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微笑的向日葵》允之

24、(二十四) 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这句话我一直期待听到却又惶恐……这个距离不是一条过道那么短，而是有两个人的世界相互延伸的广度那么长。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到达岸上……

　　高三了。
　　大中午，热烈烈的阳光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四处都是蒸腾的热气，让人焦躁不安。我两手掐着腰，光脚穿了拖鞋站在水房的瓷砖地上，看着那水从水管子里哗哗流出来，又从水盆的四周溢出来，无法思考……昨天下自习的时候，老班说，今年确定不分文理班了，按成绩分班，前三十进尖子班，三十一名到七十名进新成立的实验班，以后按照每次月考成绩滚动……
　　端着水回到宿舍，把盆子放在地上，用手往外撩水……什么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什么为了大家更好的学习，狗P！还不是为了提高升学率！我抄起水盆把水全泼到了地上，看着那些湿掉的地面，愤愤地湿了眼睛……

　　“哥，你在宿舍啊……”俊秀推门进来，看见我，放下足球开始脱衣服，“你洒水了啊……”俊秀的脑袋还在T恤里，声音显得闷闷的，“我们宿舍你要是不在，就成猪窝了。”
　　“你又去踢球了？”我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大热天的，别热坏了，这球什么时候都能踢。”
　　“哎呀，在太阳底下踢足球就一个字……”俊秀脱下来衣服，光着上身坐在凳子上。
　　“热！”
　　“爽！”
　　异口又不同声，我看着俊秀，俊秀看着我，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我忽然觉得很羡慕俊秀，他的家庭，他的哥哥，还有他的那些简单的快乐……他有的我都没有……
　　“哥，想什么呢？”俊秀伸手在我眼前晃晃。
　　“呃，没啥……”最近我神游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了，以至于好几次在食堂被昌珉偷偷夹走排骨都不知道。
　　“在中哥，你是不恋爱了啊，整天迷迷糊糊的……”俊秀抄起桌上的杂志，低头翻阅着。
　　“什么啊……”
　　“俊秀啊，谁恋爱了啊？”我正不知道说什么呢，昌珉大跨步进来，手里掐着一根冰棍，凑到俊秀那里去。我抬起头，看见允浩手里拎着超市的袋子，汗流浃背地走进来。
　　“去去去，刚说在中哥呢……”俊秀一脸“排斥”地赶着昌珉，“你个小破孩，啥你也管……”
　　“我哪小啊我？我个子比你高，我智商也比你高……”昌珉不屑一顾地嘁了一声，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我饭量还比你大呢！”
　　我看着昌珉那颤颤的脚，笑出了声。允浩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瓶冰镇可乐递到我手里，也没说话。我接过来，拧开盖子，小声地问：”你刚才干嘛去了？”
　　“和昌珉去打篮球了。”允浩说完把袋子放桌上，换了拖鞋，拎着水盆就去了水房。
　　我拿着可乐，冰冰凉，心里也有些觉得凉凉的了。

　　“周六就是好啊！”俊秀在床上打了个小滚，兴奋地叫着。
　　“你应该说周六的下午和晚上好！”昌珉斜斜地躺在李宸的床上，闭着眼睛纠正。
　　“昌珉你回去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我轻轻地踢了踢昌珉的脚，然后把水盆放到架子上。
　　“哎！我回去陪我们小俊秀的哥哥啦，可怜的小桃子啊……”昌珉自打知道俊秀妈妈做的那个有关桃子和葡萄的梦后，就时不时地拿这个称呼刺激俊秀。
　　“呀，沈昌珉！我与你誓不两立！”虽然已经被刺激N次了，俊秀这次还是准确无误地爆发了。俊秀把手里的足球杂志扔向昌珉，却只打到了被昌珉迅速带上的门上。我把杂志捡回来塞到俊秀手里，“俊秀啊，你别气了，昌珉就是说说……”
　　“哼！”俊秀满脸气愤，继续看足球杂志。

　　允浩从昨晚话就少了，今晚也早早就上床躺着了，俊秀说什么他也不应声。我坐在床上，围着凉被，定定地盯着对面的他愣愣地出神。外面风呼呼作响，吹得窗帘掀起来，雨点从刮开的窗户闪入，硬生生打在窗台上。看见允浩翻了个身，我才回过神来。轻轻地下了床把窗户关起来，给俊秀盖被子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允浩起身关窗的背影，还有那个怀抱，那个吻……那些映在雷电光亮里的模糊却又清晰地记忆……
　　给俊秀盖好被子，默默地又爬回床上，我抱着被子躺下来，才觉得腿隐隐的酸疼。上次的腿伤在下雨阴天总是会时不时发作下，那种感觉像骨头里长了刺，动一动就会扎得难受。
　　我微微地蜷起身子，忽然听到允浩小声地说：“在中，睡了吗？”
　　“没……”我半起身，过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允浩有什么动静，还以为他说梦话，就拍拍枕头躺了回去。却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重新从被子里发出来：”在中……你，会一直在吧？”
　　“嗯……”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紧紧地抱着被子，”我会……”
　　允浩再也没说什么，我闭上眼睛，热热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流出来，滑进耳朵和头发里……

