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晴朗》桔柚小京

2、情书泄露

　　我给计辰宇的情书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用尽各种华丽辞藻，生怕表现不出我对他的暗恋。就这么一封用尽我浑身才华的信件，在我托栗听言交付给计辰宇的两周后，辗转出现在了我家客厅。
　　结束期末考的当天，我跟逃出笼子的兔子一样兴奋地蹦跶回家，一进门却察觉到气氛不对。
　　沙发上，我妈正襟危坐，鼓着一张脸。我爸坐在一旁，见我进门暗搓搓给我使了个眼色。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我快速在脑海中搜罗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径，觉得没什么问题，有点儿疑惑家里的老佛爷怎么突然又发怒。
　　换好拖鞋蹑手蹑脚走过去，我觍着笑脸：“妈，你不是下午跟文阿姨出去逛街嘛，没去呀？”
　　“我去什么去，我还是踏踏实实在家待着保险一点儿。”我妈在文广局工作，是合唱团的女高音老师。她唱歌嗓门亮，说话也不小声，“我待在家里，气死了还能被你爷俩收个全尸。”
　　我爸堂堂一个文广局局长，被自己的这个下属拿捏得死死的，闻言胆战心惊地安慰：“玉琴，消消气……”
　　“拿什么消气？朱峰和，我跟你讲，朱奕暖这副德行，都是你惯的。”
　　我爸本着战火能不烧着自己就不烧着自己的原则，知趣闭嘴，再次给我一个眼神。眼神我看懂了，是让我自求多福。
　　我摸不着头脑：“我咋了……”
　　“咋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我妈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把上面的砂糖橘震得咕噜噜散开，有俩掉地上钻进了沙发底下。
　　砂糖橘旁边，我为计辰宇特意选的那个粉色信封格外扎眼。我心里咯噔一下，直接暗呼：“完了。”
　　自知事情不妙，我也知趣闭嘴。
　　我妈见我装死不说话，怒目看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就，就，就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臊不臊，朱奕暖！别人十七八岁想着怎么好好读书好好学习，你倒好，一天天的，不务正业。”
　　我偷看了她一眼：“我也有在好好学习。”
　　“你好好学习的成果是什么？是名次回回到不了年级中上，恨不得门门功课压着及格线。”
　　我妈一说我的学习成绩是一万个看不上：“还让我跟你文阿姨出去逛街。我哪来的脸逛街？人家听言次次年级前三就没退出来过。你再看看你，总成绩还考不到听言的一半。”
　　“哪至于这么夸张，一半还是考得上的……”我抠衣角，对这种耳朵能听出茧子的老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不放心上。
　　因为栗听言成绩一直优秀，他已经在我们家做了十七年零十个月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每回考完试，我妈每回都拿我和他比。我要是不贯彻充耳不闻的精神，照我妈这个埋汰我的频率，我不得个什么抑郁症焦虑症才怪。
　　“你文阿姨天天夸你这好那好，说什么青梅竹马，长大了嫁给她家听言。”我妈指关节敲茶几桌面，“朱奕暖你撒泡尿照照，你配得上人家听言吗？你在该学习的年纪搞不好学习，长大后处理别的事肯定也是一塌糊涂。你跟听言将来人生差距逐渐拉大，别说青梅竹马，就是亲兄妹，也得分道扬镳。”
　　我不太服气：“人各有命，既然分道扬镳，那也是命数。我干嘛非要想着嫁给栗听言啊！”
　　我真是搞不懂我妈的逻辑。文阿姨的玩笑话她也能当真，还特不地道地拿来数落我。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我无语：“不是你先提的吗？”
　　我妈嚷嚷：“是我先提的，我是在教育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瞄一眼桌上的情书，“朱奕暖我告诉你，你再不好好学习，把心思用在这种歪地方，将来考不上大学，你真成懒□□了。”
　　我更不服气，但敢怒不敢言。栗听言是天鹅，但我也不至于是癞蛤蟆吧？
　　我从厚厚的羽绒服袖子里伸出三根指头，义正言辞：“您放心，我朱奕暖，将来嫁狗也不会嫁栗听言。”
　　我妈暴怒：“你还有脸发誓？你看看人家听言愿意跟你做朋友吗？就你这不上进的德行，你跟你宝宝哥哥将来迟早分道扬镳。”
　　她指我的鼻头：“跟你爸一样，空有一副皮囊。”
　　我爸比我还委屈：“说小暖呢，骂我干嘛？”
　　我妈回头怒瞪我爸，我爸又跟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我妈撒完了最旺的那撮火，拿起桌上的粉色信封扔在沙发扶手上：“计辰宇是谁？是哪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我缩回手指，抬眼看我妈：“你怎么连计辰宇都不知道？”
