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花明岸

89、对望

　　很久，越梨才从烈士陵园出来，已到落日十分。
　　龙正飞担忧地看了眼越梨，仍是那平静的表情，从知道周冀出事到现在。上了车，渐渐离烈士陵园远了，越梨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说道：“这里很好，但太安静了，阿冀会不习惯的。”
　　龙正飞不知道什么意思，试着问道：“嫂子，周队是按照个人一等功办的。”
　　“我是说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我要在韶安再找个地方，以后放我们两人的，有我陪着，他才不会怕。”越梨静静说着这些，好像是日常买菜般的小事，龙正飞却听得一身冷汗。
　　“嫂子，你……千万别想岔了，你还年轻，要……”
　　“你们都在担心什么，周冀走了，我想不开要死要活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会那么脆弱。”
　　“可是……”龙正飞不敢说下去，她这个样子，比要死要活还要让人担心。
　　“你送我回家吧，我累了。”
　　越梨说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再不出声。车辆行驶中，龙正飞觉得诡异得安静，他看了眼身侧的越梨，她紧闭着双眼，好似已经睡着。
　　当兵多年，他见过很多军人家属的生离死别，父母，妻子抢天喊哭得死去活来，仿佛人生被一瞬间掏空，他们用痛苦的方式来纾解，他们大声喊着逝去亲人的名字，涕泪满面，那是活生生的离别，跨越了那个界限，此生再不相见。
　　可是越梨出奇得冷静，她没有参加关于周冀的一切追悼仪式，她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只是在沉睡。
　　龙正飞知道，她在逃避，她还是没有醒。
　　越梨回家了，却坚持不要龙正飞送进门，她怕父母看到会伤心。她推门进去，落日洒满天井，院中树木苍翠，很美的一幅画，越梨看着熟悉的家，忽然间觉得心里空了，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她翻了翻自己的包，又看了看来时的一路，确定没有丢什么东西，可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是啊，她什么都没丢，唯独没有了周冀。
　　越梨麻木的走进家里，黄娟娟在厨房听到大门处的响动，便循声出来，看到女儿的脸色，不敢多问，只是又缩回了厨房，一个人捂着嘴哭，不敢出声。
　　越阳山在书房练字，一笔笔很认真，他要专心练字，什么都不想。“啪”泪洇湿了字，渗开去，模糊了字。他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这样了呢？
　　越樱敲了敲妹妹的房门，没有回应，她推门进去，越梨还是如之前那般姿势，睡着了，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出去过。
　　“小妹，你起来吧，出去走走好吗？”越樱蹲在妹妹床前，轻抚头发。
　　越梨没有出声，仿佛真是睡着了。
　　“小妹，我知道你没睡着，跟姐姐出去走走，我们好好说说话好吗？你这样，我们真的好担心，妈都不敢当着你面哭，只敢躲着一个人流泪，她心脏不好，已经去过两次医院了，你醒醒好吗，别再睡了。”
　　黑暗中，越梨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不似往常明亮，犹如明珠蒙尘。
　　“姐，我没事的。”越梨起身，拉着姐姐的手，说道，“我只是想睡会，有点累而已。如果你们不放心，我现在就去外面走走。”
　　说着就要起身，越樱气不过越梨这个样子，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妹妹，活得像具傀儡，她不要这样的小妹，她要那个阳光明媚的妹妹回来，可是她说不出来，她知道，那是不可能了。
　　越梨真的往外走去，越樱听到下楼的声音，然后听到大门打开了，又关上了。越樱无力地瘫倒在地，这样的困局，她不知该如何解……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星子寥落。
　　越梨一个人走出老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可好像去哪里都没什么意思。她沿着马路，抱着臂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算哪吧。
　　下班高峰期，街上来往的车和人，他们都各自忙着回家吧，家里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然后一起吃饭，聊聊今天发生的事，洗澡，睡觉，日复一日，平淡生活。越梨四处找着什么，她想找什么呢，她恍惚间想起来，她也找过周冀，也是在这样人流如织的街头……
