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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九节菖蒲石上死(三) ...

  •   话音落下,花玉楼的灵力如同山崩飞雪轰然四泄,他衣襟翻涌,双目金光浮现,提着行藏在手掌上一抹,顿时血线蜿蜒。行藏雪白剑刃上流淌着渡劫大能的鲜血,发出阵阵嗡鸣,似乎兴奋不已。

      照时留当即掩着面,被他徒然暴涨的气势逼退一步,神子也惊惧地望着花玉楼。

      “尊者不要!”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行藏便刺穿了自己的腹部,花玉楼杀他如同刺破一张白纸,毫不留情,且干脆利落。

      解决掉神子,花玉楼也没有散去修为,而是运转体内的十成灵力,拧身抓过照时留,用血绳将他捆在一侧,他掰过照时留的脸,掌上的鲜血全部抹到照时留的脸上,五指穿插进少主的鬓发中,将他扣进怀中,随后飞身朝着之前的石棺所在之地而去。

      他意味不明地说:“少主,你可要记得,今日我大费周章破了这秘境,可都是为了你。等出了秘境,要是再敢跑,我就将你关起来。”

      照时留挣扎着:“花玉楼你发什么疯!”

      花玉楼的一剑落到了石棺消失之地的山峰之巅,照时留在一瞬间被狂暴的剑意震得失了声,整个人大脑发懵,如同被一砖头砸到了脑门上,他短促的闷哼一声,没等花玉楼反应过来,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花玉楼的下巴和脖颈。

      花玉楼的剑正到至关重要的时候,他要破了石中天,只有从石中天最中心的地方刺入一剑,将石中天的地整个刺穿,才可能打破这方卵石秘境。但他万万没想到照时留在这个时候还给他添乱,他怒意横生,垂眸一扫时,却不得不眉头紧锁。

      少主原本红润的面色在一瞬间灰白下去,除了他之前抹上去的血液,还有照时留刚刚吐在他身上的血,眼下照时留唇皮上都是朱红色,甚至掺杂着一两丝金色的血线。

      那是修士至关重要的心头血。

      花玉楼心中掠过一丝犹豫。
      照时留承受不住他破石中天秘境的这一剑。

      花玉楼原本就负伤,提起了全部灵力只为破秘境,若是就此收手,很可能剑意反噬到他身上,轻则重伤境界大跌,重则灰飞烟灭。他不能收手,但若是不收手,修为低下的照时留便会在此时被冲天的剑意碾碎。

      他直直地凝视少主,不出一息,一息灵力却窜进了照时留混沌的识海中,强势地巡查着对方金丹,然后一扑而上,滴水不漏地包裹住照时留的金丹。

      花玉楼的语气强势,且带着催促之意:“照时留,与我灵识双修,我可以将灵力给你,保你在破秘境时不死。”

      照时留原本混混沌沌的脑袋猛然清醒,他身体一抖,察觉到花玉楼的灵力包裹住他的金丹,正在试图钻进去与自己的金丹交融,被人看透的滋味很不好受,被人强迫的感觉也要了照时留的命,他手指颤抖,掐住对方的胳膊,咬住自己舌尖保持清醒,眼角疼出了泪水,眼前都是一片浓重血色,可他的瞳孔中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不忘推拒花玉楼。

      “不要……”

      花玉楼不满:“现在逞什么能!”

      照时留只觉得自己被掐住了咽喉,渡劫修士一旦认真,其修为也达到了令人胆颤的地步,照时留只觉得自己被狂暴的修为拉成碎片,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甚至心脏也在停止跳动。

      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但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云衔山的飞瀑之水,如同万马奔驰,从天迹直冲人间。

      他看见飞瀑之巅的仙人,与朝他卑躬屈膝的弟子风不晚。

      他记得风不晚投来的目光,其中的情谊如同隐雪下的朱果一般赤红。

      没有逞能,他逞什么能,他只是一个修为最低的修士,连练剑都需要别人领入道,可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但那不代表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实力为尊的仙界,在大道朝天的三界,他从来都想做那个能自己做选择的人。这才是他成为剑修的目的。

      他鼓起全身力气,企图盖过悬天之水的咆哮声:“花玉楼,我、不、要!”

