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丁森

4、四

　　“我是北鱼。”虞渊读出裴有鱼写的四个字，“姑娘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叫北鱼？”

　　裴有鱼拼命点头。可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鱼么。

　　“与姑娘相谈许久，还不知姑娘是来自哪户人家？昨日为何倒于虞某马车前？”

　　经过前番对话，裴有鱼决定隐藏身份。

　　一时间，裴有鱼脑海里编造出无数个身世，最后写在纸上的是：我是一名孤儿，自小以天为盖，以地为榻，云游四海。

　　裴有鱼想的是，有个具体的身份容易被查，如果对不上号就会露馅。现在假装失忆也来不及，所以不如说自己是个孤儿，好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上哪儿去查来历？

　　这个回答出乎虞渊意料，虞渊疑惑问道：“姑娘这些年，何以为生？”

　　裴有鱼写道：北鱼不才，浅通文章，自小说书为生。来国都的路上，忽眼不能明，口不能言，恐是同行嫉妒我的才华，加害于我。

　　虞渊看到这里，嘴角不自觉一抽。

　　裴有鱼看不见虞渊的表情，未察不妥，继续写道：因战神之名如雷贯耳，遂昏迷之际向虞将军求救。北鱼铭记虞将军一饭之恩，愿献上云游途中偶得的聚星阵，助将军用兵之术更上一层。

　　虞渊眯眼：“为完成姑娘的报恩，虞某是否还需先治好姑娘的眼睛？”

　　裴有鱼的言外之意有被虞渊接收，她按捺激动地写道：还有声音。

　　·

　　“这不是讹人吗？”

　　裴有鱼走后，虞渊将裴有鱼写的几张纸给日影和月影看。月影看完，得出一个讹人的结论：“将军，这分明是不知哪来的乞丐讹上您了。她又是撞马，又是讨饭，您不知道，看守她的侍卫说她的吃相像是从闹饥荒的地方跑来的。这样信口开河的人，您为何不打发走，还留在府中？”

　　月影的性子与日影截然不同。日影沉稳老练，行事周密，侍奉将军的态度很是恭谨，一言一行皆成规矩。

　　月影虽然也很恭谨，但是他似乎天生少根筋，缺点眼力，即便是当着威严如虞渊的面，也会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因此，日影没少翻月影白眼，生怕这位同僚一言不当，触怒主子，连累自己。

　　而日影总会在翻白眼之后，再替月影圆场：“将军高瞻远瞩，决定之事必有深意，岂是你能置喙的！”

　　月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忙作揖：“属下越矩，还请将军责罚！”

　　虞渊倒是没放在心上：“无妨。本将给你们纸条，便是想听你们的看法。你们以为，此人是何身份？”

　　月影脱口而出：“看着像是个叫花子。”

　　日影睥睨他一眼：“叫花子能穿得起那身华服？叫花子能写出这般行云流水的字？”

　　虞渊回想起裴有鱼书写的模样，下笔有力，笔风潇洒。

　　月影委屈道：“难不成真像她所说的，是个说书人？”

　　“将军，依属下之见，探究此女身份是其次，首要的是，她接近您的目的。”日影上前一步道，“此女一开始撞您的马车，再以聚星阵诱您召见，最后又留府治疗，她一步步地接近您，若不是有求于您，必是……”

　　“这题我会！”月影自信截话。

　　虞渊抬头。被截断的日影也朝月影看去。

　　“若不是有求于您，必是心悦于您！”月影一副骄傲自喜的模样。

　　日影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他实在接不下去了。

　　月影哪里懂得看气氛，只觉得没人赞同他的话，他就要进一步证明自己言之有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一个女子处心积虑地接近一个男子，这不是爱慕是什么？”

　　日影哑口无言，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月影的分析竟然异常有理。毕竟，他们将军是举世无双的战神，偏又生得俊俏，被誉为南盛第一美男子，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

　　虞渊万万没想到，这么严肃的话题会话锋一转跑那么远，有时候他真想挖出月影的脑子来瞧瞧，究竟是如何做到每次的理解都与常人不同。

　　月影被虞渊盯得有些发毛：“将、将军，您这样盯着属下，属下怪害怕的。”

　　虞渊收回视线：“无论她什么目的，既然她进了将军府，是走是留便由不得她。”

　　虞渊心想，上次大战，西丹紧急撤返的内情他还未查清，之后若西丹再敢来犯，聚星阵将是他一大助力。

　　日影替北鱼姑娘捏了把汗。要知道他们将军杀伐果断、腹黑多疑。若是被将军发现，北鱼姑娘接近将军是心怀不轨，少不了蜕一层皮。

　　虞渊喊了日影一声，日影上前领命。

　　虞渊：“去查查她的身份，说书的，听书的，可曾有一个人见过她。”

　　“是！”

　　虞渊接着吩咐月影：“你明日去请雅公子，为北鱼姑娘诊治眼疾……和口疾。本将一定要得到聚星阵。”

　　·

　　裴有鱼被带回客房后，心情叫一个乌云密布。

　　没想到虞渊此人心思难测，竟然要抓她当筹码和北冥做交换，万一虞渊开出的条件苛刻，岂不是叫父皇母后为难。再者，虞渊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保不齐知道她身份后会做什么，她这细皮嫩肉可经不起严刑拷打一类，所以只能隐瞒身份。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无法让虞渊立即送她回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去了。

