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风平浪静时》林十木

5、关心

　　我是在章老板的房间里醒来的。
　　章老板就坐在床边，我微微一动她就察觉到了，立刻起身观察我，问道：“怎么样？”
　　“没事。”我轻声回答。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缝了三针，还疼吗？”章老板问。
　　我摇了摇头，又有些震惊：“你会处理枪伤？”
　　“之前没提起过，我在广州学医。”
　　“你想当医生？”
　　“嗯。”
　　难怪刚来旅馆的时候，我看见章老板身后的柜子最醒目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医药箱。
　　还好乔闵是我杀的，医生的手怎么能用来杀人呢。
　　章老板指了指书桌的抽屉告诉我：“你带回来的那些家伙，我都放进抽屉里了。”
　　我点点头：“乔闵死了，用你的刀杀的。”
　　“猜到了。”章老板从床头拿起一张报纸打开给我看，“七号仓库惨案，上了报纸。”
　　章老板这一提报纸，我突然回想起了张之慕留着有我版面的报纸这回事。
　　算起来他看见这张报纸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分别了三年。
　　三年过去了，他是记得我的。
　　还好我留着他给我的纸条，还好我来上海找他了。
　　我收回思绪：“都上报纸了？我睡了多久？”
　　“两天半。”章老板放下报纸，“饿了吧，我去煮点粥。”
　　两天半？我居然踏踏实实睡了这么久。
　　我看章老板已经快走到门口了，连忙追问：“你不会守了我两天吧，生意不做了？”
　　“这几天关门。”章老板丢下这几个字出了门。
　　晚上的时候，章老板抱了两床被子在房间里打地铺，前两天我没醒的时候她都趴在床边睡的，今天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
　　章老板睡觉要开台灯。
　　难怪上次台灯坏了第二天她的脸色很差，原来她不开台灯睡不着。
　　我坚持伴着灯光躺了十分钟，期间尝试各种挡住灯光的方法。抬着胳膊挡着吧睡得不踏实，用被子蒙着吧感觉喘不过气，侧着睡又扯到了伤口把自己疼个半死。
　　“章老板，开灯我睡不着。”我幽怨的声音响起。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章老板倒是闭着眼睛睡得安稳，淡定地回答：“关灯我睡不着。”
　　我试探着掀起被子问：“要不我回我的房间去？”
　　章老板拒绝：“不行，你现在身边需要人照顾。”
　　我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也需要休息啊，这灯开着我没法休息的。”
　　章老板轻哼一声：“你下午还睡了呢，怎么不说阳光影响你休息？”
　　“能一样吗，那是午觉！”
　　“睡觉！”章老板拒绝和我的继续拉扯。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听见章老板起床的动静，随着“啪”的一声，世界突然暗下来了。
　　章老板还是很体贴的嘛，我偷笑一下，安然入睡。
　　很遗憾，第二天早上我又看见了章老板的大黑眼圈。
　　“章老板，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愧疚好让我同意你开着灯睡觉是吗？”我合理推测道。
　　“幼稚鬼。”这三个字居然从章老板嘴里蹦出来。
　　我气得当场坐起来，甚至忘了还有伤，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坚持反驳：“你十九岁，说我幼稚？”
　　章老板把打地铺的被子叠好，敷衍我道：“我也没比你小几岁。”
　　“那也是小！”
　　章老板的眼神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威慑力，我被她盯得发毛，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
　　章老板继续忙碌，把叠好的被子塞进柜子里。
　　我叹了口气：“章老板，你为什么要开灯睡觉啊，只是怕黑吗？”
　　“有安全感。”
　　我立刻拍拍胸脯：“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吗？我很能打的。”
　　“现在？”章老板不屑。
　　我想了想：“硬要打也能打的。”
　　“你还是老实点吧，我可不想你一直霸占我的床。”
　　这句话倒是突然给我提供了解决的办法：“这样吧章老板，你今晚跟我挤一挤，咱俩睡一张床的话你应该足够有安全感吧，这样就不用开灯了。”
　　“不要，太挤。”章老板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我可太喜欢章老板这种可可爱爱的性格了，她总是能冷漠地拒绝我，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说过的样子。
　　比如现在，她默不作声地关上了灯，掀开被子睡到我旁边。
　　“你干什么？”我故意问道。
　　“睡觉啊。”章老板强装镇定。
　　我忍不住笑：“是谁早上……”
　　“睡觉！”
　　“章老板，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你温柔一点，我的伤就好得快一点。”
　　“你话少一点，就能多睡一会儿，伤就能好得快一点。”
　　“哼，算你有理。”

