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风平浪静时》林十木

4、等待

　　我收拾得很慢，收拾完已经四点多了。
　　我看着熟悉的房间和收拾好的箱子，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住在这儿的短短几天，比我过去呼风唤雨的那些日子要真实很多很多。
　　我每日早出晚归，即便章老板只是冷冷地坐在柜台后，偶尔抬起头与我对视一眼，但我也觉得很满足，很有归属感。
　　我想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
　　我走了以后，章老板会怎么样呢？
　　我可以选择逃避，她却不能放下仇恨。
　　那个固执的丫头或许会找机会再对乔闵下手，而下一次，我未必会在。
　　我未必会在……
　　章老板的刀放在桌上，我走过去拿起来。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不想学枪的时候和韩远山的对话。
　　“父亲，您这么厉害，我不学枪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你不学枪，养父也可以雇很多人保护你，但你的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只有你学了枪，你的命才掌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想想，这句话或许同样适用于章老板。我不能帮她报仇，或许我可以教给她自己报仇的本事。
　　我将刀塞进口袋，迫不及待地下了楼。
　　“章老板。”我走到柜台前，脚步轻快。
　　章老板抬头看我，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退房？”
　　“恐怕退不了了。”我微微一笑，卖个关子，“我先去找房东退租，交一下违约金，回来跟你说。”
　　我没等章老板回应就窜出了旅馆，独自想象那个反应慢半拍的小丫头从落寞到惊喜的情绪变化。
　　这种上午签合同下午就退租的离谱事情也能干得出来，我真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只不过房东那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路上边走边想怎么编理由，结果走到房东面前了还没想好。
　　没想到房东什么都没问，只是说现在这乱世本来就有很多变数，她能理解，也不愿意收我的违约金。我硬是把违约金塞进了她的口袋之后才离开。
　　回旅馆路上闻到一股糕点的香味，四处看了看果然有个糕点铺子。
　　说起来还真有些馋桂花条头糕了，我寻思着还能正好买点糕点回去哄一哄章老板，便走进店里挑选糕点。
　　进店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只当自己疑心太重没有多想，可是买完之后走着走着总觉得有人跟着。
　　直觉告诉我，我被盯上了。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街上人这么多，那些人不敢轻易动手，只有找机会甩掉他们，我才能放心地回旅馆。
　　只是我输在了不熟悉上海的路这一点上，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走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正要调头，一个人挡在我面前。
　　我有些印象，是乔义。
　　“韩小姐。”
　　虽然心中震惊，但我依然镇定地说道：“认错人了。”话音未落，脚步未停，我想迅速侧身过去。
　　“怎么会，我们之前在百货公司见过。”乔义再次拦在我面前，同时拦住我的还有抵在我腹部的枪。
　　我平静地回答道：“是见过，但我不姓韩。”
　　“没关系，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闵哥想见的人就是你。”
　　我微微一笑，气势不减：“怎么，这大庭广众的，我不想去难道你们要把我绑去？”
　　“当然不会，只不过今天你，或者是那个丰南旅馆的老板，我必须要带其中一个回去，不然不好交差啊。”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手中的糕点丢掉，夺下乔义的枪抵在他腹部，咬牙威胁道：“你敢动她试试？”
　　乔义丝毫不慌，笑着回答：“韩小姐放心，她不如你有价值，所以我们先来找的你。当然如果韩小姐执意离开，我们只能受累去请那位小老板了。”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我松开手，枪落在了地上。
　　在我们对峙的时候路边开过来了一辆车，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接”我的，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乔闵捡起枪跟着我上了车，他坐在我旁边，拿出绳子和一条黑布，低声说道：“抱歉啊韩小姐，规矩。”
　　我能感觉到车子转了几圈才开往真正的目的地，我被人扶下车之后搀着走，走了一段之后又被人按在凳子上。
　　黑布拿下之后我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儿是个仓库。
　　仓库的大门关着，里面大概十几个人。我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乔闵和十几个人站在我面前。乔闵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看着我，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我：“韩苏寅小姐，你好啊。”
　　我冷笑一声：“大哥，我口袋里有身份证，我叫苏晨。你跟你的手下真的很奇怪，明明认错人了，非得用错误的名字来称呼我，这样很不礼貌的。”
　　“韩小姐伶牙俐齿，不过嘴上不懂没关系，心里懂就好了。”乔闵停在我面前，“我很公平的，我知道你一个秘密，就会让你知道我一个秘密。”
　　乔闵的眼神变得凌厉：“杀掉曾四，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个蠢货上来就扔底牌？我冷笑一声：“原来是想上位。”
