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花明岸

27、伤痕

　　天已经黑透，雨势不减，周冀就这么一直推着车，慢慢走回家。他看到路灯被一圈雨帘包围，微弱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泯灭……
　　他想起那一天，噩耗传来，也是下了这么大雨，爷爷晕厥过去，被紧急送到了医院；母亲在急诊室门口哭得撕心裂肺，他就这么一手抱着母亲，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爷爷抢救脱离了危险……
　　他没有哭，他知道如果他也哭了，那母亲最后的支撑就完全倒了。
　　小叔也从部队赶回来，他紧紧抱着周冀，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孩子，苦了你了！”
　　那晚，周冀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的路灯下，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天以后，他的心里裂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在无人时会被他自己慢慢撕裂开，然后汩汩流血……
　　周冀到家时已浑身湿透，母亲做好了晚饭，看到他这个模样，吃了一惊，忙拿来毛巾给周冀裹上，嘱咐他赶紧上楼洗澡换衣服。
　　母亲去厨房煮姜汤，嘴里絮絮地在说着什么，周冀不听都知道，肯定是在数落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出门也不带伞之类的。自从搬到韶安，母亲远离了那些过去，回到自己生长的家乡，看似慢慢在平复，可周冀知道，他们其实都一样，心里长出的那个口子，无人时就会流血不止！
　　即使喝了姜汤，吃了药，周冀还是毫无悬念的感冒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头仍是疼的厉害，嘴唇干裂，他想喝水，可是眼皮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朦朦胧胧间感到有只柔软的手穿过他的脖颈，轻轻将他头抬起，然后他的嘴唇碰到了沁凉凉的水，他条件反射般地喝了几口。
　　那手又抽了出来，将他的头轻轻放好，然后用微凉的毛巾轻轻掖他的额头。舒适感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想这是谁的手，这么柔软，还有一股熟悉的沁香……
　　周冀半梦半醒中似乎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个梦很好。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他又睡着了。梦里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沁香，一直萦绕在他的床边。
　　三天后，周冀恢复了很多，但还是没有什么食欲。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自从父亲走后，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人过年，冷冷清清的。
　　周冀隐隐约约听到楼下母亲在打电话，还笑得挺开心，多久没听到这个家里有笑声了。
　　下午，周冀坐在床上看书，外面放晴了，阳光正好。
　　“咚咚咚……”
　　“进来吧”，周冀以为是母亲，他合上书说道：“妈，我晚上想……”他看到母亲身后的缪琪，正甜甜地朝他笑。
　　“你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琪琪都来过好几次了，前几天你在高烧昏睡着，她还照顾了你好久呢。”周母一边数落周冀，一边招呼让缪琪进来，“琪琪，我出去买点菜，你们聊吧，晚上在阿姨家吃饭，尝尝阿姨的手艺。”
　　“好的，那我不客气了阿姨。”缪琪声音甜美，人也乖巧懂事。
　　周冀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这两人来来往往，也不插嘴。周母关上门出去了，房间里立马安静了。
　　缪琪眼神温柔，细细看着周冀，这两天明显消瘦了不少。下午的阳光透进窗户，有一半打在周冀的侧脸上，显得他的五官更加深邃，周冀的眼睛在阳光下特别明亮，但是他的嘴唇却显薄情，总是紧闭着不说话，连一个淡笑都不肯给她。
　　缪琪压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拿了把椅子，放到周冀的床前，想坐下陪陪他，哪怕他不说话，就这么坐在他身边也挺好。
　　“你来干什么？”周冀一开口仍是冰冷冷的样子。
　　缪琪的心像被割了一刀，但她面上不动，笑了笑，说道：“我来看看你啊。”
　　“那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周冀说完，又翻开书，继续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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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冀，你能别对我这么冷漠吗？”缪琪心里觉得委屈，她到底有哪里不好，为什么周冀连看都不想看她，却对着越梨的背影能出神半天。
　　“我一早就跟你说过的。”周冀翻着书仍是头也没抬。