　　我在章老板的床上又躺了三天，除了上厕所，别的时候她都不给我下床，并且严格限制我的饮食。
　　此时此刻，章老板正端着粥坐在床边冷脸看着我，我虽然招架不住，但也实在是喝不下一口粥了。
　　“章老板，我真的不想喝粥了。我想吃点有味道的，你会烧辣一点的菜吗？”
　　“不能吃。”
　　“辣的不行，那我想吃糖醋小排，红烧肉也可以的。”
　　“太油腻了，你得吃得清淡。”章老板驳回得不留余地。
　　“那也不能顿顿青菜粥吧。”我真诚地劝道，“章老板，你相信我，吃什么没有影响的。我以前受伤的时候什么都吃，现在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章老板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神地重复：“以前？”
　　呃……嘴快了嘴快了，说什么呢。
　　我伸手去接粥碗，尴尬笑笑：“喝粥就喝粥。”
　　章老板手一躲，微微有些生气：“苏晨，我什么都跟你说了。”
　　这话的意思我听懂了，她希望我像她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我心虚地看了章老板一眼，坦白：“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只是我觉得你知道了之后并不会开心。因为我以前和曹笛辉乔闵这样的，是一类人。”
　　章老板的回答让我意外：“那是以前，如果你喜欢那样的生活的话，就不会只身来上海了，对吧？”
　　我看着章老板，心里感叹，真不愧和张之慕是兄妹啊。
　　“我真名叫韩苏寅，苏州的苏，子丑寅卯的寅。我属虎的，比你大两岁而已。身份证是真的，身份是假的。我的养父是北京三巨头之一的韩远山，我十九岁的时候杀了他，主动自首，判了二十年，坐了两年牢。后来给我发了死刑令，一些交易让我获得了自由和新的身份，之后就离开北京来了上海。”我一口气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都说了，至于想不到的，“章老板，关于我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身上有很多伤。”
　　话题转变太快，我以为自己听岔了：“嗯？什么？”
　　“你身上那么多伤，都是怎么来的？”章老板又问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一方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都有点记不太清了，另一方面，我要真的都说了还不把章老板吓死啊。
　　考虑片刻后，我回避了问题：“问这个做什么？”
　　章老板把粥放到床头柜上，起身要掀我的被子。
　　“干什么？干什么！我是伤员！”我死死捂住被子，制止她的野蛮行为，“章老板，你变了，而且变得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啊。”
　　章老板大概是怕真的弄疼我，没有坚持跟我较劲，她坐到床边问我：“以前是不是没人问过你这个问题？”
　　我居然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以前受伤都是家常便饭，谁会问这些啊。”
　　“以前是以前。”章老板看着我，满眼认真，“以前不会有人关心你，但既然你想过新的生活，以后我会。”
　　我突然想到从仓库回来的时候看见章老板在旅馆门口等我的场景，她那么高的个子坐在门口缩成小小的一只，像个孩子般固执地等待。
　　我知道，我们会成为这乱世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是九岁的时候被韩远山收养的，十一岁的时候给韩远山挡了一枪，打在左肩；十七岁的时候算是开始崭露头角，被韩远山亲儿子嫉妒砍了两刀，肩膀一刀后背一刀；后来替韩远山点货遭受伏击，心脏上边不到两公分的地方中了一枪，差点没救回来；十八岁的时候为一个朋友报仇，用计陷害我大姐，雇了几个人当街刺杀我，后背和右腿各中一枪。其他小伤记不太清了，反正印象深刻的就这些了。”我不再避讳，将自己的过往和伤痛全部交付。
　　章老板意料之中地红了眼眶，我居然心安理得地让她心疼我。
　　“你会怪我吗？”章老板问道，“你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有机会过平静的生活，我却连累了你。”
　　我就知道她会纠结这件事，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呢傻丫头，你现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章老板还是有些愧疚的样子，我趁机说道：“所以我可以吃糖醋小排红烧肉了吗？”
　　“不可以。”章老板眉头一横，从床头端起粥碗递给我。
　　“老板！住店！”门外传来敲门声。
　　章老板皱了皱眉，嘟囔着往门口去，边走边道：“不是挂了暂不营业的牌子吗？”
　　我连忙咽下嘴里的粥喊道：“哎，你别赶客人啊，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这生意该做还是得做啊。”
　　“不做！”章老板回答道。
　　她虽然这么说着，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还是听见她领了一位客人上楼。
　　“不是说不做生意吗？”章老板回来的时候我问道。
　　章老板边收拾起床头的碗筷边解释道：“是熟人。”
　　熟人？我不禁疑惑：“是章望的熟人，还是张之望的熟人？”
　　“是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和你说过的，帮我拟假合同的那个朋友。他也是律师，和我哥合开了一家律所，后来我哥出了事之后律所也开不下去了，就和家人一起去北京了。”章老板拿上碗筷准备出去洗，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介绍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