      霎那间,照时留的金丹内里有一枚种子生根发芽,在转瞬之间由种子生长为花,极目妍丽,盛大绚丽,如同烟花迸裂,灵力如同流星四射,突破了花玉楼灵力的包裹,就要逃离花玉楼。

      花玉楼同样发怒:“死到临头,难道还要为那个人守身如玉?照时留,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无关别人,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我就算是一死也不勉强做自己不愿的事!我就是死到临头、顽固不化!花玉楼,你听好!我不愿意和你灵识双修!不需要你救!”

      花玉楼的灵力妄图追捕到他流散的金丹,并与起纠缠在一起,但照时留的金丹似乎化成了一股水,只要他的灵力拧成绳索强硬扑过去,水流便轻而易举分流,无色无味,最后在要突破照时留的身体时,花玉楼连忙分出新的灵力组成屏障将它困在里面,可水流到这里便再也寻不见踪迹,就像是一股气息飘出了躯壳的牢笼。

      花玉楼一惊,察觉到照时留金丹中的花盛极而衰,就像他怀中的少主生机快速消散。

      照时留真的宁愿自毁金丹散尽修为,但求一死,也不愿与他神识双修!

      与其说是合欢道少主,不如说是绝情寡欲的无情人!

      “你……”

      花玉楼的剑终于要刺穿石中天了,他握着剑柄没有松手,照时留便在他怀中睁开眼,他双目炯炯有神,灿若明霞,花玉楼却知道那只是回光返照。

      花玉楼神色倨傲地望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他不理解的事情很多,比如合欢宗少主明明能一人爱许多人,只要他想,想来花市无尘大半修士都乐意向其自荐枕席,这期间当然多数人会是露水情缘,到时候一拍两散即可,怎么会到到求死也不愿的地步?

      他同样也不理解,明明该是滥情博爱的人,目光最是清澈,断绝情|欲如同拔剑斩冰,从不留痕。

      他十分费解,察觉到照时留有所不同。

      照时留冷静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随后,他的身体在花玉楼怀中逐渐轻盈,化作万千海棠纷飞而散,花玉楼抓住一朵花,但很快那朵娇弱的海棠便成了一缕绕在指尖的香风。

      随着行藏剑下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石中天终于开裂,大地生出蛛网般的裂痕,以行藏为中心辐散开,随着风一散,石中天自下而上坍塌,花玉楼头顶的湖水镜面也淡去。

      他抬起头,只望见石中天的一轮浑圆的明月,当秘境化为乌有,秘境的月亮与废墟中的合欢宗悬空明月重合起来。

      四周的大火已经熄灭,倾覆的房梁被烧成黑炭,一片杂乱中,花玉楼听见咔嚓一声清响,他诧异地抬手。

      行藏作为照时留的配剑,在少主死去后自然也寸寸开裂,雪白的剑刃在月色中如同突兀的树桩,似一株西府海棠被拦腰斩断。

      “照时留在哪?”

      万籁俱寂中,花玉楼听见有人问。

      风不晚立在废墟中,提着照时留的听泉,他已经见到了花玉楼掌中断裂的行藏,但照时留没有在他面前取出过这把剑器,所以他的目光只是停在上面一瞬,又移开,只镇定地询问照时留下落。

      花玉楼疑惑打量着他。
      “是你……”他的目光落到风不晚的脸庞上,隔了片刻,“为何要告诉你,他与你,是何关系?”

      风不晚也不知道如何回复,照时留没有承认自己的道侣身份,他暂时不能以道侣身份自居。

      “我与他是好友。”

      花玉楼忽然问:“你是他哥哥?”

      风不晚一凝眸,照时留大约是在情酣之时唤过这个称呼,所以他只迟疑了一瞬:“嗯。”

      花玉楼便绽开一抹笑,笑不知眼底,眸中划过一道狠戾之色,他收了行藏断剑,拢在衣袍下的手掌已经在聚集灵力,他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如见仇人:“原来……是你。很好。”

      电光火石间,花玉楼对他拔剑向相,风不晚反应迅速,在他闪身至面前时,四周的空气中便有无数风刃凝聚,数十把兵器交接,一片剑光中,他听见花玉楼残忍的声音。

      “他死了!我杀的!”

