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丁森

2、二

　　月霜殿。

　　殿内布置得华丽又雅致。雕梁画栋，满目琳琅，但没有一处是庸俗的，可见月霜殿的主人心思精巧。屋内焚香、点茶、插花、挂画，屋外庭院里有一清池，朵朵莲花开得正好。

　　李银九卧在贵妃榻上，身旁香炉薄烟袅袅。

　　服侍在侧的太监小川上前换完香，忍不住问道：“殿下，天照殿那位，会吃您送过去的饭菜吗？”

　　“不会。”李银九双眸紧闭，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虽然性格急躁，但是不蠢。”

　　“那您大费周章送去吃食的意图是？”

　　“谁告诉你，本宫会在饭菜上动手脚？”

　　·

　　画意：“有毒？”

　　裴有鱼伸出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饭菜里确实被下了药，另一种是什么也没放。”

　　“什么也没放？单纯好心送饭菜过来？”诗情歪着脑袋问。

　　“幕后之人当然没安好心。只是若我吃了饭菜，又恰好被人看见，父皇追查起来，我很可能还会相信那名宫女的话，说是母后送来的，那我不仅公然抗旨，还会连累母后。”

　　画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样的小把戏，一般是后宫妃嫔为了争宠想出来的。但是，倘若饭菜里确实下了药，那就不是后宫妃嫔的手笔，而是冲着我来的了。”

　　诗情疑惑地摆弄着食盒：“可是，要怎么知道饭菜里有什么呢？”

　　裴有鱼拍了拍画意的肩膀：“画意，要不然你去抓只猫过来试菜？”

　　“公主，您饶过小猫吧，万一无辜的小猫被毒死，它多可怜。”

　　裴有鱼扶额：“那你抓只老鼠来试菜。”

　　“公主，您饶过奴婢吧！奴婢最怕老鼠了！”

　　裴有鱼眯起眼睛看画意：“画意，你会不会觉得你……”

　　然而，裴有鱼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举着食盒的诗情吸引了注意力，诗情好像在食盒上看到了什么：“咦，这里好像有个小屉……”

　　裴有鱼听闻刹那，脑中闪过不好的预感：“别碰！”

　　等不及裴有鱼说完，诗情已经打开小屉，里面的迷香如狂风向她们袭来。

　　·

　　一炷香后，小川传来喜报：“殿下，太师那边，办成了。”

　　李银九睁开眼睛，勾起唇角，露出动人心魄的美。

　　“好，很好。”

　　“恭喜公主殿下，成功收服太师。”

　　“你错了。不是本宫收服太师，而是太师收服了本宫。”

　　“小川愚钝。”

　　“太师想要在宫里安插一个最可靠的眼线，本宫身为公主，自然是不二之选。作为交换，本宫要求他动用宫中势力，将那个人带出皇宫。”

　　小川不解：“公主，您如此讨厌那个人，为何不直接杀掉？”

　　“死？”李银九把玩着宫扇，“岂能让她轻易解脱。”

　　小川觉得此刻的月公主有些妖异。

　　“小川，你知道吗，本宫嫉妒她。”李银九并没有打算等小川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有世界上最尊贵的身份，她的父亲是国君，她的母亲是一宫之主，而且她的父皇母后还疼爱她，对她无限地好。这些疼爱，本宫本来……也有。”

　　李银九想起小时候，父母同她一起吃饭，一起放纸鸢，教她习字练武的时光。

　　“可是，为了这个国家，本宫的父母在北冥东昌之战中，为国捐躯了……”

　　“曾经本宫也有人疼，有人爱，有父母，也是一家团圆幸福，他们也曾把最好的都给本宫……”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小川赶忙道：“公主莫要伤心，您现在是尊贵的公主。”

　　“公主？”李银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蔑一笑，“你以为本宫稀罕这个身份？本宫告诉你，这个身份，不过是龙椅上的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伪善，而施舍的一个无用头衔罢了！‘公主’这个称呼就是在时刻提醒本宫，本宫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棋子罢了！”

　　小川不敢搭话，低头噤声。

　　“可是裴有鱼，她生来什么都有。她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玩闹，即便犯了大错，父皇也只是做做样子罚跪一晚。她与本宫，宛若云泥之别。”

　　“所以本宫不甘心。本宫要折磨她。”

　　李银九扫了眼一动也不敢动的小川，笑道：“怎么，怕了？”

　　小川回话：“奴才不敢。奴才以为，公主……坦率。”

　　李银九笑道：“小川，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人要学会承认自己的嫉妒，才能超越。”

　　小川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您打算如何折磨她？”

　　李银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恢复之前慵懒舒适的卧姿：“本宫要她双目失明，要她做一个哑巴，要她看不见世间的美好，又无法痛哭宣泄，只能听到辱骂的声音和闻到腐臭的气息。”

　　小川咽了一口口水。

　　李银九继续道：“本宫要将她送入青楼，让她尝一尝从天上掉到地上的滋味。”

　　“青楼来往人数众多，会不会容易被发现？”

　　“那如果，这个青楼，不在北冥呢？”

