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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公安局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傅卫军和几个小伙子一起,被关在旁边的房间里。

      几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一到公安局就跟炮仗似的,互相撕咬起来,要不是被人叫做是马队的刑警挨个给了下马威,估计他们能把这儿的房顶都给吵掀开。

      在这伙人里面,傅卫军表现得尤为安静,甚至都显得有点无辜了,但只有方才最先到现场的我本人,才知道他才是里面下手最狠的那个,他的每一下都是奔着不要命去的,眼神锋利得像刀子,但刀尖永远冲着外面。

      他是不是觉着自己这条命横竖就是贱命一条啊?

      我坐在公安局里面做笔录的时候,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傅卫军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混了也有些年头,过命的兄弟总归是有一个,也许还有许久未联系的亲人,面对那些人,傅卫军能豁出他那一条命去,就仿佛这是他能捧出的,最好最好的馈赠,而于他自己,则是怎么样都无所谓。

      …啧,我又不是他妈,管这么多干嘛,真烦,傅卫军你就不能给我爱惜点自己个吗?

      “诶,你走什么神啊,这儿做着笔录呢。”面前的警察敲敲桌子,表情严肃。

      “抱歉警官,你刚刚问了什么来着?”

      “你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情况?”

      “我——”

      *

      我挂断电话,匆匆赶到铁西路的王哥杂货铺时,那个老板正拿着本《三国演义》看得津津有味。

      昏黄的路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时有犬吠从未知的方向传来,风吹动周遭的树林,沙沙作响,空气里有股极淡的汗酸与铁锈搅在一起的味道,我握紧外套口袋里的裁纸刀,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朝路灯照不到的小巷挪去,一台熟悉的红色摩托车停在巷口,发动机还尚有余温,巷子里安静极了,我咽了口唾沫,掏出一直揣在兜里的小镜子,斜斜地对着里面。

      镜面的反射之中只有一个背影,黑白的运动服上染着血,肩膀一上一下地耸动着,像是在平复呼吸,我只能看清对方的一小半脸,看得不真切,里面实在是太昏暗。

      突然,头顶上的路灯一声炸响,灯光一下变得明晃晃的,在这一瞬间里发生了很多事,那个人警惕地猛然回过头来,一张脸上布满血迹,如同阿鼻地狱里的罗刹恶鬼,眼神狠绝乖戾,直挺挺地刺过来,像是在锁定猎物,我下意识地收回了镜子,连呼吸都忘记了。

      一只手横过来,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扯进来巷子里,背撞上墙砖,咯得我的骨头隐隐作痛,我表情扭曲了一瞬,抬眼看向将我抵在墙上的罪魁祸首。

      是傅卫军。

      他的脸被光与影切割成明显的两半,一半是藏在阴影里,额头豁了个口子,流在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带着一股子肃杀气,一半被昏黄路灯照亮,目光惊愕,眼睛圆圆的,像某种犬科动物,嘴角也翘起一个微不可闻的弧度。

      “松手。”

      傅卫军没有动作,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耳上空空如也,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我用了自己在手语书上学到的动作。

      我:你走开。

      他用夸张的表情表示了自己的惊讶,然后略带委屈地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又从衣兜里把助听器掏出来带上。

      *

      警察:“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他们正在围殴那个哑巴?”

      我:“嗯,当时天太黑,我也没怎么看清,就看着一伙人不停地踢躺在地上的那个,他都不动弹了都没住手,又喊不出救命,想想都觉得可怜,警官你看这行为多恶劣,对咱们桦林的影响多不好。”

      警察:“你说的这群人都是有前科的,前几天还在火车站抢劫,这个傅卫军也参与过几次斗殴,没什么好可怜他的,都是些二流子。”

      我:“那警方这边会怎么处理他?”

      “你认识傅卫军?”面前的警察敏锐地抓住了我这一瞬间的紧张,在询问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我——”

      *

      “我的骨头都被你给撅折了,傅卫军你是不是虎?”