      ……
      云衔山悬空阁。
      空气中传来细小的灵力波动,立在原地如同石雕的厉从空掀开了眼帘,他望向停在空中的春日行,那顶神器上的海棠花正在逐渐黯淡,这是春日行结束的标志,想来照时留马上就要回到云衔山。

      他等了片刻,春日行徐徐展开,上面的三十六座城池掠过一道金光,海棠花如泉水喷出,厉从空察觉到了照时留的灵力,但他迟迟没见到他的人影,他的视线落到那堆海棠上,终于举步走过去,伸手拂开小丘样的海棠花堆。

      最后他摸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他从花堆里抱出来一个大约三岁的孩童。

      对方闭着眼,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厉从空疑惑不解,却听见了熟悉的金铃声,他沉默地观察,见幼童的面目越来越眼熟,隐隐和十五年前,他从魔域抱回来那个孩子的相貌重叠起来。

      厉从空发现,这个孩子大约是照时留。

      照时留在春日行中自爆金丹,按理来说过去之时发生后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可照时留却受到了影响,毕竟因此重新化作了孩童之身。

      厉从空僵硬地抱着幼小的照时留,看了一眼遗落在地上的四根锁链,最后化去了灵力,手一抬,春日行落至他的掌中,随后消失在悬空阁中。

      …
      明光堂门主厉从空近日从魔域回到了云衔山,诸位弟子并不知晓剑仙风不晚已经飞升离开,只当做剑仙又神隐无踪,在云衔山某处去闭关修炼。

      孟清衍对此十分惋惜:“剑仙大人与剑道有独到见解,若我于修炼一道遇上难题,剑仙大人总是不吝赐教,让我另辟蹊径,突破瓶颈,希望他下次闭关结束时,我还能遇上他,向他讨教。”

      靳望州一撇嘴,丢下做功课的笔杆,显得不耐:“讨教讨教讨教,孟清衍大师兄,自南天剑海后我就没见过小师兄了,你有见过他吗?这都多久了?快两个月了吧!好想小师兄啊……”

      孟清衍垂下眼眸:“我也不曾见过照时留小师弟。”

      靳望州立即察觉到他称谓变化,眸光一闪,一拍孟清衍脊背:“你小子,怎么叫小师兄的!啊我懂了,你是不是觉得小师兄修炼缓慢,所以想学别人欺负他,孟清衍,我告诉你,你可别学坏……”

      他话音未落,明光堂的大门被人震开,冷冽的风雪涌入室内,靳望州被吹得脊背发颤,打了个喷嚏,抽着鼻子转过头,却似见洪水猛兽,立即转过身正襟危坐,忙不忘示意孟清衍。

      “啧啧是门主!”

      孟清衍已经站起身向厉从空行礼,靳望州抬僵硬着抬头,见厉从空高大的身躯立在一侧,他面沉如水,气势恢宏,修为竟然比两月之前还要高深莫测,只是匆匆一撇,便觉得如见万千巍峨山川。

      厉从空扫了他一眼,靳望州当即头皮发麻,如同惊弓之鸟,跟着堂中其余弟子站起身向他行礼。

      厉从空颔首:“继续修炼。孟清衍,你随我来。”

      靳望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听厉从空继续道,“你也过来。”

      他也被门主点名了。

      两人不敢多问何事,只跟着厉从空走出明光堂。已是岁寒之际,不日便是人间冬至,云衔山飞雪连天,如玉花飞屑,各处山头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有时雪厚可达半米,弟子们除却每日清扫明光堂中的积雪,结束修炼后,往往会约着三两位好友在乱雪中玩耍。

      孟清衍并不常参与其中,但靳望州从来都是玩耍的一把好手。

      他们行至厉从空的居所,却发现这里被门主的灵力覆盖住,庭院内没有飞雪,地上毫无积雪,甚至因为庭院内温度如常,地上的草色已经吐露出新绿色。

      到厉从空这个地步,变化时节几乎不是什么难事,但对方奉行苦修的风格云衔山有目共睹。

      厉从空教授的弟子也被繁杂的修炼逼得惧意十足,若不是亲眼所见,两人肯定不会相信厉从空会特意施加灵力改变自己庭院的时节。

      对方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要说偏好某一个时节,也不太可信。

      两人面面厮觑,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置信,最后见厉从空推开门,向他们一指内里,两人走了进去,片刻之后,神态复杂地走了出来。

      厉从空:“看见了?”

