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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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药好苦。”章楠皱着眉，像看仇人一般看着面前的药碗。
京墨冲柯特使了个眼色，柯特会意，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糖豆，在章楠眼前晃了晃，又掐着章楠伸手抓的点，收了起来。
章楠知道，这药自己必须要喝的。他端起碗，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
柯特打趣道，“品药不是你这么品的……”
“你要不要试试？”章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柯特凑上去看了一眼药碗的碗底，刚好还剩一口的量，英雄就义般说：“来吧！”
小伙子有胆量。章楠把药碗递给他，好整以暇地看戏。
灰黑色的药汤与毒物相似，柯特心一横，仰脖喝掉了。杀人诛心般的苦涩在口中晃悠一圈，一路烧到了肺腑。
柯特从来都帅得完美的脸此刻扭曲起来，实在太过好笑，京墨都笑弯了腰，她好久没这么肆意地笑过，一笑都停不下来。章楠也笑出声来，柯特看见，他的笑意抵达了眼底。
此刻，只有“谪仙”一词配得上他。
喝完药，章楠一粒一粒地吃着糖豆，悠闲地跟在柯特身后。柯特答应了他，今天带他去他的大学逛逛。
柯特上的并不是什么贵族大学，而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所以学习氛围浓厚，人际交往也比较单纯。比如他的好兄弟斯维德，一听说柯特要带朋友来逛校园，立刻就自告奋勇地要帮忙做准备工作。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柯特这么跟他说，斯维德偏不，还给两人准备了咖啡甜点。他告诉斯维德，章楠喜静，斯维德便藏起来，假装成路人在一边偷偷保驾护航。
他看见了章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这个青年，上身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微微卷着，黑色长裤紧紧勒出他的长腿，一点肉都没有。眉眼清秀，唇角挂着一点似有若无地笑，漂亮的眼睛因为太过淡漠，反而显出些悲悯来。
最可爱的是，他正极认真地嚼着小孩子吃的糖豆，朱红色的泪痣上下起伏，像白纸上的一笔朱砂。
他想起，柯特好像说过，他得了什么病。
所以，美过头的东西，总是易碎的，不是么？
柯特见章楠还在吃，一把抢过来，倒进自己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不能再吃了，糖吃太多，冲药效。”
章楠回味般舔了舔嘴唇，“啧”了声。
刚走近校门，就有个身着校服的少女跑上来，甩着两条辫子，塞给两人各一杯咖啡，笑说：“游玩愉快！”
等少女跑开了，章楠才慢腾腾地喝了口热咖啡，又慢腾腾地开口：“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姑娘啊？”
柯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这样的？”
“嗯，这样开朗可爱的姑娘。”章楠感觉咖啡有些烫口，轻轻吹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柯特听见章楠的话，竟有些不甘，僵硬地回答：“不知道。”
章楠听他语气不善，笑眯眯地看他，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可能喜欢，大胆些的吧。”柯特不敢看他。
“唔，看来你比较喜欢辣妹是吗？”章楠笑问，看着他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柯特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别瞎猜，喝你的咖啡吧！”
他忽然觉得，是不是章楠喜欢这样的姑娘，才来问他。想到这，他居然暗暗把自己跟那姑娘比较起来，比较完又觉得自己幼稚，尴尬地笑。
章楠被他吓一跳，他本来在看校训，这一下转过头来问：“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没、没什么。”柯特像魔怔了一般，此刻一听见章楠的问话就心虚。
他不知道自己眼神躲闪的样子有多明显，章楠猜他大概在想刚刚的事，便笑：“行了，别想七想八的，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自然就知道了。”
“嗯。”听见“喜欢的人”，柯特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居然是章楠。他忽然很好奇，这两个字怎么写，便问：
“你能教我怎么写你的名字吗？”
许是他过于澄澈的瞳孔映着自己的样子太过迷人，章楠应了下来：“回去就教你。”
