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丁森

7、七

　　虞渊将裴有鱼从枯井里救出来后没多久，裴有鱼便虚弱地昏迷过去。

　　虞渊立马找来大夫，替裴有鱼诊治和处理伤口。乃至第二天裴有鱼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且无大碍了。

　　虞渊，你又救了我——裴有鱼醒来后心想，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她碰瓷虞渊的马车，虞渊不仅带她回将军府，还予她一饭之恩。

　　第二次，虞渊为她治疾，不惜买下一百金的解药。

　　第三次，虞渊将她从枯井中救了出来。

　　虞渊每次都能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带给她生的希望。这份大恩，裴有鱼想不到，将来应当如何偿还。

　　正当裴有鱼冥思之际，房门被推开，从外走进两名少女。少女们发现裴有鱼已经清醒地坐起来，小蕉欣喜地来到裴有鱼身边：“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有觉得身体哪里不适吗？需不需要请大夫再来看看？”

　　“是啊，姑娘，您能醒来，我们都很高兴呢。”裴有鱼听音辨声，知道这句话是小翠——这个想谋害她的凶手说的。

　　小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恭敬，好似推裴有鱼掉下枯井的人不是她。要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裴有鱼差点要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您突然从房间消失不见，我和小蕉都十分担心，立马去禀报了将军，他才命令府兵找您呢。”小翠缓步到裴有鱼身边，温温柔柔地说，“将军对姑娘可真上心，公务那样繁忙，竟然还要抽出时间，亲自去找您。”

　　若是以前小翠这样说，裴有鱼会以为这是一句平凡的真心话。可是经此一事，裴有鱼完全能够想象，小翠平静无澜的语气之下，实则暗藏着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杀心。

　　小蕉和小翠早已习惯裴有鱼的沉默，都不以为意，于是小翠继续说：“莫怪我多言，姑娘您眼睛看不见，平日就别到处走动，否则又要意外跌入井里了。”

　　意外？

　　呵！裴有鱼心中冷笑一声。看来，小翠是想要把她的落井一事，完全归咎于她失明又随意乱跑导致地意外失足！

　　裴有鱼猜测，即便她现在道出真相，小翠也已经想好说辞，把自己摘得干净。况且，她如今失明，如何能证明推她落井的人一定是小翠？而不是别人？

　　再者，寄人篱下的她即便指证了小翠，谁愿意信她？虞渊会信她吗？即便相信，又会如何惩治小翠——她已经醒来，小翠的行为并没有酿成死亡。

　　小翠定是看准了这些，才敢在裴有鱼清醒后有恃无恐。

　　对于虞渊而言，裴有鱼和小翠都是外人，他没有听信谁和偏帮谁的理由。

　　这个仇，裴有鱼只能自己报。

　　这个仇，裴有鱼也一定要报。毕竟，直接受到伤害的是她自己，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是她自己，如果虞渊没有从井里救出她，她现在或许就是一具枯骨，而小翠就是凶手！

　　裴有鱼打定主意，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她凭音判断位置，然后拉过小翠的手，学着小翠的语气道：“小翠，让你和小蕉担心了。不过你放心吧，今后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后几个字，裴有鱼特意加重。

　　小蕉一脸不可思议，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喜地喊：“姑娘！您能说话了！”

　　小翠却是一脸错愕：“你、你居然能说话了？”

　　裴有鱼微笑道：“是啊，要不是这次落井，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声音。说起来，还真是感谢这次落井呢。怎么？我能说话的事情，虞将军应该是知道的，他没告诉你们吗？”

　　小翠往后退：“不……这不可能！”

　　小蕉一脸疑问：“小翠，你怎么了？姑娘能说话，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

　　“小翠估计是太惊讶了。”裴有鱼“好心”地替小翠辩解，随后状若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们说虞将军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该怎么报答他呢？”

　　小蕉噘嘴想了会儿：“嗯……那句话怎么来着？大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这……”裴有鱼故意拖了个长音，好似才想到这个答案，然后假装娇羞地道，“我……倒也不是不行。从前，我不仅失明还失声，配不上虞将军，断不敢存其它心思……如今我恢复了声音，想必很快也能复明。到时候，以身相许报答虞将军，也在情理之中。”

　　小蕉拍手叫好：“那么多人做梦都想嫁给虞将军，如果您实现了这个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裴有鱼故作矜持地低下头去，那边，小翠在裴有鱼和小蕉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已经气得浑身发颤，脑门快冒烟了。

　　小翠颤抖着声音说：“不，这不可能！”