　　凭这副残疾之躯回去比登天还难，所以裴有鱼才会要求留在将军府，以聚星阵作为交换，让虞渊找人治疗自己。

　　她必须先治好眼睛和声音，才能做进一步打算。

　　可是……能治好吗？

　　裴有鱼啊裴有鱼，你从小平安健康，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如今却流落他国，寄人篱下，还是个残疾人。这算不算盛极必衰？

　　难道老天爷看你前半生过得太滋润，才要你后半生磨砺前行？

　　不对，才不关老天爷的事，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谋划加害本宫，等本宫重回皇宫必定找出幕后真凶报了今日之辱！

　　裴有鱼越想越精神抖擞。

　　她绝不能在逆境中屈服！

　　她一定要逆风翻盘！盘……盘……咦？什么盘子这么软？

　　“我的脸这么好捏吗？”

　　鬼啊！！！

　　裴有鱼很想大喊，可惜她喊不出来。

　　这是谁？谁在说话？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可是敲过门的，可是你没应我，我一推门就开了，我就进来了。然后看到你一个人一会儿扶着额头悲戚，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又双手握拳充满了希望的样子。你在干吗？这是什么新鲜舞蹈吗？”

　　如果裴有鱼没有失明，一定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双颊滚烫的模样。天哪，原来刚才她重建希望的手舞足蹈的内心戏都被别人瞧光了，这也太丢脸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

　　老样子，裴有鱼用手势告诉对方自己发不了声。

　　“你是个哑巴？”

　　裴有鱼用手势告诉对方自己看不见。

　　“你也太可怜了吧，又哑又瞎。”

　　裴有鱼发现自己对哑和瞎这两个字已经免疫了。

　　“你别害怕，我是将军府上的乐姬。”

　　乐姬拉着裴有鱼坐到凳子上，像主人对待客人一般照顾她，给裴有鱼倒了一杯茶水。

　　裴有鱼心想，这将军玩得还挺花，竟然在自己府里养乐姬。然而下一句就让裴有鱼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将军府上有十个乐姬和十个舞姬，我是其中之一，我叫湘湘。”

　　裴有鱼艰难地点头。这虞渊不愧是战神，体力也是相当好。

　　“我们都是太子送给虞将军的。”

　　裴有鱼懂了。

　　裴有鱼“听”察过将军府，从她踏进将军府那一刻，府里上下和她说话的全是男子，没有一个女的。

　　而这南盛太子送二十美姬给虞渊，想必是意在拉拢。

　　湘湘用手撑着下巴说道：“太子觉得虞将军生活太寡淡了，毕竟他都二十了，还不娶妻不纳妾，所以将我们送给虞将军。”

　　裴有鱼点头表示听懂。

　　湘湘叹了口气：“可是虞将军从来不召见我们，只把我们安顿在后院，还不准我们随意走动。所以我只能晚上偷跑出来，否则实在太闷了。”

　　裴有鱼用手指了指湘湘，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来见你？”

　　裴有鱼点头。

　　“因为好奇呀。”湘湘兴奋地说，“我们整个后院都对你很好奇！”

　　裴有鱼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守身如玉二十年的战神，竟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不仅让这个女人在府里住下，还在书房聊了一个下午，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湘湘露出像狄仁杰查案一样的表情。

　　裴有鱼扶额，回想起在北冥皇宫，后宫争宠的场面，这万一被误会她和虞渊有什么，她可就莫名其妙多了二十个敌人！

　　“就连知陌烟都坐不住了，找人打听你的容貌。”湘湘用密谋般的口吻说，“要知道，在昨日以前，她可骄傲了，因为将军只召见过她，听她弹过两次琴。知陌烟一定认为将军喜欢她，永远一副高傲的样子。”

　　湘湘喝了一杯茶，露出得意的表情：“可是如今就不一样了，你的到来，让她有了危机感。”

　　裴有鱼心想，别人有没有危机感她不知道，她的危机感是给到了。

　　“可是……”湘湘看了眼裴有鱼，面露惋惜地说，“如果她看见你，一定又会很开心，毕竟，将军怎么会看上一个又瞎又哑的女人呢……”

　　对啊！她现在可是瞎子哑巴！根本构不成威胁！裴有鱼忽然又振作起来，看来刚才是她庸人自扰了。

　　“将军为什么会把你带进府里？”湘湘忍不住问道，然后才想起来，“噢，我忘了，你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裴有鱼有被万箭穿心的冒犯感。若她从前遇到湘湘这样口无遮拦、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人，定会好好教训对方一下。但是现在，她不想树敌。她需要交朋友，将来替她办事。

　　“那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将军长什么样子？”湘湘八卦地看着裴有鱼。

　　裴有鱼趴在桌子上，敷衍点头。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俊俏的人，虞将军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湘湘双手捧着下巴，一脸花痴，“我永远记得，在太子府，太子让我们给虞将军献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虞将军。他一袭黑衣，盘腿坐在那儿，腰背挺得比所有人都直，大概是他自小习武的缘故吧。”

　　湘湘说着说着，便自己陶醉进了回忆：“其他人都对我们垂涎欲滴，只有虞将军从不看我们，一个人在那儿喝酒。他喝得也不多，只是抿了几口。”

　　湘湘深吸一口气，叹道：“你知道吗，虞将军深邃的眼睛像是深渊，叫人掉进去就不想出来……你知道吗，虞将军他……喂，你怎么睡着了！”

　　湘湘正说到兴头上，却发现倾诉对象裴有鱼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