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我靠厨道飞升》不系柏舟

42、第 42 章

　　相柳自是毫无惧色，轻蔑地看着黄粱语，像是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并不做任何解释，任由高堂之上的众人用惊惧厌恶的目光打量自己。

　　他早就习惯了。

　　芳姬看见门口来的人中，有自己的侍女滴云，忙上去拉住她的手，指着堂上语无伦次。

　　滴云再见到芳姬对她毫无介怀，已是自觉心虚，也赶忙扶住芳姬，抬起袖子帮她擦被泪和汗花掉的新娘妆。

　　“好好，我在呢小姐，莫急，慢慢说。”滴云一改往日恭谦的模样，哄着小姐。

　　黄芳姬听不太清，虽对方才的真刀实枪和暗潮汹涌无甚了解，但心细如发地发现滴云是跟刚才闯进来的少年人一道进来的，也就明白过来。

　　“你也……你在我身边也是另有所图吗？”她声音嘶哑。

　　“滴云绝没做过半分伤害小姐的事啊！”滴云比着手势，“小姐，现在治好你才是要紧的，老爷昨天不愿意治你正是因为他早就没办法行医了！这些患者，全是因为找他看过病才会变成这样。”

　　路瑟盯着相柳：“柳公子，名声是小，救人是大。他这医术还能治得了芳姬小姐吗？”

　　相柳正视路瑟，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巫光：“路家人还真是改不了蹚浑水的习惯，都快死绝了还如此不惜命。这是湘南和这位‘神医’黄粱语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路瑟还没答话，东嘤便嗤笑一声：“也对，鬼修嘛，名声不好是自然的。可你莫要忘了，不开口说话便永远失去了被人懂得的资格，我看你还没癫到享受众叛亲离的程度吧？”

　　相柳眉头微蹙，看了眼这个岁数还不足自己半数，修为却并不低的小鬼。

　　两人都是鬼修，所修之道自然与常人不同。非贪嗔痴怨之类的感情，不能造就登峰造极的修为。因而鬼修很少与寻常修士混在一处。

　　“你跟他混？凭什么？”

　　路瑟本就讨厌极了这个活像中二病、满口生死的冷峻赶尸人，怼道：“怎么了，我就招收童工了怎么了？瞧不起谁呢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巫光，打他！”

　　巫光持剑在手，微微一愣，轻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少爷放心，他打不过我。”

　　路瑟心里一酥，忽然很想贴近身后的声音。巫光已经脱掉外袍，现下衣衫单薄，身形笔挺，像是话本里武技精湛卓绝的剑客。而这把剑终究是为他挥舞。

　　东嘤的眼神在两者之间飘了飘，耸了耸肩，这件事显然巫光更有发言权。他知道相柳那话的意思是，路瑟凭什么能赢得他的尊重，让他甘心追随，估摸着巫光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但依旧愿意佯装不知，顺着路瑟的话说下去。

　　巫光看向相柳：“柳家主，世间人情自有冷暖之别，就算身处无间，也可借他人窥得天光。”

　　东嘤顽皮一笑，轻松道：“活死人的症状并非全然由黄粱语的医术引起，刚才听这位黄老爷刚才说，这是相柳的暗算，倒启发了我。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一种名为‘离魂术’的术式？”

　　接着众人便在东嘤绘声绘色的详解中，神情越发崩溃。

　　离魂术是鬼修以命换命的招式之一，修士身死命陨，可□□在赶尸一派的术式之前依旧可以长久不朽，这些空壳便成了离魂术的基础。

　　活死人正是由鬼修附加的赌咒将活人的魂魄抽离，寄放在死去修士躯壳中的一种手段。若要达到黄粱语医治一人，便无差别将其人变为活死人，则死去修士的数量也要至少不下活死人之数。

　　路瑟大惊：“近百年间……湘南有很大的灾祸吗？还是祸及仙门百家的修士那种。”只有这样柳家才有足够多的尸骸，用以要挟黄粱语，借其医术施展离魂术，这是此种假设成立的前提。

　　巫光眼神陡变，没头没尾说了句：“趋灵遣将与赶尸，竟然是一脉相承？”

　　相柳终于目露寒光，紧张起来：“你知道？难道你也是仙界派来的……”

　　什么仙界？路瑟还没来得及问，忽觉体内微微发烫，似乎是非攻的剑鞘动了动。

　　耳边巫光传音道：“少爷，若是真打起来，你往芳姬小姐的方向躲罢，他不会伤到此女。”

　　路瑟疑惑：“为什么？相柳明知道嫁入柳家就是送人上路，还敢跟她成亲。这不是将黄小姐的生死视若无物吗？”

　　过了一会儿，巫光悠然道：“直觉如此。”

　　路瑟皱眉“嗯”了一声当做答应。他后知后觉，有点想笑，原来巫光持剑动起真格时，剑鞘是这种反应。这人现在真是坦荡认下剑修的身份，在自己面前连装都不装了。

　　巫光将剑立在身前，整暇以待，对相柳道：“我只是路家家仆而已，几代宗主人脉颇广，无意之中谈到过罢了。”

　　相柳将信将疑。

　　巫光接着道：“近百年前，鬼修打破绝地天通的枷锁，来到人界吞并弱小宗门。当时各家因仙界对信奉和崇敬大有索取无度之态，正处在高压之下，有不少世家妥协加入鬼修，还有部分以身殉道。仙界派趋灵遣将的一宗下至人界对抗鬼修，我若没猜错，正是今日的柳家。”