　　她及时截断了那个忽然涌起场景，她不想回忆起什么，因为头会很痛。她使劲晃了晃，又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将那些情景暂时封存，她继续往前走去，夏日的傍晚燥热异常，越梨却觉得浑身透出寒气。对啊，那天的天气也很冷，她一个人四处找周冀，却不知道往哪里找。
　　“小梨？”
　　背后有人在叫她，越梨木然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她认出来了，是李叔。他仍是骑着那辆送外卖的电瓶车，来到越梨跟前。
　　“小梨，怎么一个人啊，周冀呢？”
　　李叔停好电瓶车，看着越梨，他怎么觉得今天的越梨怪怪的，反应有点迟钝。
　　“怎么了，吵架了？周冀这孩子对你很好的，你呀别生他气，赶紧回家去啊！”李叔叨叨地劝着，“周冀上次跟我说你们下半年要办婚礼了，我是真高兴啊，这孩子，总算盼来了，他第一次带你来时，我就知道这孩子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越梨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
　　“我看出来的啊，李叔也是过来人，周冀这孩子看着冷情，其实心思重着呢。真好，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你也在找他啊。”
　　李叔说着，笑了起来：“叔红包都准备好了呢，到时一定去喝你们的喜酒。”
　　越梨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她扯了个淡笑：“李叔，我就跑出来一会，马上就回去。”
　　“哎，这才对，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更加要珍惜。要不要李叔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李叔，你回去吧，我也走了，再见李叔。”
　　越梨朝李叔挥挥手，仿佛真是两人闹了脾气跑出来的样子，这会想通了，准备回去。李叔大概觉得自己劝说成功，脸上得意，笑眯眯说道：“赶紧回去，周冀这孩子指不定这会正着急找你呢。”
　　越梨看着李叔，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走了。走出一段，她不经意回头去看，李叔竟还在原地看着她，一见她回头看自己，就做手势，让她赶紧回家。
　　越梨受不了李叔的目光，脚步很重，她走不动了，可是再也无人支撑她。她随意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里有很多特色的小店铺，有一间是买唱片的，悠悠地放着歌，旋律很好听，越梨听出来了，是林志颖的歌。
　　她被歌声吸引了，放下了脚步，细细听着：
　　像一颗千里外的星光，我们只能对望。
　　相信爱不会说谎，只是分开收藏。
　　我等候的愿望，总是失望，像流星耀眼却会坠亡。
　　你的爱的力量，如何飞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遥远的星光只能凝望，你是否一样，会把爱挂在心上。
　　满天的星光就算给我，一千个愿望，我只想换你，
　　一直陪在我身旁……
　　“小梨，我妈说过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她现在和我爸一定变成了这满天的星星，他们在一起了……”
　　“小梨，我想变成星星守护你……”
　　“小梨，我永远爱你……我要变成最亮的星星一直守护你。”
　　耳边的歌声渐渐模糊，视线也再看不清楚，是啊，越梨没有了回去的路，那里黑暗一片，尽头处是悬崖……
　　她的阿冀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他离开了，她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他已经跨过了人与人之间那个界限，他们已经离别，此生再不能相见。
　　“……”手机不断响着，越梨木然得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来，按了接听键：“喂？”
　　“越小姐吗？我是唯爱婚纱店的小李，您和周先生的婚纱照已经做好了，想问下你们什么时候来取，我打了几次周先生电话都没打通啊……啊呀，真好看啊，我们店里的小姑娘都很喜欢你们拍的这几套，真是郎才女貌，太般配了，喂……越小姐，越小姐……”
　　手机那头还在说着，越梨想起那天婚纱店水晶灯下周冀的目光，如水般温柔，那目光里沉溺着越梨的身影，可此时周冀在哪里，不管她走到哪里，再也不会碰到。
　　越梨揪着胸口，压抑着的悲伤如沸水般翻涌起，席卷而来，像是要喷薄而出的岩浆，要将她吞噬……小巷的尽头，路灯昏暗，没有了光，越梨瘫软下去，嚎啕出声，似乎要将心也一并哭出来……
　　老板看着店外那个奇怪的女人，这首歌他经常播放，有这么悲伤吗，竟然哭得这么撕心裂肺……
　　满天星斗闪烁，阿冀，哪一颗是你呢？
　　我不想要一千个愿望，我只想你陪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