      脱离了傅卫军的桎梏之后,我没好气地看向他,“你没事吧?当时电话里找你麻烦的人呢?”

      傅卫军眼神无辜,比了个对不起的手语后,就转头瞥了瞥巷子的更深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歪东倒西地躺着四个人,全都意识不清,含含糊糊地哼唧着。

      我将目光转向傅卫军,他见我来了就一直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眼睛亮亮的,盯着我都不带动的。

      “你一个人把他们都给干翻了?”

      傅卫军又快又用力地点点头,像是在邀功,然后用手指指躺在地上的那伙人,又并拢食指和中指,点点他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意思我懂,傅卫军是在说。

      「他们都是废物。」

      骂人呢这是在。

      这下可不好办了,公安局那边估计也快派人来了,要是看着傅卫军才是那个揍人的,估计得拘留他好几天。

      老实说,我这个人没有多高尚的道德准则,他们以多欺少,偷鸡不成蚀把米是活该,傅卫军就算揍了他们也是正当防卫,刚才看到他的时候,我的确被吓到了,但并不害怕。

      “傅卫军,过来。”我朝他勾勾手指,他因为刚才我的那句冷硬的「你走开」,而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会子见我冲他招着手,又立马凑过来,俯下身,把带着助听器的左耳送到我嘴边。

      “把这几个人弄醒。”

      傅卫军虽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乖乖地用几个巴掌把他们给扇醒了,那几个人迷迷瞪瞪地看着周围,意识到动手的人是傅卫军时,反射性地就要还手。

      我听到警笛的声音正在逐渐变大,当机立断地拔高音量。

      “傅卫军,趴下,装怂点。”

      *

      “你是说你们就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就前几天晚上,我以为他是摩托车师傅,想让他载我回家来着,后来才知道认错了,然后那维多利亚老板不是我小侄儿的表哥吗?我就去过那边几次,和他在旁边的馄饨铺子上也遇到过,但没交流,毕竟聋哑人嘛,我看着也是苦孩子。”把真话和谎话混在一起说,这样别人才分辨不出来。

      “行,笔录也差不多了,你回吧。”警察搁下笔,对我说道。

      我:“那傅卫军呢?”

      警察:“得关几天,他也没家属来交罚款,只能这样。”

      我:“不是家属能交吗?”

      警察:“朋友也可以,他倒是有一个朋友叫隋东。”

      我:“那人在哪?”

      警察:“楼上,摸钱包被逮着了。”

      我:“他朋友能一起出来吗?”

      警察:“隋东啊,他不行,有些事我们还没查清楚。”

      我:“好,那我替傅卫军把罚款交上。”

      警官:“你还挺善良的。”

      我心虚地赔着笑容,没好意思接警官的这句话。

      警官:“得,你去那边交钱吧,把人领回去之后也给他说道说道,年纪轻轻的别老往公安局钻,这儿又不是他家。”

      “警官你说的是,那我就先去交钱了。”

      交完罚款后,一个年轻警察领着傅卫军过来了,我道着谢,又听警察嘱咐了两句,这才和傅卫军一起走出了公安局的门。

      公安局不是医院,自然也没给傅卫军处理伤口,他还顶着额头上的豁口,冲我笑着比了个谢谢。

      “伤着骨头没?”

      傅卫军摆摆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语。

      「不痛,别担心。」

      他做完之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鞋,是那天他来见我时穿的飞跃,这么多天过去依旧干干净净的。

      傅卫军又做了几个手语,但我没看懂,猜也没猜出来。

      我皱着眉,把手心摊开,“在这上面写出来,我没看懂你说的话。”

      傅卫军点头,托着我的手背,一笔一划地写着。

      「见你的时候,我没弄脏鞋子。」

      我真是被他给气笑了,傅卫军啊傅卫军,在你的世界里,究竟把自己排到了多后位置啊?