　　我爸在旁边拍桌子：“朱奕暖，注意你的态度。”
　　我站直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计辰宇啊，计辰宇是听言哥哥每次都考不过的那个第一名。”
　　我妈：“……”
　　我妈这人“肤浅”，看人只看成绩。如果计辰宇是个成绩一般的学生，她这会儿指定跳脚了。
　　她安稳坐着，微微放松了些，靠在沙发上：“就是每次总分比听言高出十几二十，那个被听言赞赏能考清华的第一名？”
　　在我妈眼里，栗听言比我重要得多。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听言听言”。
　　我点头：“昂。”
　　原以为给第一名写情书的性质会比给我们这些学渣写情书的性质要优一等，可我妈不吃这套，反应很快：“你再撒泡尿看看，周身好好照一照，你拿什么配人家第一名？”
　　我嚷道：“我哪有那么多的尿？”
　　“朱奕暖！”我爸在旁边给我妈助威，怒喝我的名字。
　　我点头认怂：“好，我照。栗听言我配不上，计辰宇我也配不上。我是大癞蛤蟆，我努力，我奋进，我好好学习。”
　　写情书性质恶劣，好在我妈听到计辰宇是第一名，态度真的有所缓和。“再过两个多月也是满十八的人了，没说懂点事。”她老人家碎碎念，“眼瞅着过了年就进入了高考倒计时，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更怂一点儿：“我一定努力。妈，我这次考完感觉还不错。”
　　我妈语气里的怒火消下去不少：“是不是听言给你补的课程有效果？”
　　甭管栗听言给我补课有没有效果，这会儿得依着我妈说。
　　“那当然。听言哥哥那么优秀，给我补个课不是轻而易举？”
　　“给你补课的时候你认真点，别耽误听言的时间。虽然听言成绩不如这个什么计辰宇，但他也是能搏一搏清华北大的，你用点心，别让他太操心你了。”
　　我装乖：“是。不耽误他。”
　　我妈气消差不多了，彻底靠在沙发上。
　　她感慨一声：“你说人家这孩子是怎么教育的？成绩又好又稳定。次次第一，他父母不得睡觉都能笑醒？”
　　我爸老实人，说大实话：“遗传吧。智商这个东西挺依赖遗传的。”
　　我妈再度提高嗓门：“那还不是怪你？！你但凡聪明点儿，朱奕暖能这样笨？”
　　我：“……”
　　我爸：“……”
　　我见风波暂停，怯生生上前想拿回我的“杰作”——情书：“妈，这个还我。”
　　“你还有脸要？”
　　我缩回手：“没脸。不要了。”
　　“六十分的作文，你得三十来分。你要是能把写这个见不得人的东西的词句用在作文里，也不止这么点分。”
　　她又拍桌子：“你要是能把搞这些有的没的的心思用在学习上，也不是刚及格的成绩。”
　　我连声：“是是是。”
　　我袖着手，问了一个我从进门就疑惑的问题：“妈，它……怎么在你这儿？”
　　我妈抬头瞥了我一眼，坐直坐正：“我自有办法弄到它。”
　　“什么办法？”
　　我妈咳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送出去，这东西就安全了。”
　　听我妈这意思，这信是从计辰宇那儿流出去的。只要不是栗听言出卖我就好。
　　我放心地点点头，指卧室：“那我回房间了。”
　　我妈喊住我：“等会儿给你宝宝哥哥打电话，让他打完球直接来这边吃饭。”
　　“文阿姨没做饭啊？”
　　“你文阿姨的妈妈病了，她和栗老师回老家了。”
　　“旺财也带走了？”
　　栗听言家有一只可爱的小狗，叫旺财。
　　“嗯，带着狗开车去的。”
　　“我哥不去啊？”
　　“等补完课再去。这两天出成绩后就要补课了，时间仓促，不够路上来回折腾的。最近学业压力大，听言连轴转，人都累瘦了。趁明天有一天休息时间，叫听言在家好好睡会儿。”
　　“听言连轴转，我不是吗？我也累瘦了。”很多时候我怀疑我妈不是亲的，只关心栗听言不关心我。“学校今年要补课到腊月底，太残忍了。往年高三学长学姐补课，才到小年而已。”
　　我妈剜我一眼：“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哪里瘦了？像你这样的学生，别说补到腊月底，我支持补到年初一。”
　　我：“……”
　　我：“我不过年，人老师还过年呢。”
　　我妈起身去厨房，摆弄新鲜的肉蛋蔬菜瓜果。我从进门就看到一堆食材。怪不得这么丰盛，原来是栗听言要过来吃饭。
　　“别在这儿贫嘴了，你把客房收拾一下，补课期间听言住这边。”
　　“上次他住过后我打扫了。”
　　“这都快半个月了，床单落灰了。听言有点儿洁癖，柜子里有我洗完晒好的新四件套，你去换上。”
　　我翻白眼：“没见你对我这么用心过。”
　　我妈把猪排骨剁得“咔咔”响：“你要是能考年级前三，我别说用心，我把你供起来。”
　　“行行行！我考，我考年级前三，我考第一还不行吗？”
　　我妈的声音盖过剁排骨的声音：“就你？别画大饼了。你能这次不倒挂在名次表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嘁！”
　　我哧一声，放下书包气急败坏地去客房。
　　我家客房本来是闲置的，但是栗听言来的次数多了，几乎成了他的房间。