      靳望州还没有回神,孟清衍率先回神:“回门主,弟子看见……屋内有位昏睡的幼童。”

      厉从空便一点头,挥手将灵力打入孟清衍的额中:“你去人间一趟,购置一些孩童日常所需的物件回来,吃穿用度需一应俱全。至于靳望州。”

      靳望州从梦中惊醒:“弟子在。”

      “我需要寻找将他医治好的办法,若我不在,你需要陪着他,至少在他醒来时,需要眼前有人。”

      靳望州点头如捣蒜。

      “你们去吧,今日我会在这。对了,就算照看他,也不准落下修炼。”

      两人一并应下,靳望州实在好奇幼童身份,就朝孟清衍递眼色,明光堂大师兄隔了一息,才红着脸低声问:“门主,弟子不解,请问屋中那位的身份?”

      厉从空:“等他醒了,你们自己问他。”

      两人一离开,厉从空站在自己的居所前立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在他的床榻上,幼小的照时留还在昏睡,同样是苍白的脸色,但因为盖的蚕丝被厚实,他额上有些细汗,一截莲藕似的小臂露在外面,上面的金铃也随着主人变小,铃铛只有红豆大小。

      厉从空难得露出一丝烦躁之意,走到榻边,两指按在他的小臂上,发现对方手腕并不冰冷,才松了一口气,他将灵力匀给照时留,却又怕对方自爆金丹后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只能每次将最精纯的灵力拆成细线,从照时留掌心注入进去。

      但就算这样,照时留还是会立即肌肤滚烫,周身红得像是水煮过。

      不输送灵力伤势无法好转,输送灵力照时留的身体又不堪重负,厉从空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打算下次让孟清衍和靳望州来试试。

      在他发愣的时候,被褥中的照时留叮咛了一声,小小的身体蠕动了一下,翻过身蜷成了一团,厉从空知道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于是唤了他一声。

      照时留直觉得难受,全身涨痛,尤其是小腹,时不时抽痛,叫他不得不缩着四肢,埋在被褥中,他听见厉从空隐隐的声音,却实在掀不起眼帘,只能摆了一下手腕,金铃发出微不足道的声音,示意他听到了。

      厉从空便不再唤他了,只道:“我需要再给你输入一些灵力,保住你的性命,你忍耐一下。”

      照时留觉得烦,自己身上哪哪都疼,他不想理厉从空,于是懒得动手腕了。

      厉从空似乎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挖出他的手腕,不敢用太重的力度触到他的手掌上。

      比之前还要细微的灵力如同针刺入照时留身体。

      照时留这次没有察觉到剧痛,只觉得温暖,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于是缩在被子里,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师尊,我困。”

      厉从空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隔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又隔了一阵,照时留都要沉入梦境了,才听见他生硬地说。
      “那你睡吧。”

      厉从空也不知道小孩需要睡多久,直到照时留睡了一天一夜没有清醒,他中断了输送灵力,才察觉到照时留状态不对。

      好在孟清衍和靳望州及时返回云衔山,两人通过过重山去了人间,采购了一大批物资回到庭院,对着清单分门别类归置好,便听见厉从空发话。

      “你们过来,看看他。”

      孟清衍走过去,靳望州亦步亦趋。厉从空掀开蚕丝被,露出面色发红的照时留,门主不解提问。

      “他怎么了?”
      孟清衍立即查阅从人间带回来的书籍。

      厉从空:“这是什么?”

      “回门主,人间出售的育儿心经,据说幼童的每种不适都能查阅到……啊找到了,门主,书上说……若是幼童昏睡时候出现发热等症状,可能出现脑部疾病,需要及时治疗……”

      厉从空一窒:“如何治?”
      “回门主,书上没有写,不如弟子去请医师来看看。”

      他话音落下,厉从空已经提着医师从现在房中,大能修士在转瞬之间跨越百里之外,并且厉从空一口气提来了两位医师,一个是云衔山的医修,一个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白面大夫。

