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前传》叶非花

7、第七章

　　长江水依旧缓缓向东流着，山还是那座山，船头站立的还是那一身白衣，手里的酒杯里装满的还是那陈年的花雕，醇美。
　　夜色凄迷，月色凄迷。
　　没有艄公，水安静地流淌着。唐风澜独自坐在船头，独自喝着酒。
　　不是闷酒，一个人独酌何尝不可？唐风澜想着仰首一饮而尽。现在唐门应该乱成一团了吧！而且人也快追来了。唐风澜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月亮，原来快要到十五了！
　　忽然觉得这样的月色实在是美丽，心理却越发堵塞起来。
　　孔雀瓴……
　　唐风澜伸手探入怀中，一方手绢，孔雀图样。他将手绢凑近鼻间，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慢慢弥漫出来。指尖弹出的粉末散落在这一块方巾上，淡的兰花香味除了他谁也闻不出来。
　　他轻轻合上眼，似乎已经睡着。
　　苏文歆，苏文歆。
　　江南三月的烟雨，青色的衣裳，低头敛眉，如水温柔的微笑仿佛透过这沉沉的夜幕，清晰可见。唐风澜痴了。
　　“唐风澜，唐风澜，唐风澜……”女子沙哑的嗓音在小的房间里迂回。唐风澜回头，微微一笑，神色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可会后悔？”他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女子答：“不会后悔。”声音没有一丝的迟疑。唐风澜喃喃着，“是的，不会后悔！”他的手已经放开那一方的丝绢，手心里紧拽着的是一只荷包。
　　苏文歆，是我唐风澜负你！
　　还记得第四天，要走的早晨。淡淡的阳光，苏文歆脸上的微笑温柔，说着，我相信你。唐风澜侧目，有几盏灯漂浮在水面，映在水上，一晃一晃。
　　好象下雨了呢……
　　现在下场雨倒是不错。
　　唐风澜想着，心绪已经回到了第二天晚上，第二次遇见苏文歆后的第二个晚上。
　　坐在铺着红色床被的床沿，苏文歆显得娇羞无限。
　　唐风澜问出那句话，说着：“你可会后悔？”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希望她说会，他也希望她说不会。那样矛盾的心情把他撕成两瓣，他就要变成两瓣的时候，苏文歆说：“不会后悔。”
　　唐风澜道：“你可愿意听我说？”
　　苏文歆抬头，惊讶清晰可见。她问：“你要说什么？我听就是。”
　　一路走来，她任唐风澜牵着她走，就算她心里疑问无数，苏文歆却是一句话也没问的。唐风澜坐下来，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道：“我叫唐风澜。”
　　苏文歆点头。
　　“四川唐门的唐。”唐风澜接下去。
　　苏文歆微微张嘴，惊呼出声。
　　“你听说过那就好办了。”唐风澜接着说下去，“我是外姓子弟，本来是够不上唐门的核心的。但是作为这一代唯一会追心的人，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追心？”苏文歆皱眉。
　　唐风澜捏了捏她的手心，继续说道：“你也听说过这个呀，那我就继续说了。”
　　苏文歆抬头，道：“我不知道，听我父亲说过而已。”说完这句，她低头，脸上哀戚在烛火的阴影下分外深刻。
　　唐风澜微笑点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唐门的某些规矩了吧。”
　　苏文歆点头。
　　唐风澜道：“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我也不会……”他顿了一下，道：“可是跟着我，会很危险，而我也有可能经常不在你身边，这样，你可会后悔？”
　　苏文歆不知为何，眼眶竟然红了。唐风澜顿时慌了手脚，连忙道：“你要是后悔了，我也……”他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苏文歆张口结舌，好一会儿他终于紧紧抱住这个自己爱的女人，眼眶也红了。
　　那个站在树梢，对着阳光微笑着说我没有罩门的少年已经远去。现在的唐风澜，承认自己有罩门，名字叫做苏文歆。
　　他是真心地喜欢着她呀，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
　　苏文歆说：“我不后悔。”声音坚定，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夜风吹开了床罩，红色的纱巾飞舞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落下。红烛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床罩下面，唐风澜只是紧紧拥抱着苏文歆瘦小的身体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最后唐风澜对自己说，一定要对她好，一定要对她好。
　　唐风澜看着江面荡漾的水纹，脚一顿，在船尾的酒壶飞起来。唐风澜一跃而起，身影还在空中手却拍开酒壶上的封泥，头一仰，酒就往嘴里灌去。轻轻落在船板上，唐风澜眼神变得苍茫。