　　小蕉不明所以地望着小翠：“怎么不可能？虞将军三番两次救姑娘，说明不仅有缘，还有心！”

　　小翠抖得更厉害了：“你胡说！”

　　小蕉察觉到不对劲，皱着眉头道：“小翠，你……”

　　不听小蕉说完，小翠就猛地转身离开的屋子，一个字也没留下。

　　·

　　夤夜。

　　小翠轻轻推开北鱼姑娘的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她看见床上躺着一人，眼中顿时燃起杀意，她想要北鱼死。

　　虞渊是什么人物？南盛的战神！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北鱼不过是个残废，凭什么入得了虞渊的眼？

　　可是她分明看到了虞渊将北鱼抱回来的时候，眼神里有紧张的情绪。那是她不可容忍的。她进府这些天，虞渊从未正眼瞧过她，却对北鱼很紧张！北鱼凭什么？

　　在小翠眼里，她与北鱼并无二致。北鱼不过是虞渊捡回来的乞丐！为什么虞渊要对北鱼这么好？还专门找人伺候她？小翠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打心里是瞧不上裴有鱼的。没有背景，还是个残废，小翠觉得自己比北鱼好上十倍。

　　小翠当然不知道聚星阵法的交易，这是机密。她只想到，既然虞渊能为北鱼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乞丐紧张，那如果没有了北鱼，她是不是也会有机会？

　　小翠越想越兴奋，她慢慢朝床逼近，脑海里已经设想过无数个裴有鱼窒息至死的画面，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朝被子捂下去。

　　怎么这么软？

　　小翠还没反应过来，屋子里便亮起了烛灯。

　　小翠吓得转过头去，发现裴有鱼和虞渊正双双站在那里——她身后的不远处，像极了一对璧人。

　　“你们……”小翠惊愕一声，完全呆住了。

　　在裴有鱼的世界里，一直是黑黢黢的。她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小翠的动线。现在听到小翠说话，想必是虞渊做了什么让她发现的事情。

　　虞渊没有理会小翠吃惊的表情，他偏过头看向北鱼姑娘，发现她的神色从跟他说今晚有人会来加害她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淡淡的。没有猜对后的惊喜，只有自信和笃定。

　　虞渊开口道：“就是她推你落井？”

　　裴有鱼并没有告诉虞渊，是谁要加害她。因为空口无凭的事情说了也没有意义。至于虞渊，无非是来瞧瞧这个北鱼姑娘故弄玄虚是要搞什么名堂。以虞渊的聪慧，眼前的情形让他一目了然。

　　裴有鱼点头。

　　虞渊挑眉道：“你想我为你做主？”

　　以裴有鱼目前的情况，想报仇，还是只有借助虞渊之力。

　　白天，裴有鱼故意激怒小翠，为的就是让小翠有下一步行动。有一就有二，小翠肯定会再行加害。并且不会等太久，因为时间拖得越长，对小翠越不利——虽旁人不知，但裴有鱼是知道自己是被小翠推下井的，万一裴有鱼找到证据说了什么，小翠怕是落不得好。所以她必须尽快，快到裴有鱼做不出反应。

　　想来想去，小翠最有可能当晚行动。而这场谋杀，需要虞渊亲眼见证。虞渊虽然没必要帮助裴有鱼，但是也不会姑息一个凶手。养痈遗患，今天小翠能对裴有鱼下手，明天又会害谁？所以虞渊绝不会留下小翠。

　　但是裴有鱼可不想再欠虞渊恩情，只好找个借口道：“小女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承诺将军的聚星阵法，若是小女死了，怕是无法兑现。”

　　虞渊眯起眼睛：“你就是这样要挟你的救命恩人？”

　　裴有鱼颇感不好意思：“小女只是……实话实说。”

　　虞渊的视线从裴有鱼身上移开，他喊了一声，随即从屋外走进来一名府兵，虞渊让府兵将小翠交由官府。

　　小翠听了，立马跪地求饶，一边哭一边伸手想去拉虞渊的衣摆，却被虞渊躲开，府兵赶忙将小翠拖了出去，以免惹得将军不快。

　　直到小翠的哭声远到听不见了，虞渊都没有看过小翠一眼。

　　“这样你可满意？”虞渊道。

　　裴有鱼朝声音的方向，作了个揖：“多谢将军主持正义。”

　　虞渊扫了眼裴有鱼，半晌才道——或许是夜深了，他的声音颇为慵懒：“希望你的眼睛好得再快些，本将等聚星阵法已经很久了。”说完，虞渊离开了裴有鱼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