　　“那后来呢？相柳，你说。”芳姬突然出声，众人皆是一惊。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原来从刚才开始几人的对话便被滴云比划给小姐看了。

　　路瑟不敢置信：“黄姑娘，你这个问法难不成……”他尚不确定，直看着芳姬对自己所说的反应。

　　芳姬并未看路瑟或是滴云，直直看向相柳，继续道：“你说过不会怨我、欺我、蒙蔽我，回答吧，我在问你呢。”

　　百里飞流小声惊道：“她……原来她能听见相柳的声音？”

　　相柳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否定飞流的话，讲了接下来的事。

　　趋灵点将是奇门遁甲中的一种，按柳家人的理解，当初仙界派遣他们原是觉得此宗门无须他人供奉，甚至可以将死人还魂以作为自己的信徒，实力不容小觑，往后必成大患。因而才合力将其派遣下界，并且未给予足够的补给，导致柳家人在鬼修的围攻之下死伤过半。

　　鬼修自有操控死人之法，于是一边越打人越少，另一边越打人越多。无奈之下，柳家只得在人界寻找愿意帮忙的宗门世家。

　　“为何我偏偏求的是黄家？当时医道如日中天，人界传闻又几乎是神迹一般。而黄粱语此人即将飞升，堪称医道魁首。只是我后来才知，他虽号称圣手，却不愿意治有风险的病，收下几个在趋灵遣将和鬼修操控之术下幸存的柳家人，也只是为了钻研两方秘术。”相柳像是知道芳姬要问什么。

　　黄粱语登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解释道：“放屁！你们仙界和鬼界这般诡斗，原本就非医术可救！你们各怀鬼胎，赖我什么事？难道柳家愿意接触鬼界不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以跟仙界其他大能抗衡吗？”

　　“哼……当日飞升之人并非今日可比，仙界在人界眼中那便是唯一的光明大道，岂敢有所揣测？救不救人怨不得你，可之后你发函医道众宗门，谣言受操控的柳家人乃是活死人，若是失控危险性极高，唯一的‘疗法’便是坑杀以绝后患。我问你可有此事？”

　　众人哗然，门外有不少人家中有患者经黄粱语看诊之后并未归家，听到这里已经要越过相柳身后的迎亲队伍，逼向黄粱语身前。

　　“活埋？那些人病不致死啊！”

　　“杀千刀的，他手下的人命比救过的人不知道多多少！”

　　“放屁，他会救什么人？他只救能活的，能活的还需要他救吗？”

　　芳姬耳中嘈杂不断，唯有相柳的声音清明，她只听到“坑杀以绝后患”便泪如雨下，看着站在主座上的黄粱语，感到异常陌生。

　　群情激奋，东嘤嫌恶地闪开身：“你们怎么听风就是雨？刚不是都见了人还在医馆里吗？”

　　他眼疾手快，顺手一捞，扶起来一个就要被人群挤到的孩子。

　　那孩子正是刚才在流水席间被相柳吓到的小孩：“我看见了，刚才馄饨铺的婶子也见着馄饨叔叔了。叔叔的脸色跟这个哥哥一样。”

　　他怯生生地指着相柳。

　　黄粱语面露喜色：“乡亲们，家人们，你们听听，小孩子不会说谎。我确实没干这种亏心事啊，没回家的人我都好生养在医馆，每天担惊受怕地巡房查看，就是怕这等修诡道之人操控他们！对，连他自己都是个活死人，你们愿意信多年秉承医道的医师还是一个早都死了不知多久的鬼修？”

　　东嘤烦道：“一码归一码，如今你要是不把女儿嫁给他，妙手回春的名号不复存在。可不得担惊受怕日日巡房，我看我刚才若是没发现后院搬运活死人的床板，你恐怕不会主动承认。”

　　路瑟伸出拳暗道“好样的”，东嘤也出拳跟他碰了一下。

　　“这这……路少爷你是什么时候带来的此人，真是！真是！！”黄粱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正在此时，也不知哪个大胆的，将迎亲者的五牲面具揭下一个，当即尖叫出声。

　　“是……是活死人！他真能操控活死人！”

　　路瑟刚才就发现那群人似乎发生什么都不为所动，戴着面具宛如雕塑，此刻定睛一看，被揭下面具的人双目圆睁面如死灰，竟是没有生者鲜活的容颜，应该已经死绝。

　　巫光摇了摇头：“气若游丝，这就是趋灵遣将或者说，柳家赶尸之法。”

　　路瑟叹道：“想要报复黄粱语没必要连带着芳姬小姐和无数无辜的新娘一起吧？何况看你们相识已久，说是没有半点感情我是不信。为何一定要用将他们全都送葬？啊，难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掌：“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都变成了鬼修，或是供你们操控之人。然后……”

　　路瑟并未往下继续想，他与巫光在湘南并未打听到太多消息，只觉得这跟当初鬼修将仙界柳家同化的过程类似。不管是将黄粱语医治之人变为活死人，还是将新娘新郎不出一月变为死人似乎都能扩充人员。

　　黄粱语不过是他实现背后目的过程中，顺手而为的一件事，甚至……他与芳姬相识已久，却从未透露此种内情，而是在被她逼问时才言明过往。

　　某种令人熟悉的声音响起，路瑟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什么声音。

　　一个温和而老成持重的声音道：“这里……是有生火烹饪之事吗？天官下界，此等福分今日在座诸位见者有份呵呵呵。”

　　路瑟想起初次见到欢喜天官的经历，想捂住耳朵，心说糟：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与人斗，尚可一搏，与天斗，准遭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