　　是岳飞的声音，冷冰的嗓音，用一种没有感情的语调在说着：“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可是我知道我希望她活着，只要活着就好……”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而眼泪却一直流着。
　　唐风澜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因为贪玩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回到属于他和他母亲的院子。那时的风可真凉爽！唐风澜记得他小小的身体在小巷子里快乐地穿梭着，然后愣在门口。
　　母亲衣裳凌乱，脸色绯红，不时发出□□。
　　压在母亲身上的男人唐风澜认识的，是平日里他叫叔叔的人。
　　唐风澜傻了，然后他冲上去挥舞着拳头拼命地打在那人身上，就算被扔开他也要冲上去。欺负他母亲的人都要去死！如果不是母亲的那一巴掌，唐风澜也许就这么被打死了。而那时的自己，他做了什么？怨恨地瞪了母亲一眼，飞快地跑出去。
　　从那以后，唐风澜就连在唐门里也会迷路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对着母亲微笑却当着她的面对其他人笑得甜蜜；也是从那以后他开始修炼唐门的武功。
　　母亲过了几年就死去了。
　　他还记得最后看到母亲，母亲依靠在门槛，脸色苍白，嘴唇艳红，看到他进屋来微微笑着。他侧身走进去，越过母亲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母亲的身躯是微微颤抖着的。但是他还是就这么走过去了，连头也不回。
　　葬礼上，其他人鞠躬，他哀伤地回礼，低头的时候用袖子掩面，唇边一抹冷笑。
　　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她还活着就好……
　　他在心里拼命喊叫的，岳飞轻易地说了出来。
　　水声忽然响起，唐风澜愣一下，翻身坐起。
　　这么快就追来了？？唐风澜收起手里的荷包，眼睛微微眯起，再不复慵懒的神情，显现出精明的神色来。唐风澜一伸手，摇起撸来。
　　船是顺着水流往下的，速度也不是慢，此时加上唐风澜的手劲更加飞快。船前进着，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不想现在跟他们交手，想再见一面，见谁？唐风澜的脸上显出迷茫的神情来。
　　水流声更近了。唐风澜眼眸一暗，收回手支颊，懒懒地依靠在船帮上，唇边是一贯慵懒的微笑。既然横竖是躲不过了，不如就在原地等待，还少费些气力。
　　船近了，唐风澜的小船一下子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但大船却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唐风澜站了起来。
　　真想找点东西去去火气！唐风澜这么想着，手心里捏着的“黑火”急射而出，目标却不是大船而是江面。“黑火”在空中就爆炸了，火光四射耀眼灿烂至极。唐风澜站在船头微笑，火光下既可爱又邪气。
　　大船上一阵喧哗，很快聚集了一堆人。
　　唐风澜大声道：“要撞到我的船了，不知道前面有船么？”他这一声用真气送出，整个江面都是他慵懒却不失气势的声音。
　　船头的人又是一阵喧哗，但很快人们让出条道来，一个温和笑着人走了出来，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我确实是不知前面还有船，不如你上来我们好说话？”
　　唐风澜微笑比他甜。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微笑其实是很重要的武器了，只要是笑着的，真心也可以装出来，微笑着很真诚的样子，于是别人就会降低戒心。
　　唐风澜杀人的时候就喜欢微笑，嘴角微微勾起，可爱又邪气。
　　于是他冷笑：“上去？上去那么困难的动作为什么要我来做？你下来不就结了！”
　　那人微微怔住，道：“说得极是，我下去就是！”说完回头喊道：“点灯！”这一声过去，船头灯亮了无数，唐风澜眯了眯眼，连根手指也没动。
　　“放梯子！”那人又喊道。悉悉梭梭几下，绳子结的楼梯扔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唐风澜觉得脚趾头站着有点疼了，那人才跳下楼梯站在他面前。
　　唐风澜撇撇嘴，在他说话之前伸出手摊开，说道：“带了多少银票下来？”话还没说完，一张网迎头罩下来。唐风澜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身影。那人惊慌，唐风澜站在楼梯上，嘲笑：“新手？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动手可不好。”
　　再来的是无数的暗器，唐风澜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长袖一甩，暗器大多收在他的袖子里。
　　“恩，大袖子就有这样的好处！”唐风澜点头，扬眉微笑，十分满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