　　“呵呵，我知道啊，你不喜欢我嘛。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也别老是强调啊，我是女孩子，总归是脸皮薄一点。”缪琪看到床头柜上有橘子，便伸手拿了一个，兀自剥起来。
　　周冀不说话，也没在继续看书，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像是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两天前你也来过吗？”
　　两天前……缪琪想起那天正好家里有事，她没能出得来，她刚想回答周冀，但转念一想，赵斯年也是知道周冀家的，难道赵斯年来探病时越梨也一起来了，而两天前周冀还烧得迷迷糊糊……
　　“是啊，不然怎么和你妈妈成好朋友了呢？”缪琪将剥好的橘子分开两半，把橘子上白色的橘络细细地撕掉，然后递给周冀，“大病初愈，吃点水果吧。”
　　周冀最后那一丝希望，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自己是病糊涂了，怎么可能是她，她怎么可能来，所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缪琪伸手递了半天橘子，也没见周冀来接，他只是低头沉默着，缪琪知道自己赌对了。她若无其事地掰开一片橘子，放进嘴里，还挺甜的，“周冀，你不吃我可都吃了。”
　　“你回去吧。”周冀又翻开那本书看起来，语气疏离冷漠。
　　缪琪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但她忍住了，她喜欢将一些话用嘴温柔的语气说出来：“是阿姨叫我留下来吃饭的，一会你妈来了，看到我走了，肯定知道是你欺负我了。到时你们母子两为了我吵架，多不值当。”
　　“你总是喜欢用这样的手段来得到你想要的吗？”周冀轻微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女生，眼神锐利。
　　“我要的是结果，如果过程中能留个美好的回忆，当然是最完美的；但如果需要用到一些手段才能走完这个过程，达到完美的结局，我不介意。”自从在出租车上听到周冀心声时，今天周冀又是一幅完完全全不加掩饰地疏离，此刻她完全不想再粉饰两人之间原本就虚无的关系。
　　周冀一早就知道缪琪的为人，他在病中，懒得和她讨论“结局”亦或是“过程”，他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怎么认识我妈的？”
　　周冀是从来不带同学回家的，以前，在他的认知中，韶安只是他大学前的一个暂住地，等高中一毕业，他就会离开这里，或许几年才会回老宅一次，也有可能再也不回来。可越梨是个意外，他有时甚至想，待在这里挺好的，南方的小城四季分明，在这里生活老去也是不错的人生。
　　但那天书店的事，让他明白他真的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那次你喝多了，我和斯年哥一起送你回来的，后来在街上碰见过阿姨，就交换了电话，你生病时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缪琪优越的社交能力在这个时候帮助了她，至少在周母那里，她拿到了一个好看的印象分，所以对于攻克周冀，她还是有把握的。
　　周冀无奈，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对他来说没有用，他在这个城市最多再停留一年，毕业后大家都各分东西，很多事也就慢慢淡忘了。随便她吧，两人再无话可说，他继续低头看书，卧室的气氛趋于一种另类的安静。
　　缪琪对于周冀轻视的态度很生气，她也是个很骄傲的女孩，也被人热烈的追逐过，却要在这里承受这个男生的冷漠。她心里越想越气，为什么别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她要趋之若鹜，像珍珠似地捧着，她不甘心。
　　缪琪看着把她当成空气的周冀，再也无法忍耐，她站起身冲动地一把夺下了周冀手里的书，大声质问：“你就不能抬头看看我吗？我有那么不堪吗，让你连看我一眼都嫌烦，却盯着越梨的背影能看一节课。”
　　周冀的手上突然空了，缪琪突然爆发的情绪让他有片刻的吃惊。缪琪在他面前一向是甜美懂事，活泼开朗，虽然他知道多数时候是为了取悦他，他也从来都不点破，就像吃火锅那次，缪琪故意夹走郝丹的肥牛。
　　“因为你不是她。”周冀淡淡地说道。
　　“她已经有赵斯年了，她不喜欢你，你清醒点好不好，周冀！”缪琪厉声说道，音量渐高，情绪已在失控的边缘。
　　“那又怎么样，我把她放在心里，这份感情一直收藏得很好，我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周冀拿回了缪琪手里的书，还是翻开继续看。
　　“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可你伤害到我了，你伤害到我了！周冀。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很难受，我明知道你在利用我，却心甘情愿做你那块幕布，在赵斯年面前帮你遮得严严实实。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因为这个，这个原因对我好一点吗？”缪琪激动地语无伦次，她只想让周冀看到她的付出。
　　周冀看着缪琪，很认真地说道：“我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再也腾不出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