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花明岸

90、远行

　　越梨在南山陵园买了两块墓地，并排在一起。其中一个做了周冀的，另一个暂时先空着。
　　周冀的骨灰原本放在杭烈士陵园，越梨后来请周明德帮忙申请要了回来，安放在她自己购置的墓地中，将两人的结婚戒指也一并放了进去。
　　“阿冀，这本日记本是你找到的，反正写的都是关于你的事，我把它烧了吧，还有这封信。”
　　越梨将日记本一页页撕下，投入到火里，火舌一卷，瞬间吞噬了。她又拆开了信，忽然间想到什么，笑道：“下辈子我写信给你，一定会记得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样我们可以早点在一起。”
　　薄薄的信纸仍进火里，顷刻成灰。
　　“阿冀，围巾不还你了，我还要带着。这样，我走到哪，你都在，好不好？”
　　“阿冀，这里环境还不错，我来看你也方便，你喜欢吗？”越梨擦拭着那张照片上的纸灰。她选了很久，周冀每张都很好看，但她要挑一张最好的。
　　“我买了两个，反正总有一天，我也用得着，现在买还便宜。这事还是瞒着我妈干的，所以花了点时间。”
　　“阿冀，你怎么老不托梦给我啊，我都好久没梦到你了呢。”
　　“阿冀，你在那里好吗，和自己爸爸妈妈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吧？”
　　“阿冀，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下……”
　　泪滴在墓碑前的石台上，打湿了地上的银箔。越梨又点了打火机，将带来的银箔点燃，火一下子蹿高，烧到了越梨的手指，她拿了根树枝，翻了翻，银箔在火中全部燃尽了，火又渐渐熄灭了，一丝火花都没有幸留。
　　越梨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朝她渐近……
　　越梨没有回头，她看着墓碑上周冀的照片，说道：“你来了。”
　　身后，是宋尘远。他放下一束百合，拜了三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昨天才刚安置好，买这两个墓地不容易，我都托人问了好久。”越梨指指周围，问道，“这里比烈士陵园好多了，来看周冀也方便。旁边这个空着的，以后我也来这里。”
　　“小梨--”宋尘远唤道。
　　“我没事，真的，尘远哥。和周冀在一起时就做好这样的准备，只是……”越梨仍是没有回身看宋尘远，那次大哭后，她真的接受了周冀的离去，日子总要走下去，她还有父母，还有要做的事业，即使路的尽头是黑暗，她也要走下去，周冀不会希望她困顿于过去。
　　只是什么……越梨没有说下去，宋尘远也开不了口。
　　只是太短暂了，两人的相遇像流星般短暂，周冀像没入大海的一滴雨珠，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尘远看着面前瘦弱的越梨，更加心疼。
　　他平复了情绪，才说道：“我知道，你会撑下去的。小梨，想哭就哭吧，哭完跟我走吧。”
　　“好！”越梨将杯中酒尽洒，“阿冀，我下次再来看你。”
　　……
　　“不行，我不同意，小梨，你好好待在家里，别让妈妈担心好吗？”黄娟娟哀求着，从那夜开始，她仿佛老了十岁，她再也经受不住打击，她不能让越梨也出事。
　　“小妹，现在……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这样出去，我和爸妈都会很担心的。”越樱拿出手机，想打给宋尘远好好骂他一顿，他们家已经够乱了，他还要再把妹妹带走。
　　“姐，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关尘远的事。你们让我去吧！”
　　越阳山看着轻声啜泣的妻子，心痛难耐，他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爸，我没法待在家里，每一天我都会想起周冀，这里是，云栖路的家也是。我只有离开，才能重生。”
　　“什么重生，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你连自己的墓地都买好了。越梨，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想想父母，当妈求求你了好吗？”黄娟娟再也说不去，周冀的离去，带走了全家的欢乐，她当初所有的预料都来的那么快，“太快了，真的，为什么要这样啊，周冀这么好的孩子，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越樱扶着母亲，也是哭得不成样。
　　只有越梨，静静地靠着门，看着庭院中的梨树，再不说话。