　　乔闵迫不及待地问道：“考虑完了吗？”
　　我皱了皱眉不解：“你想杀人，找个杀手还不容易？为什么非得让我来？”
　　“韩小姐用枪的本事一流，我是听说过的。”乔闵说道，“你想用什么枪，我来搞定。”
　　态度还挺坚决的，可惜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先给我把绳子解开。”我不耐烦地说道。
　　乔闵大概是以为我接受了，笑得合不拢嘴，示意来个人到我身后给我把绳子解了。
　　我搓了搓手腕：“我怎么知道我办完了之后，你的这些喽啰不会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放心，知道你身份的人，就屋里这些，都是我的心腹，绝不会外传。”
　　我环顾四周，道：“就屋里这些？”
　　“对啊。”乔闵傻乎乎地回答道。
　　我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唉，我是真不想动手。”
　　“什么？”乔闵没听清。
　　下一秒他的震惊替代了他的疑惑。
　　乔闵的喉咙被我手里的刀割破，鲜血四溅，他不可思议地捂着喉咙慢慢倒下。
　　章老板的刀一直在我口袋里，还好他们绑我的时候没有搜身。
　　“闵哥！”
　　他手下惊呼，瞬间掏枪向我射击。我蹲下一个翻滚，顺手捡起乔闵腰间的枪，躲到柱子后面回击。
　　门在我的身后，窗户有三米高。
　　敌人很多，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走出这个房子。
　　我只有一把枪，杀了十几个人之后没有子弹了，还剩五个正端着枪逼近我。
　　我听着脚步，左边有三个，右边两个。
　　左边的人最近，我静静地等候着，在能看见他枪管的那一秒一肘打掉了他的枪，与此同时闪身到他身后，手里的刀抵着他的喉咙。
　　还算幸运，我的人质是乔义，剩下的4个人不敢轻易开枪。
　　剩下，3个？
　　我心里一惊，迅速看向仓库大门，有一个人正在开门。
　　我松开了乔义，将手里的刀扔了出去，正中那个人后背，将他杀掉。
　　乔义找到机会，抬手一肘击在我肩膀处。我避之不及，被打得后撤两步，正好将地上的枪踢远了。
　　乔义从我面前躲开，剩下的三人朝着我连开数枪，我只能再次躲回柱子后面。
　　乔义的枪在不远处，那是我唯一走出去的机会。
　　我赌了一把冲过去捡起那把枪，朝着早已预算好的四个位置连续开枪，击倒两人，击伤一人，还有个乔义在沙发后躲得严实，没有被击中。
　　我将受伤的那个补掉，走出去找乔义。
　　“韩小姐，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吗？”乔义举着双手从沙发后走出来，“饶我一命，我告诉你。”
　　他眼神飘忽，一看就是在找周围的枪。我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持枪对着他：“是你查到我的身份的？”
　　“不是查到，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给他个机会在死前解答一下我的疑问。
　　“韩小姐不如先把枪放下。”乔义仍举着双手，向我示意他没有任何武器。
　　我放下了端着枪的手臂，等待他的回答。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后来无意间打听到你一来上海就去各大律所打听张之慕，这才想起来，我在张之慕公文包里的一张报纸上见过你的照片，是你杀人入狱的法庭照片。”他接着解释道，“当时奉曾四爷的命令去搜张之慕的东西，想销毁他手上的证据，结果看见了这个，我当时还在想他为什么要留一张一年多以前的报纸，所以有点印象。”
　　张之慕留着我入狱的报纸？
　　趁着我思索的时候，乔义蹲下去想要捡把枪反击，而我迅速举枪毫不犹豫将他击杀。
　　我松了一口气，把枪别在腰后。身边躺着一具尸体，我摸了摸他的口袋，找出一包烟抽上一根。
　　终于有空走到墙边靠着歇一会儿。
　　刚才被乔义算计的那一下之后，有一枪没躲过，打在了我的左腹。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手表在打斗中被击碎了，时间停在八点二十三，真实的时间还得延后些。
　　出门的时候没让章老板留门，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我简单搜寻了一下仓库，确定没留活口。之后把那些没打完的枪里的子弹都卸了下来装进口袋，还意外的在乔义口袋里发现了两颗手雷。
　　还好他不想死，不然刚才引爆手雷，怎么也能让我有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我强撑着往仓库大门去，经过尸体的时候顺手把章老板的刀拔了下来，擦掉上面的血迹之后收进了口袋。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在倒下之前回到旅馆。
　　仓库门口停了几辆车，我实在没力气回去找钥匙了，从方向盘下拽出两条线，打着了车子。
　　我不熟悉上海的路，开着车绕了几圈才回到熟悉的路上，这车当然不能停在旅馆旁边，我特意停在两条街开外，从弄堂穿回淮海中路。
　　走出弄堂口，我远远地看见丰南旅馆的门开着，章老板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她在等我。
　　除了庆幸还好她没事之外，我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以前受了伤，会有人担惊受怕地把我扶上车送回家，还会有医生在家里等着，但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但这一次，是真的有人在关心我。
　　我仿佛有了些力气，朝着丰南旅馆走。
　　章老板看见我了，坐在原地没动，看起来有些生气。
　　等我走近了些，听她气道：“你怎么回来得——”
　　她的话说了一半，视线停留在我鲜血淋漓的腹部。
　　我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歉啊章老板，可能要弄脏你的旅馆了。”
　　我看见章老板朝我跑来伸手要扶我，而我终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