      厉从空对此自有考量,他虽然不知道春日行中发生何事,但照时留成为金丹修士,却又自爆了金丹那可能就已经不再是修士,所以他专门抓来了一位人间大夫。

      两位医者一研究,分析出病理,照时留根基受损,这两日又补太多了。

      厉从空是第一罪人,当即被要求将自己的灵力引出来,明光堂门主板着脸,顶着四人的注视,将照时留体内饱和的灵力又凝成细针一缕一缕抽出来。

      灵力一离开照时留的身体便化为白烟,照时留通红的皮肤逐渐恢复正常颜色,温度也降到正常体温。

      “孟清衍、靳望州,带两位去明光堂的偏室居住。”

      两人领命,当即带着两位医者去了自己的客房。

      就厉从空的态度来看,在幼童康复之前,这两位医者可能走不出明光堂了。

      翌日,照时留终于转醒,他首先望见了在榻边的厉从空,对方眼下青黑一片,见他醒了,第一句便是冷淡的二字。

      “醒了。”

      照时留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疼痛了,就连爆炸的金丹碎片也一并消失了,他的灵识海中只有一片荒芜,似乎又有一个木桩,像是一株倒塌的海棠木。

      他支撑着自己,晃悠悠爬起来,想要盘膝坐好,之前还有灵力和厉从空对着干,但现在他没有灵力,还是幼童身体,估计也不能打开春日行逃跑,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垂着头,委屈地喊对方:“大师尊,弟子知错,甘愿受罚。”

      厉从空:“你有何错?”

      “弟子不该同师尊发怒,甚至打开春日行逃跑……”他说话慢悠悠的,就算神志还是少年,但身体明显承受不住快速的语调,“反正,弟子错了。”

      厉从空望了眼他消瘦的小脸,不苟言笑,他记得十五年前,从魔域带照时留回来时,对方还是一个笑吟吟的小孩,现在却有些不同。

      他沉默片刻。
      “这次不罚你。”

      他从储物法器中随手取出一枚金色的明珠,上面雕刻团花纹样,拿在手里一摇就会哗啦作响。

      “孟清衍与靳望州就在庭院中,你若有事,就摇琉璃珠,他们会来。”

      照时留抓在掌心,百般无聊地晃了一下,下一刻天降活人,孟清衍一脸诧异地出现在他的床榻边,他手里还提着剑,似乎正在练剑便被摇了过来,剑意来不及收回,厉从空已经率先一步将他剑意压回去。

      “来了。”

      孟清衍诧异:“嗯?嗯,门主好。”

      照时留不信邪,再一摇,靳望州也出现了,对方正端着一碗面,见到屋内两大一小正注视他,靳望州到底没好意思将那口面咽入口中,他讪讪一笑。
      “嗯嗯……孟、不靳望州,门主也来了。”

      厉从空看了他两一眼,将琉璃珠从照时留掌中取走,重新修改了一下阵法:“下次照时留找你们,你们准备好再过来。”

      两人领命,靳望州惊诧:“什么?照时留?不是,你、你是小师兄?”

      照时留盘膝坐得十分工整,闻言转过头,冰雕雪琢的一张脸:“嗯,是我,师兄。”

      孟清衍更惊奇:“您会说话了?”

      没等他们多问,两人已经被厉从空移到了庭院外,正巧庭前树枝上落了一堆积雪,砸到两人头顶,靳望州倒吸一口凉气。

      “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门主的私生子怎么长得这么像小师兄!”

      下一瞬,他俩已经从明光堂庭院外被移到了飞瀑的崖底,那方熟悉的寒泉等候着两人,只听两声扑通,两人先后落入了寒潭中。

      床榻上的照时留小声问:“大师尊,你将他们移到哪去了?”

      厉从空:“好地方。”

      照时留不知道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厉从空见他神志恢复,终于想起提问他在春日行中发生了何事。

      照时留知道瞒不过他,只能坦白从宽:“我遇到了三师尊,不过是他来这里之前,我在那面晋升了金丹,却意外和三师尊落入了一个秘境,为了出来,他破了秘境,但我承受不住破境的威力,身死了。”

      厉从空听完他半真半假的说辞没有立即发表看法,想来也是猜出对方没有说全真相。

      “你先养伤,修炼一事,我会想办法。若你的描述为真,散去的金丹,应当也有机会重新聚集,只是重新来过,好在有之前的经验,应该比之前修炼更容易。”

      厉从空扫了一眼他的面色。
      “不必担忧,我也曾修为尽失,那时将至分神。”

      照时留抬头,他后知后觉厉从空是在安慰自己。

      厉从空略有不自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侧过身咳嗽了一声:“大夫说你如今的身体是三岁孩童,需要进食。之前你尚在昏睡,有我给你输入灵力,勉强能用灵力代食物,但最好还是食用东西,才能营养均衡。至于你何时变成少年,估计你伤势痊愈便会恢复。”

      照时留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语气呆呆的,半晌才哦了一声。

      “有什么想吃的吗?”