　　·

　　摇晃、晕眩……裴有鱼心想：她这是在哪儿？

　　好黑……

　　现在是晚上？还是她在棺材里？

　　诗情！画意！

　　想要喊她们，可是……为什么她发不出声音了？

　　她这是怎么了？

　　裴有鱼下意识伸手，却发现双手被绑在一起。

　　脚呢？

　　双脚也被绑住了！

　　裴有鱼！遇事别慌！

　　定神！

　　幸好，还能呼吸，还能听得到。

　　但是浑身无力……她这是昏迷了多久？

　　是车轮转动和马蹄奔跑的声音……她是在马车上！

　　可为什么这么黑？

　　不，不是天黑……

　　难道她……

　　眼瞎了？

　　不止眼瞎……难道她……

　　还哑了？

　　得出这个结论，裴有鱼一颗心沉到谷底。

　　上一秒还在皇宫当公主，下一秒醒来就是个又瞎又哑的残废！
　　这是暂时还是永久性的？

　　是谁干的？那个食盒会是谁送的？李银九吗？她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一步，难道有人在帮她？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要思考的。

　　当务之急……

　　是不急。

　　裴有鱼，你得会自救。

　　马车外响起交谈的声音，听声音，是两个男人。

　　男人甲问：“还要三个时辰，才能到国都。”

　　男人乙回：“能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就行。”

　　男人甲：“看她衣着华丽，怎么会被卖给我们？”

　　男人乙：“管她什么大家闺秀，我们跑了这么多天，不也没事儿。等到了南盛交货，拿了票子离开，一切就都与我们无关了。”

　　南盛？

　　她竟然要被卖到南盛去了？

　　现在应该如何应对？跳车？

　　不行，双脚被绑住，跑不远。

　　而且根据草木气息和鸟叫声判断，万一这里是什么荒郊野岭，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即便逃出去也难以生存。

　　那只有，进入南盛再逃跑了。

　　听他们的对话，还要三个时辰才到。

　　这三个时辰，她必须想尽一切方法将手脚的绳子解开！

　　·

　　北冥，御书房。

　　“找了这么多天还没有找到，朕养你们有什么用！”皇帝一把将奏折扔到地上，臣子们跪倒一地。

　　皇后焦急不已，面色是相当难看：“这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太子和三皇子纷纷安慰皇后。

　　“母后，七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太子道。

　　三皇子紧接着安慰：“是啊，母后，按照七妹的两个随身侍女所说，七妹出宫游玩的时候，带走了很多金银珠宝。只要有财物傍身，七妹去哪儿都不会差的。”

　　皇后摇摇头：“这孩子，性格太执拗。不过是被罚跪一晚，怎么就气得要出宫去了呢。还留下什么信，说玩够了再回来。唉……”

　　策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银九心中喜乐，信是她伪造的，口供也是李银九利用诗情画意的家人性命相要挟而逼她们编造的假话。

　　李银九面上却也装出焦急的模样：“母后，七妹她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兴许真的按照她所说的，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回来呢？”

　　裴有鱼啊，你永远都回不来了。

　　·

　　南盛国都。

　　男人甲：“终于进城了……吁——”

　　男人乙：“马车里怎么这么安静？”

　　男人甲：“糟糕，该不会死了吧？”

　　男人乙：“赶紧看看！”

　　男人甲撩开车帘往里一看，马车上哪有什么人，只有散落在地的两根乱麻。

　　“XX，那女人逃了！”

　　“等什么，快去追！”

　　·

　　裴有鱼疯了似的往前跑。

　　裴有鱼用身上的首饰，花了好大功夫割断麻绳，进了都城后马车速度放缓，裴有鱼乘机从车窗跳出去，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便疯了似的往前一直跑。

　　可裴有鱼实在太累太饿，实在跑不动，也走不动……

　　不，她绝不能就这样倒下……

　　“哇，是战神的马车！”

　　“真是幸运，竟然能遇见战神！”

　　是街上周围人的声音，她们都在讨论——马车？战神？

　　脑海里浮现裴淮读的那本《虞渊传》，当时听裴淮说虞渊就是战神。

　　裴有鱼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虞渊是裴有鱼在南盛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即便要倒下，也要倒在他的车前。

　　·

　　坐在马车里的虞渊正闭目休憩，姿势方正，挺拔威严。

　　马车紧急刹车，虞渊纹丝不动，只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侍卫作揖回禀：“将军，有人撞马。”

　　撞马？

　　谁人不晓，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识相的都躲远了，生怕开罪马车上的人。

　　如今竟有人敢主动惹祸上身？

　　虞渊睁眼，撩开车帘，往外一看。

　　是一个头发披散、看不清样貌的女子倒在马车前。她衣着华贵，却脏兮兮的，首饰全无。

　　看样子，她已经昏迷过去，失去意识。但是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马蹄不放，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这是虞渊第一次见到裴有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一种似曾相识的顽强生命力。

　　曾经，在逆境中的他也是这样拼尽全力地抓住每一个机会。

　　“带她回府。”虞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