　　周日。
　　傍晚的时候，画室里已经没了人。画架上第N张黑白的向日葵犹如控诉般地对着我，无声的寞落。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使得整个画室沐浴在温暖的颜色中。我想除了那些黑白和我的表情以外，其他的事物都充满了美好的韵味，“唉……”
　　“又在叹什么气啊？”允浩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吓了我一大跳。
　　“神出鬼没的，吓死我……”我摸着胸口回头瞪了他一眼。
　　允浩嬉皮笑脸地走到我的旁边，也不说话。当他看到我面前的画纸的时候，笑容顿时淡了下去。我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就看见他从旁边画架下取了一只笔，仔细蘸了调色盘上剩余的黄色颜料涂到我的画上，嘟着嘴碎碎念，“其实，有颜色才好看……”
　　允浩弯着身子，头发也由以前的刺儿头变得长了些，柔软听话地垂在耳侧，被夕阳染上了一层微红的色彩，白色衬衫还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允浩握笔的姿势并不对，涂得小心却不得章法，我上前轻轻地握着他拿笔的手，手把手教他上色，那朵葵花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要这样……从花瓣的心处往外涂……”我的力道慢慢轻下来，允浩的手却不听话，“呀，要这样！郑允浩我的画……”
　　“呵呵……”允浩的手渐渐不再乱涂，终于开始顺着我的方向跟着我的节奏走。
　　“这个涂得好，这个好……”
　　……
　　整幅画在我俩闹哄哄中上色完毕，“在中，是不是很丑……”允浩把笔扔进水桶里，有些垂头丧气。
　　“我能说，很美吗？”摸着那些灿烂的花瓣，那些被涂得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我心里有些痒，忽然开始后悔那句一辈子好朋友……

　　从画室出来，我一手抱着画和允浩走在大楼外的银杏树下。天色有些暗了，整个校园静静的，除了昆虫的鸣叫就是我们的脚步声。
　　允浩的手从旁边轻轻地握住了我空余的手，我禁不住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出手来。抬起头，四目相对，允浩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抿了下嘴唇，慢慢地低下头去。
　　夏末的风带着栀子的香气迎面吹来，带着余温，那么的舒服。到了宿舍楼门口，允浩松开手，我的手上还有刚才肌肤相触带来的细微汗水，他用手给我捋头发，我腾地红了脸。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但是这个和往日相同的动作却包含了更多的宠溺和温柔，让我心跳的厉害……
　　“允浩，你去自习吧，我不想去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嗯，好啦。”允浩放下来手，顿了顿，“那我走了……”说完，转身走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地说：“允浩，明天的分班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不在一起上课而已……”
　　“嗯，我知道。”他没有回头，但是我听到了他同样清晰的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强调这个，不过我肯定这个没有承诺浪漫但是充满现实魅力的强调可以让我们彼此都心安一些。

　　回到宿舍，把衣服脱下来扔进盆里，习惯性地将允浩的脏衣服一起带去水房。水房里没人，我看着盆里那两件T恤，绿色和白色浸在泡沫里，慢慢地纠缠成画，我会心地笑了。也许我该试着相信，安娜的那些刺目的鲜血，是抒写在火车轨道上的美丽爱情……
　　“在中，今天你又洗衣服啦？” 熄灯之后迷迷糊糊中，看见允浩躺在床上脚丫子晃来晃去。
　　“嗯……你那件衣服都小了，长得那么快……下次再去买……”我困得又闭上眼睛，“为什么只有我没长……”
　　“你要像我那么能吃才能长个儿……”郑允浩闷在被子里吃吃地傻笑。
　　梦里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开得繁盛，两个少年坐在田埂上安静地亲吻，一个是允浩，一个是我……

　　周一的时候，允浩帮我把书和资料全都搬去了隔壁那个所谓的尖子班。到了门口，昌珉也过来帮忙，让我坐在了他和俊秀的后面。在场的20几个人，没有几个是我认识的，但是却有很多人和允浩笑着打招呼。当允浩把我的书放到桌上的时候，早自习铃声刚结束。他冲我笑了笑，比了个V的手势，就回班级了。我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在嗓子眼里，却说不出来。
　　嗯，一起加油吧。

　　“我还以为郑允浩来这个班了呢！”
　　“就是啊，要是他来就好了，我的高三肯定不会无聊了……”
　　“你们，无不无聊啊？”是李冉的声音，她打断了几个无聊女生无聊的谈论。
　　我无意识地向前看，她正在收拾书本，旁边坐着默默无言的童晓慧。我看不到童晓慧的表情，但是我觉得她现在肯定很悲伤。原本，我以为是她伤害了允浩，现在才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真正最受伤害、最无辜的其实是她，而不是我，允浩，不是我们。