　　壁纸是他爱的淡蓝色，床单是他爱的纯棉的，别说常年备着的拖鞋，连他的常用睡衣都在衣柜里存着一套。
　　我粗略地扫了一遍房间，关上门给栗听言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起，听起来气喘吁吁的，运动量应当不小。
　　“哥，你在哪儿？”
　　“学校体育馆，怎么了？饭熟了？”
　　“还没。我妈要给你做糖醋排骨，一桌子菜下来，还得一个小时。你算着点来吧。”
　　我最烦套被套，把四件套扔在床上：“还有，你房间你自己来打扫，我不给你弄了。”
　　栗听言“嗯”了声。
　　从给计辰宇送情书的那晚之后，栗听言的心情一直不大对，尤其对着我时总闷闷的。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也问不出所以然，和他一直这么僵持着。
　　今晚挨骂的事件是个契机，我主动和他聊天：“给你说件事儿。”
　　“嗯。”
　　“又嗯，你最近懒得不愿意张嘴说话了嘛？”
　　“说吧，什么事？”
　　我确定门关了我妈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压低声音道：“我的情书被我妈看到了。”
　　“嗯。”
　　“你这什么语气？你怎么一点都不替我惊讶？！也不担心一下我。”
　　“挨骂了？”
　　“不然呢？”
　　栗听言那头听起来稍微有点吵，篮球落地的声音和球员的吆喝声我都能听清。
　　他声音提高了些：“没被骂哭吧？”
　　“那倒不至于。挨骂是家常便饭，我早习惯了。”我疑惑，“诶，你说，这情书怎么传到我妈手里的？不应该啊。”
　　栗听言片刻没说话。
　　我着急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嘛？是不是你出卖我，交给我妈了？”
　　栗听言迟疑了下：“不是。”
　　我哭丧着脸：“那计辰宇看了吗？如果计辰宇没看，那我不是白写了？！我写了一周，为了表达真诚，我都没有用百度搜各种文案。”
　　栗听言声音淡淡的：“辛苦了。”
　　我：“……你最近大姨夫了吗？怎么这个态度！”
　　我太不喜欢最近的他了，冷言冷语，跟我也凹上高冷的校草人设了。
　　我气鼓鼓的：“你等会儿来吃饭吧。我挂了。”
　　那头有熟悉的声音传进听筒：“听言。”
　　温和清朗，是计辰宇的。
　　我犹豫了下没舍得挂断。
　　“等我一会儿，我给我妹打个电话。”栗听言回应计辰宇一声，转而叫我的名字：“朱奕暖。”
　　“干嘛？”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听柳阿姨的话，你好好学习。”
　　“学习这种事跟我们画画一样，也是靠天赋的。”我爸其实说得没错，智商这玩意儿真挺靠遗传的。
　　“像我们这种智商平庸的凡人，就是再努力再奋进，也比不过人计辰宇。天赋凛然，人命中注定是要去北京上清华的。”
　　这一次栗听言没反驳我：“我知道。但是你总得更努力。”他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智商其实差不多。所以越努力越幸运。”
　　“你也觉得我太菜了对不对？”
　　“不是，是我觉得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你能比现在更优秀。”
　　被一向毒舌的栗听言这么夸，我不太好意思。
　　他道：“计辰宇太优秀了，你要想离他更近一点儿，就要更努力一点儿。”
　　“嗯……”
　　“别想着告白了，一心学习。等高考完再谈感情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既然情书计划被扼杀在摇篮，我也认了这个亏。况且栗听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点头：“嗯。那不告白了。”
　　不告白，但暗恋总可以的吧？
　　半个月来，栗听言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笑意：“我给你买了礼物，等会儿回家给你。”
　　“什么礼物？”
　　栗听言不搞神秘，坦言：“上次画廊妙婷老师的那个展，你最喜欢的那副《雨荷图》，我给你买回来了。”
　　“那个很贵吧！！！”
　　“还好，妙婷想找我妈当她的私教舞蹈老师，我妈趁机帮我问了问，以友情价卖给我了。”
　　“谢谢！！！”
　　我太喜欢妙婷的画了，心动了很久，但是由于价格而被劝退。
　　我开心地躺倒在床上：“还是我哥最懂我！”
　　“喜欢就好。”
　　“不年不节的，你干嘛送我礼物啊？”
　　栗听言再度沉吟，听筒里夹杂着场馆里的嘈杂音：“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什么？”
　　球场上的人还在喊他，栗听言应了声，草草回我：“没什么。我挂了。”
　　我没来得及说“拜拜”，听筒里响起急促的忙音。
　　我费解地挂了电话。
　　失去什么？
　　大概是那副画真的太好了。独一无二的东西，他也不想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