      笑过之后,又为能看到他这种近乎直率的单纯而暗自窃喜。

      “走吧,给你处理处理伤口,姐姐把你捞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再进去的。”

      *

      去我家肯定是不行,路边找个招待所的话,傅卫军这个血刺呼啦的模样又太招摇。

      最后我们先是回到铁西路拿回他的摩托,然后傅卫军载着我来到一家录像厅,看着还没开张,一副破败的样子,甚至都没通电,黑黢黢的一片。

      “这就是你们的根据地?”寒风一吹,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跟着傅卫军走进了这家录像厅。

      傅卫军摸着黑,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上,四方八面都被他用蜡油固定好了蜡烛,室内一下就变得亮堂了许多,他又忙不迭地把掩好火的炉子给捅开,往里面加了几块炭。

      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墙上贴了不少身上只有几块布料的性感女郎海报,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也没什么霉味。

      “你这里有处理伤口的东西吗?”

      我问完后才发现傅卫军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只好搬张凳子在炉子旁边坐下等他。

      正在我好奇地看着旁边的碟片时,一声弹动舌头发出的响声把我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这似乎是他的一个习惯,每次他要打手语,或是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都会用响舌来提醒对方,让对方把注意力给到他身上去。

      傅卫军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他换了一身衣服,里面是件灰绿色的毛衫,宽大的夹克外套被他披在肩膀上。

      他在我旁边坐下,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在膝盖上码好,绷带,碘伏,棉签…备得倒挺齐全,看来没少受伤。

      我父亲病重那段时间,我就常常给他换药,所以现在给傅卫军处理起伤口来也算熟练,每当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的时候,他就皱着鼻子,注意到我在看他,又马上舒展开。

      傅卫军的皮外伤有好几处,额头上一个,手肘上有刮蹭的血痕,还有淤青,还有…身上。

      他有些难为情地转过身,我把他的外套扯下来,小心翼翼地卷起毛衫,傅卫军看着是那种清瘦的身形,但衣服一掀,就能看到覆在骨头上的结实的肌肉。

      我很快锁定了几处伤口,在腰窝那儿有一处浅浅的刀口,后腰的位置有道淤青。

      “自己把衣服卷好。”

      由于灯光昏暗,我不得不把脸凑得极近,少年人偏高的体温蒸着我的脸,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暧昧,我用棉棒蘸了两下碘伏,刺鼻的药水味钻进我的鼻腔,随即动作迅速地按在傅卫军的伤口上。

      淤青的地方则是揉了点红花油,傅卫军好像有点怕痒,我手指按在他后腰的时候,他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我还问了一句是不是下手重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放轻了力道,缓缓地揉起来。

      大抵是炉膛里的火太盛,把傅卫军的耳朵都烘得红透了。

      等到伤口全都处理完,我已经困得不成样子了,傅卫军虽然精力比我充沛,但今天又是打架又是进局子的,脸上明显也出现了惫态。

      “睡吧,卫军,好好睡一觉吧。”

      我捧着他的脸,隔着纱布,在额头那个伤口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

      傅卫军怔了怔,旋即张开双手环过我的腰际,把我整个人按向他,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丁点缝隙。

      他的椅子是个还算宽敞的软椅,勉强能够吃下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傅卫军偏了偏头,把脑袋搁在我的肩窝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闭上眼睛。

      录像厅里,有一扇窗户上没糊海报,窗外的光芒让我不自觉地看过去,在这个破败的地方,我抬头看到了一轮模糊的圆月。

      傅卫军是这片土地上最原始的一口吐息,他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但有人在意,意思是——我会在意。

      *

      第二天,傅卫军醒得比我早,他悄悄地骑车去端了碗馄饨,这个小孩到底是有多爱吃馄饨啊?

      吃完后,我看他身体没有大碍,也就回了家,好在今天也是我休息的日子,不必再去办公室坐上一天了。

      等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楼下的信箱里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是我丈夫寄来的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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