      照时留不知道,隔了一会儿,他忽然很想喝热粥,孟清衍便端来一碗南瓜粥,守着他小口喝了半碗,照时留便搁下汤勺吃不下了,只眼巴巴望着孟清衍。

      云衔山大师兄咳嗽一声:“门主,小师兄吃饱了。”

      厉从空:“吃这么少?”

      “回门主,人间幼童的食量都不大,更何况小师兄大病未愈,只要饿的时候进食即可,可以分几顿多吃,但不能一次性吃太饱,会积食。”

      厉从空顿了一下:“你懂得挺多。”

      孟清衍不敢当:“都是育儿心经上记录的,弟子不过按图索骥。”

      厉从空望了一眼发呆中的照时留:“那书还有吗?拿一本给我。”

      厉从空竟然真的取了心经阅读,并且大有修炼那副刻苦专研的态度,便将吃饱的照时留放给孟清衍带到庭院中玩耍。

      庭中暖意浓浓,厉从空的灵力隔绝了外面大雪,照时留便坐在一张毛毯上晒太阳。

      他不可能真像三岁孩童那般去玩玩具,百般无聊,又有些昏昏欲睡,期间望见绿色的草皮,还有一株新移栽的树木,照时留来了兴趣,他通过树枝辨认出那是一种海棠木,只是还未开花,淡粉的花骨朵坠在枝头。

      他摸了摸树干:“孟清衍。”

      孟清衍没有反应过来,等照时留喊他第二遍,他才匆匆问:“怎么了,小师兄?”

      “你走神了吗?”
      “小师兄,你会说话了,我只是有些不太适应。”

      照时留恍然,自己太过理所应当接受了自己会开口说话的事实,全然忘记了关注别人的看法,虽然那不算重要,但他还是有些兴趣。

      他摸着树干,有些犹豫,期待地问:“我的声音,很奇怪吗?”

      孟清衍在他一侧蹲下身:“不会的,小师兄。你的声音,就和你的铃铛声一样,很清脆,叫人心生愉悦。所以小师兄,你喊我有什么事?”

      照时留听到自己的声音不难听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海棠,之前没有种在这吧。还有这个结界?”

      “是门主移回来的,这株西府海棠说是很娇贵,必须要在春日里才会生根发芽,门主怕它被隆冬冻伤,所以用灵力罩住了庭院,隔绝了严寒。”

      孟清衍的这番话,无疑是在告诉他,厉从空并不是为了他弄出一个结界,这让照时留的内心好受了一些,他不想亏欠厉从空,虽然他已经欠了对方许多。如果不是为了帮他养伤,只是顺带让他在这里养伤,那照时留的内心便不会觉得太过难挨。

      照时留点点头。

      孟清衍见他真如门主所猜测的那样不再过问,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小师兄,你同门主吵架了吗?”

      照时留歪了一下头,这一下倒和他现在的身形相仿,叫孟清衍差点忍不住捏捏他的脸。

      “何出此言?”

      孟清衍总有一种小师兄在尽可能装大人的错觉,但实在架不住对方现在的幼童模样,做什么动作都着实可爱。

      “您的大师尊不苟言笑,之前虽然经常责罚小师兄……咳,也经常责罚我们,但好歹能看出是因为发怒才生出惩罚,可现在的门主,不显山不露水,说起来更叫人恐惧了些,我在想,是不是你们发生了何事?毕竟小师兄你消失两个多月,一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门主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孟清衍原本还担忧在庭院中问出这番话厉从空会将他移到寒潭去,但出乎意料,厉从空没有任何反应,对方似乎正在专注研读那本书籍,又或者只是没将注意力投放在两人身上。

      照时留努了一下嘴,小手拍在树干上,看上去似乎有些薄怒,他也没打算骗孟清衍,只气鼓鼓地嗯了一声。

      “吵架了,他很凶,不吵才奇怪。”

      话是这么说,可孟清衍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回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索性撩袍坐在毛毯一端,打算和照时留谈心。

      “可以告诉我发生何事了吗?小师兄。”

      照时留瞧了一眼认真的孟清衍,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之前生气几人将自己当替身,后来去了春日行又遇见风不晚与花玉楼,他想了好多事,原本都觉得别人把自己当替身,那他也把他们当做替身就好,他也游戏人间,他也不要在意他们。

      可照时留想到风不晚,还是觉得难过。

      他顶着一副孩童的相貌,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师弟,若是你喜欢的人把你当做替身怎么办?”

