬地把刀按了回去。徐朗带头单膝跪下行礼道：“末将该死，惊动了公主。”

　　小公主可不懂人情世故。只管抽抽噎噎，死死抓住高欢的衣角：“呜呜……我错了……我以为扮大老虎能吓到太子殿下呢……结果怎么他们比大老虎还吓人……呜呜呜……”

　　高欢连忙安慰她：“这些侍卫哥哥都是你父皇派来保护我的，所以才这样。而且，你看，你这扮老虎一跳，不是把他们全吓到了、才会拔剑要杀大老虎的么？”

　　小公主重又破涕为笑。二皇子看得饶有兴趣，摸摸八公主的脑袋：“小丫头，好些日子没见，胆子倒越发大了！喂，小八，我才是你二哥，怎么不找我，去找他？”

　　小八一见是二皇子，立刻闪到高欢身后，探出脑袋：“不要！你老讲什么狐狸精吃人蛇精吃人的事，我找谁都不会找你。”

　　二皇子笑得开心极了，转向高欢道：“太子殿下，你有所不知。这小丫头不知从哪听说我欺负她九哥，为了打抱不平，时常从路边上跳出来吓我。”

　　他拿起一块糕点，对着小公主晃晃：“茉莉花馅儿的绿豆饼，吃不吃？”

　　小八一闻到茉莉绿豆饼的清香，就咽了咽口水，不过还是一脸警觉：“我不吃！我不要吃你给的东西？”

　　二皇子故意逗她：“是不是你哥哥说我给你吃的东西里有毒？”

　　小八抢道：“不是，不是！你这个饼，不好吃！我大哥哥的饼比这个香多了。我吃了几百个，早腻了，才不稀罕你的呢。”拉着高欢的袖子就往外走：“太子大哥，别和这个讨厌的人说话了。你快来看小猫。上次那只小猫我抱回去养得可好了。”

　　高欢怕她这么冒冒失失的，一人回去会惹出事来，便由着她拉着自己。二皇子和徐朗走在他们俩身后几步，不知在聊些什么。小公主拉着高欢，让他俯下身，轻轻道：“殿下，你小心二皇子哦！他是坏人！”

　　“所以你才不吃他的东西吗？”

　　“是呀！娘说了，除了大哥哥和二哥哥，任何人给的东西都不能吃的。”

　　高欢点点头，心中盘桓了一圈，又问：“你悄悄告诉我，究竟怎么进我宫的？明明有那样多的守卫。”

　　小公主眨眨眼睛，道：“那容易！守卫是来回走的呀！你宫后头有个墙，墙上有一丛好大的牵牛花，我看准了那些侍卫走了，就拽着枝子爬上去。下面是好厚的花丛。我砰的一跳！就落在花丛里啦！等宫人不注意，我就咻——跑出去，就到前厅啦！”

　　小八对高欢颇有好感，时常抱着猫儿来寻“太子哥哥”玩。她虽已十二岁了，但身体不好，故此十分瘦小，好像只有八九岁似的。她又是小孩子，侍卫宫人们对她防备不深，才能成功溜进来。换个大人，还真做不到哩！

　　没等走到何才人公主。何才人倒自己寻了来，连忙又谢又赔礼，又责骂小八，最后牵着气鼓鼓的小公主走远了。

　　二皇子目送她母女二人背影，手中依旧把玩着那块糕点，道：“她这个情况，谨慎点不是坏事。只可惜……”

　　他低笑，“这小姑娘很多事不明白，所以有时说了该不该说的话，自己却不知道。”

　　高欢眉心一跳，只觉二皇子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二皇子随手捏碎糕点，丢进了鱼池，话锋一转，提起了不相干的事：“殿下应该知道，德妃娘娘还有两个养子。同样是养子，老九却混得比他们好。这二人便妒嫉老九。老九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暗中偷窥、记下。”说到这里，他的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鄙夷。

　　高欢听说过，周探那两个养子哥哥十分厌恶他，虽一口一个九弟，可背地里却经常寻法子整周探，哪怕德妃都不能禁止。

　　为了周探倒霉，也为了以后不管谁当皇帝都能混下去，这二人有时也朝二皇子献殷勤。可二皇子心气高的，一边利用他们，一边又从来不加掩饰地看不起他们。

　　二皇子又道：“某日，这二人看到老九在擦一把剑。要是寻常剑，他们也不会意外。可偏偏那把剑鎏金描银，锋利不可挡，一看就是天下难求的名剑。连这两个没眼界的都看出来了。哈哈，这二人当时红眼病就犯了，以为是父皇送的，便跑来告诉我，想煽风点火。我让他们略一描述，就辨认出了，这是天下闻名的铸件匠——大齐金乌斋的出品！”

　　二皇子耐人寻味地摸了摸下巴：“这就有趣了。最近数十年，我天天陪在父皇身边，可没听说父皇远赴南国、求这么一把宝剑啊？何况，这金乌斋素来以‘忠义’闻名，怎么可能在在这个关头给邺国皇帝铸剑？看来，九弟这剑，大有蹊跷啊。”

　　高欢努力笑得自然：“一把剑而已，何必寻根究底？”

　　“因为，我是个爱剑之人嘛！如果金乌斋能给我们邺国皇子铸剑，我马上就去求一把！好啦，这就要说到我这八妹啦，别打断我嘛……为了弄清楚真相，我就问小八，谁送的剑？她摇头，不说。我就激将说，肯定是她哥太讨厌那人了，不愿让大家知道。这丫头爱较真，果然中计了。说，她哥哥平生最喜欢送剑的人了，让我不要不懂就胡说八道。”

　　高欢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二皇子总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他，难怪他老说些奇怪的话语……

　　二皇子盯住了他，似笑非笑：“能让金乌斋铸剑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我还没蠢到这个都推不出来。只是，很奇怪啊，为什么九弟要用‘喜欢’这么怪的词，去形容一个男子？”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高欢瞳仁微缩。

　　二皇子道：“出于对于弟弟的关心。我想先来问问太子殿下。在建康的时候，殿下可曾听有关闻这送剑人和我九弟的传闻？”

　　高欢道：“二皇子，我并不知道谁送的剑。又如何知道这二人有什么关系？”

　　二皇子摇头：“唔。太可惜了。唉，那我就换人问问啦！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府断家务事了。殿下，保重！”

　　看着夕阳中二皇子那轻轻松松的背影，高欢一下扶住了身边的一株紫薇树干。摸着那光溜溜的树皮，高欢只觉心中一阵不安，背后也出了一片冷汗。

　　二皇子明显是怀疑周探和自己的关系了，所以才会一直想方设法试探！

　　可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握住周探的把柄，以此争权？

　　可自己和周探的关系，有这么大影响力吗？北邺当真如此厌恶断袖？还是说，周探和自己的关系，能证明他在某件事上做出了邺帝所忌惮的行为或是选择呢？

　　就在高欢尝试着理清纷乱的猜测时，二皇子最后回过头来，笑得很和善，揶揄中甚至还含着点同情，似乎在回答高欢内心的疑惑。

　　“太子殿下，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