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丁森

3、三

　　水……诗情，给我水……

　　画意，我想喝乌鸡汤，想吃红烧肉……我好饿……

　　裴有鱼睁开眼睛，依旧一片漆黑。

　　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干涸气音。

　　“姑娘醒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耳内。

　　裴有鱼坐起身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姑娘，你想说什么？”

　　裴有鱼继续指着喉咙，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发不出声音。

　　“姑娘你……是个哑巴？”

　　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听到“哑巴”两个字，裴有鱼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现在……是个哑巴了？

　　何止是个哑巴，还是个瞎子。

　　裴有鱼朝男子点点头，又朝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再摆摆手，示意自己眼睛看不见。

　　男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噢”了一声。

　　裴有鱼朝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想喝水的动作。

　　“姑娘稍等。”

　　不一会儿，男子端了一杯茶过来。裴有鱼喝了一杯不够，接连喝了一壶才停下，她虽看不见，但能想象男子的表情该有多惊讶。

　　裴有鱼又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男子大概是没见过裴有鱼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不仅主动撞马车，还毫不客气地讨饭，所以比上次停顿的时间长了许多，但又想到将军的叮嘱，才说道：“姑娘稍等。”

　　裴有鱼听见开门声，大概是男子出门去替她准备吃的了。

　　看来她是在一间屋子里，而她正坐在这间屋子的床上。床上被褥用的是丝料，刚才喝茶的茶杯茶壶通过手感可知皆是上品，也就是说她赌对了，这里是战神虞渊的府邸。

　　裴有鱼之所以主动撞马，就是抱有一丝希望，虞渊会把她带回将军府。

　　下一步，是要想办法让虞渊把她送回北冥才行。

　　如果告诉虞渊她的身份，虞渊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把她送回去，不仅有利于两国邦交，还能让北冥皇帝和公主欠他一个人情，对虞渊有利无害。

　　门一开，裴有鱼就闻到香味了。想来是男子端着菜走进了屋子。

　　裴有鱼化身饿死鬼投胎，饭菜没嚼几口就往下咽，三两下把桌上的吃食扫得一干二净。

　　男子一直没有说话，只站在一旁观看裴有鱼一言难尽的吃相。裴有鱼用手扫了扫周围，最后摸到了男子手臂，立马抓住不放。

　　男子不耐烦地说：“姑娘，你还有何事？”

　　裴有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猜到她想说什么。

　　于是，裴有鱼取一根桌上的筷子，沾了水，在桌面写下“我想见你们将军”。

　　男子冷声道：“姑娘，我们将军公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见你。将军说了，待你醒来，便可以回家了。”

　　她倒是想回啊！但是要让你们将军送她回去啊！不然她怎么回国？腿着回吗？

　　不行，这样下去，男子不仅不让她见虞渊，还会把她赶出府去。

　　得想个让虞渊一定会见她的说辞。

　　裴有鱼思考良久，最终用筷子在桌面上写下三个字。

　　·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裴有鱼已经睡完一场回笼觉。

　　听到虞渊要见她，裴有鱼立马从床上弹起来。看来她写的东西，吸引了虞渊的注意力。

　　裴有鱼似乎是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无数个左拐右拐和直走，才到达目的地。

　　裴有鱼被带进一间屋子，领到一个地方，没人告诉她能坐下，她只好站着。

　　屋子里很安静，正当裴有鱼以为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裴有鱼前方响起。

　　“姑娘，你想见虞某？”

　　裴有鱼朝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

　　“聚星阵。姑娘这三个字是何意？”

　　裴有鱼之前在桌上写下的三个字，就是“聚星阵”。

　　多亏了裴淮给她普及过虚空子，还给她看过聚星阵的图。裴淮一定没料到，裴有鱼虽然不思上进，但是她有过目不忘本领。这个本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

　　所以那日，裴淮给裴有鱼看了一眼，裴有鱼就已全部记下。

　　若不是今日有求于虞渊，裴有鱼定不会将阵法拿出来做诱饵。

　　裴有鱼眼睛看不见，伸出手去做探路的参照，她往声音的方向走去，才走几步，手竟然触碰到对面人的腰际。裴有鱼吓得缩回手，朝着虞渊一只手指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摆了摆。

　　虞渊听过侍卫汇报裴有鱼的情况，明白她手势的意思，于是问道：“可曾习字？”

　　裴有鱼点头。

　　裴有鱼的模样令虞渊颇感意外。本以为，能够豁出性命撞马的人，会是勇敢无畏、隐忍坚毅的。可现下一见，她那张白皙面庞上两颗乌溜溜的眼睛，怎么透露出一股……毫无防备的天真？

　　乃至于裴有鱼点头的样子，让虞渊觉得挺……乖巧的。

　　虞渊将裴有鱼的手搭在自己小臂上，就像是要扶老奶奶走路。

　　“随虞某来。”虞渊说道，示意裴有鱼跟着自己走。

　　虞渊带着裴有鱼绕了半圈，来到书案后面。

　　“这是书案，姑娘可以用笔墨代替言语。”虞渊边说，边将笔递给裴有鱼。

　　裴有鱼看不见，但能摸到前面书案上有纸，还感觉到有一支笔杆贴在她的右手背上，裴有鱼伸手去接笔。

　　冰凉的指尖在虞渊手上划过，虞渊的目光不自觉移落到裴有鱼身上。只见她那双手光洁如玉，仪态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可为何一身华服却脏兮兮的，一头乌墨长发也十分凌乱？