      孟清衍第一反应是质问:“谁把你当替身?”

      照时留急红了脸,忙不迭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头:“你别打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

      孟清衍垂头服软,认真思索片刻。
      “大约我会与那人好好交谈一番,之后好聚好散吧。”

      照时留哦了一声:“可、可若是你不想散呢?”

      孟清衍凝视他:“小师兄,这世间的人总会有爱过与相爱的人,他若爱你,自然会关注你、留意你的感受,若他不在乎你,你一心追求他,又有何用?”

      照时留便一摆手:“可我觉得那并不是无用之举。”

      孟清衍不敢苟同:“在世为人,当有自尊。”

      “无关自尊,只是问心无愧。而我也想他问心有愧。”

      孟清衍怔了一瞬,忽然笑起来,揉了一把照时留的脑袋,也不管小师兄奋力地挣扎,才道:“师兄,所言极是。”

      谁也没察觉,那株海棠木上的花苞多了几朵,枝叶在暖意中摇颤,结界在一瞬间松动,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

      …
      照时留每日享用完药膳,才摆弄着春日行玩,他现在修为全无,厉从空反而不担心他会冒然开启神器回到过去。想来照时留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没有修为乱跑。

      但作为孩童实在无聊,照时留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脸上都圆润一圈,他差点取不下手腕的金铃,当即气得绕着院中海棠木跑了十圈,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见靳望州从外面回来,手持纸伞,一身风雪。

      他开口便道:“我想出去玩。”

      靳望州做不了主,厉从空那自然是不肯,但不折腾就是一身反骨的照时留,他故意取了金铃,在无人的时候抱着春日行“好言相劝”。

      “好神器,好神器,带我去见风不晚。”
      “带我去见风不晚。”

      “我好想他。”
      他听见如潮水般的乐声,似乎是箫声。

      河滩上灰白一片,拢着一层浅淡的霜雾,霜雾中成群的仙鹤闲情踱步,偶尔展翅腾跃、引颈啼鸣,如同河滩上的一滴墨迹。河滩四野生长着高大的雾凇,状如伞盖,远远望去似是茂密的芦苇林,大雪似万霰飞蓬。

      照时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株红果冬青。已经是岁寒,这株高大冬青的绿叶已经大部分脱落,枝头点缀着成片的红果,又坠着雪,四只羽翼丰满的鸟雀在枝头跳跃,衔着朱红的果实。

      大雪纷飞,照时留的鬓发上却没有染雪,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寒冷,充沛的灵力流淌在四肢百骸之间,他就像是另一株缀满果实的冬青。

      似乎察觉到他“转醒”,冬青树上的一只鸟雀叼着朱果飞到了照时留面前。那是一只圆滚滚的红腹灰雀,尾羽呈紫黑色。

      照时留抬起手,娇小的灰雀通灵性地落到了照时留掌心,并将朱果放在上面,随后扭动着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肌肤。

      因为连续使用春日行,照时留很快反应过来眼下多半又不是自己的原本的身体。他不慌不忙,伸出一指轻轻挠了一下灰雀柔软的腹部,又点了一下它的鸟喙,才放飞灰雀,观察自己的处境。

      冬青旁有一排石雕的灯笼,上面同样覆盖着白雪。照时留便顺着石柱灯笼沿途行进,当他离开原地时,那只灰雀歪了一下小脑袋,扑打着翅膀乳燕投林一般落到了照时留的肩头。

      照时留没有驱赶它,灰雀跳动了一两下,在他肩头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不再移动了。

      顺着石柱行走了大约一里路,照时留来到一处道观,名为玄天观。白雪下露出耀眼的金顶,门前无人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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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九节菖蒲石上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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