　　“去吧，我知道我和你妈拦不住你。”越阳山压下泪，走到女儿身边，拍拍肩，“有事情做心里就有寄托，比天天待在家里好。这是你的志向，爸爸不想拦着你。但是小梨，你要知道，你还有家，还有父母和姐姐，我们等你回来。而且周冀……周冀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越梨看着父亲，那如刀刻般的皱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父亲的脸上，她甚至不知道父亲何时苍老成这样，心痛阵阵袭来，可是她已经麻木了，流不出泪。
　　她只是点点头，好似听懂了。
　　四天后，越梨随宋尘远离开，还是那个机场，周冀曾经也在这里降落，来韶安找她。如今，她要从这里离开，不知何时能回来。
　　黄娟娟生气，没来送她，却也给她准备了好多吃食，越阳山只送到了门口，在家陪着妻子。越樱和曹睿，郝丹夫妇，赵斯年，吴恙都来了。人人有满肚子的安慰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大家在安检处沉默着，直到宋尘远催促。
　　越梨一个个与他们拥抱，做着告别，嘱咐每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会回来看他们的。
　　越樱：“小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爸妈和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赵斯年：“小梨，保重！”
　　郝丹：“小梨，对不起。”
　　郝丹说完这句，哭了起来。
　　“丹丹，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我本来准备了结婚礼物给你，可是现在用不上了，对不起小梨，我应该一早给你的。对不起……”
　　越梨抱紧了郝丹，这个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陪着她走过了暗恋的苦涩晦暗，也见证了她的喜悦和欢乐，如今也看到了她的结局。
　　郝丹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晶相框，拆开包装纸，递给越梨。
　　那是少年时期的周冀和越梨，夏日的烈阳下，他们并肩坐在田坎上，对望着笑得很开心。她有多久没梦到周冀了，照片上的周冀眉目清晰，笑容灿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那天早上金色晨光中的周冀重合在一起。
　　越梨大概想到了这张照片的场景，是那年暑假在乡下遇到的那次。她紧紧抱着那照相，哭红了眼，“谢谢你丹丹，为我保留了这么美好的周冀，谢谢你……”
　　“小越老师。”吴恙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越梨，“周队长希望你幸福，他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你别哭了。”
　　越梨抱着吴恙，将头窝在她的肩头，泪打湿了她的衣服，轻声说道：“我没有幸福了，吴恙。”
　　吴恙一阵心痛，她抱紧了越梨，她很怕，很怕……
　　可是越梨突然擦干了泪，笑道：“离别最易惹愁绪，大家别这样，让我走得都不安心。你们回去吧，我们要进安检了。”
　　“小妹，要记得回来。”
　　“小梨，保重。”
　　郝丹已经泣不成声，她只能挥挥手，朝越梨告别，何冰搀扶着她，给她支撑。
　　“小越老师，你要照顾好自己。”
　　越梨再次回头，扫了一眼那些人，她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她将每个人都刻在了脑海里，并与他们一一告别。这里曾有她的幸福，曾有她的未来，可是如今前路没有了，她只能追着过往，也许，她能再走出来。
　　越梨和宋尘远渐渐走远，越樱心慌地想追上去，被曹睿拉住。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希望越梨能回头再看看她，看看这个城市，至少有一丝留恋。可是越梨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倒在曹睿怀里，无声痛哭着。
　　郝丹被何冰抱着，抖得厉害，她感觉到越梨的变化，即使和周冀分开多年，越梨还是那个越梨，不像今日的越梨，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赵斯年看着越梨远去，有一时间恍惚，好像越梨开口拒绝他那日，只是那时迎着夕阳，他回首时，金色的落日洒在越梨身上，他虽然难受，却仍是觉得有希望。可是今日，他知道，一切和那日不同了，再也回不去了。
　　吴恙已经哭得不成样，她想从口袋里那张纸巾，却碰到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是一封信，收件人：吴恙。
　　吴恙怔怔看着那信，没来由地心慌，她捏着信的手发抖不住发抖……
　　飞机声轰鸣，终于爬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