一想到自己刚刚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柯特耳朵又红了，还自以为头发长挡得住。可惜，阳光从他身后照在他浅色的头发上，那红得不正常的耳尖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只好胡乱地掩饰道：“走吧，我带你去琴房看看。”
琴房在僻静处，从外面可以听见一个个小隔间传来动听的音乐。柯特把章楠拉进一间，关上了门。霎时间，周遭都安静下来。
柯特收拾了一下自己乱放的琴谱，独剩一份留在谱架上，说：“我选修了钢琴，凑合能听吧，献丑了。”
章楠点点头。
吸气，吐气，落音。
虽然仅仅是一首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柯特却弹得格外好听，也许是练得很熟，也许是换了新踏板，但他心里知道，最重要的是，闻者为章楠。
他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他不可避免的、无可救药的、万劫不复的，喜欢上了章楠。尽管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尽管他们相识才不过寥寥数月，尽管……没剩几个月，章楠就要死了。
死。
他不愿用任何词来粉饰这个词，章楠就是要死了。
但他不想他死。
不想。
一曲终了，柯特抬眼，便见章楠满眼满眼都是自己。此刻，他只觉得，一生能得到这样一个眼神，便已然足够。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柯特一边盖琴一边说。这时章楠才缓过神来，鼓着掌。
“怎么这么执着？”章楠奇怪道。
柯特很任性地笑：“我就是要知道。”
两人回了家，章楠吩咐京墨笔墨纸砚伺候，京墨还奇怪，章楠最近都在用钢笔，怎么忽然要用毛笔。
京墨刚要帮忙研墨，章楠便道：“你先去玩吧。”
“是。”京墨乖乖地走了。
章楠叫柯特拿起墨块，并用两根手指摁在他的手背上，缓缓带着他，把墨块研开。浓重的黑色从两人紧贴的手下涌出，明明章楠的手凉得很，柯特却觉得灼热不堪。这份亲昵延续了很久，直到满砚台都是墨水，章楠才把手拿开。
他提起笔，在宣纸上用行楷写上“章楠”。
在他收笔的一刹那，柯特觉得，这名字写出来和他想的一模一样，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章楠把笔递给他：“试试？”
他接过笔，笨拙地学着章楠的握笔姿势。章楠见他越学越离谱，不禁上手，一根一根掰正他的手指。冰凉的指腹逶迤在柯特手上，柯特脑子都快烧昏了，却不舍得抽手。
章楠扶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一滴墨水沁在纸上，都像在考验柯特一寸寸的耐力，章楠本人却浑然不觉一般，带着他一遍遍地写。
后来，章楠便站在窗边，倚着窗，静静地看着柯特写。柯特写得很慢，却极认真，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髓一般。
“章楠。”柯特终于直起身，走了过来。他笑着，俊朗的五官像这秋日最美的暖阳，直直地照进章楠心底。
他低头，覆上了章楠的唇。这个吻很浅，章楠要想躲，完全躲得开。可他没有。
不久，咸味便从二人唇齿间蔓延开，像那日的海风一样咸。柯特抓着章楠肩膀的手也颤抖起来。章楠任由他吻着，品味这世上最苦涩的吻，在凌迟，在绞杀。
中毒至深的人，又怎么尝得到甜滋味？
“我爱你，”柯特分开一点，蓝色的眼睛蓄满着死一般的绝望，“章楠，我好爱你。遇见你之前，总有人说我有用不完的热情。可遇见你之后，我的热情好像不够用了。
“你说，我那么烫的血，怎么就捂不热你的心呢？”
章楠望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抬手擦掉他的眼泪，笑着答：“你做到了啊，我的心，现在就是热的。”
他早就发现了柯特对自己的情感非同一般，也许比柯特自己还早。但他承认，自己没有资格作出回应。
他既然活不长了，还不如让一切随着自己的入土而埋葬。
可是，爱这种东西，区区生死，难以阻断。
柯特看着他，热烈而直白。章楠受不了，避开他的目光，绕去他身后的柜子里，找出一个小木匣，递给他。
柯特打开，便看见，红缎绸软垫上躺着一只如意锁。
章楠把如意锁取出来，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放了回去，叹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把这东西埋了吧。”
如意锁雕得华贵细致，柯特觉得是件挺好看的物什，便问：“为什么？”
“这东西叫如意锁，中国人祈福用的。我的如意锁，锁的不是我和如意，而是我，和如意。”
说这话时，章楠目光散散的，看不出悲喜。
柯特把盒子放下，从背后拥住章楠，气息吐在他的脖子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把脸埋进他颈间，鼻尖磨蹭着他的侧颈。
过了很久，章楠才偏过头，被焐热的手指蹭着柯特的颌骨，声音轻得像雪：
“冬天快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