　　裴有鱼把字写完，转头将写了字的纸递给右侧的虞渊。

　　裴有鱼不知道，她那双乌溜溜眼睛竟恰好与虞渊四目相对。

　　虞渊呼吸一滞，但眨眼的功夫就回过神来，看见裴有鱼在纸上写的字：我能绘聚星阵。

　　聚星阵是所有兵家必争阵法，没有一个将领会不心动，包括他。

　　“虞某凭何信姑娘？”

　　裴有鱼转过头去，俯下身，拿起笔，在纸上聚精会神地画起来。

　　慢慢地，一个阵法的轮廓被绘了出来。再然后，随着阵法越来越立体，越来越完善，虞渊看阵法的眼神也就越来越认真，越来越感兴趣。

　　只是，这阵法一到细节之处，就变得模糊。

　　阵法最考究细节，稍有差池便溃不成军。所以裴有鱼画得再好，这副阵法图也是不能用的。

　　这阵法画得粗糙，难道是因为她失明的缘故？虞渊不由地想。

　　只有裴有鱼自己知道，她压根不打算认真画阵。

　　如果她没有失明，定能将聚星阵原封不动地画出来，可现下她眼瞎，正好有借口画得粗糙。

　　当然，即便她没有失明，也不会真的把聚星阵交给邻国将军，毕竟将来的事儿说不准，现在南盛是和北冥交好，可万一将来打起来了呢？多一个阵法就是多一枚筹码。

　　所以她一开始就想着糊弄，只是拿阵法图诱饵，引虞渊同她见面罢了。

　　裴有鱼假装认真画完，然后把阵法图递给虞渊。

　　虞渊心情复杂，他如获至宝，却又被告知宝物被关在一个匣子里，要想得到宝物，必须先打开匣子。而打开匣子的钥匙，是眼前这名女子的眼睛。

　　“姑娘的眼睛……”

　　虞渊刚开口，裴有鱼给了他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然后转头在纸上写下：前几日刚瞎刚哑。

　　前几日？

　　虞渊思量，若她眼睛能够复明，是否就能画出正确完整的聚星阵？如能得到聚星阵，将是行军作战一大助力。

　　而这边，裴有鱼也在思索着，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亮明身份，告诉虞渊她是北冥公主，让虞渊送自己回去？毕竟她现在又瞎又哑，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回国的。

　　裴有鱼打定主意，又提起笔，刚在纸上写下“我是北”三个字，就听见屋子里有人走了进来。

　　是日影走了书房，他道：“将军，北边传来密报。”

　　虞渊扫了眼认真写字的裴有鱼，而后命令侍卫：“报。”

　　北边，难道是北冥？裴有鱼立马拉长耳朵听。

　　“北冥国的七公主不见了。”日影道，“据密报，是七公主被北冥皇帝责罚后因委屈而离宫出走。”

　　“不过是宫闱秘事而已。”虞渊颇为不耐，“何必来报。”

　　“将军所言极是。但是……”

　　虞渊语气严厉起来：“日影，本将何时教你言语吞吞吐吐？”

　　日影赶忙跪下：“据城中线人来报，有人看见疑似是北冥七公主的一名女子进入了南盛。”

　　“谁看见了？”

　　“是两个游手好闲的地痞，在他们身上搜到了北冥皇室的首饰。而这两名地痞也说确实见过一名北冥来的女子，首饰便是女子送给他们的。”

　　地痞？裴有鱼想起马车上那两个对话的男人，难道是他们？如果是他们，那么首饰，就是那日她跳车之前，用来割断麻绳的簪子。

　　“把这两人带过来。”

　　“回将军，带来恐怕也无济于事。这两人已经死了。”

　　虞渊皱眉：“怎么回事？”

　　“线人说，刚和他们说了两句话，那两名地痞就遭到暗算，一箭穿心。”

　　“射箭之人可有抓到？”

　　“回将军，线人尝试全力追捕，但还是被凶手逃走了。”

　　“继续追查射箭之人。他越不希望我们介入此事，背后越可能隐藏着有趣的真相。”虞渊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也派人搜寻北冥七公主的下落。”

　　日影不解：“将军想要帮北冥找公主？”

　　“即便我们找到北冥公主，北冥也不知道公主在我们手中。但若是，我们敲打一番，或许能从北冥公主身上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又或者，用她与北冥皇帝做一些交换。总之，人在我们手中，便能做出有利的选择。”

　　“是！”日影站起身来，退出了屋子。

　　虞渊回过头，发现裴有鱼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纸上的字也只写了一半，于是问道：“姑娘怎么不继续写了？”

　　然后，虞渊便看到裴有鱼僵硬地在纸上继续写下一个字：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