　　日子从老师无尽无休的唾沫和粉笔灰中开始，又从成堆的卷子和参考资料中结束。秋天来的时候，我和允浩一人多了一件新的外套。虽然不是同款的，但是摸着衣服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泛着丝丝的甜，觉得很满足。允浩和昌珉又长个子了，每次一起去吃饭，我总觉得自己矮了很大一截，虽然这是事实，我不愿意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T0T)。
　　美术课和音乐课随着高三的到来已经止步，唯一没有停止的体育课成了最宝贵的放送时间。也对，高三本来就枯燥乏味，很多人只是一味的学习都不做运动，要是体育课没了，还真说不过去。我还是时不时去画室，但是大多数晚自习我仍旧是在做卷子。可能是因为尖子班的同学更有竞争意识，每次抬起头来看到黑压压的脑袋，我都觉得无比的压抑。
　　“铃铃……”下午的课终于结束了，我趴在桌在上，用戴着笔帽的中性笔在桌子上乱画。
　　“在中哥，吃饭！”昌珉转头看了看我，回头继续整理他的书，“哥，你先等下啊！”
　　我抬起头，才发现允浩微笑着站在门口招呼着我。他看我抬头，咧了咧嘴笑了。
　　“吃饭吃饭！”昌珉在后面推着我，俩人磨磨唧唧地到了门口，就看到允浩憋着笑和昌珉对了一个眼神。
　　“什么那么好笑？”我疑惑地看着他，用胳膊肘轻轻地杵了他一下，问他，“说来听听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啥没啥，呵呵……”昌珉看了我一眼，依旧推着我往前走。
　　“你们俩没毛病吧！真小气，有啥笑话说来哥哥我听听嘛……”穿过走廊的时候，我还想试图问出点啥，但是未果。允浩在我身后慢慢地停止了笑，依旧时不时地和昌珉使眼色。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啊？！”出了教学楼，我转身瞪了他们俩一眼。允浩又笑，我气不打一处来，抬腿欲上去踹他被他躲开了。
　　“好了好了……”允浩把我从台阶上拉到墙边，抬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擦着，慢慢地说，“你上课睡觉了吧？看看脸蛋儿上都是中性笔的印子，跟小花猫儿似的，没纸画画也不能往脸上画胡子啊……”
　　“MO？！我的形象形象……”我抬起手想自己擦，却被允浩抓住了手。
　　”看不太出来了，一会洗洗就好了……”允浩抓着我的手，继续轻轻地帮我擦着脸。
　　“你们俩真是气死我了！”我拍了允浩脑门一下子，接着又给了笑得别有意味的昌珉一脚。
　　“好了好了，看不出来了啊……”允浩笑得灿烂，露出来的白牙齿抢在夕阳的光晕之前晃花了我的眼睛。
　　“在中哥！你要今天请我吃个鸡腿啊，竟然踹我啊，害我上次吃的被你吓没了……”昌珉在边上撅着嘴装委屈。
　　“想得美吧啊……”虽然话是这么说的，最后我的鸡小腿儿还是到了昌珉的碗里。
　　允浩看我和昌珉的“争抢”，把他的黑椒牛排夹给了我，“吃这个吧。”
　　“还是允浩对我好。”我一下夹起牛排，咬了一大口，“真好吃啊！”
　　“拜托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啊！”昌珉叼着鸡腿仰天长叹。

　　期中考试结束了，俊秀的成绩是年级第9，允浩是第4，而我依旧是神童昌珉后面的“跟班”，这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能再次同班。周六下了课，昌珉提议中午出去庆祝，我们几个大男生在外面的小馆子里点了几个菜，喝了几瓶可乐，闹到了两三点钟。李宸付了帐就被司机接走了，我们宿舍连同昌珉俊浩五个人，走在不算平整的马路崖子上，完全没有了刚才吆吆喝喝的劲头。
　　“在中哥，是不是过了高三，读了大学，我们想做什么都行？”俊秀一脚踢走了碍事的小石子，低着头问我。
　　“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别人说上了大学只要及格就好了……”果然，我们早被无尽无休的考试压榨得没了远大的目标，只剩下孤独游离的那些所谓梦想的支撑。
　　“要是我们现在高考就好了，那样两天后就解放了……”过了好大一会，昌珉才接了话。
　　“你啊，要是现在真的考，你肯定又想着再给我一个月吧再给我一个月吧……还不知道你！”允浩学着昌珉的平时撒娇的样子，乱比划了一阵。
　　“呀，哥你不带这样的，不能拆我的台！”昌珉上去追着允浩打，不一会俩人就没了踪影。
　　“这俩人总是很阳光……”俊浩冒出来这么一句“老人话”，把我听得一愣。
　　阳光，是啊，如果允浩是阳光，我就是那向日葵，向着他的方向生……

　　晚上依旧被允浩用“身体不锻炼早晚要生锈”这个理论拖出来慢跑，因为下来的比较晚，小操场上已经看不到人。跑完5圈，我累得撑着膝盖喘粗气，允浩跟着我停下来，站在我旁边大气不喘地说：“比上周好多了，起码还能坚持5圈了，不错。”
　　“滚……”我直起身来白了他一眼，站着喘了一会，走到树下坐了下来，“你说你体力怎么就那么好啊？！”我随手捡了一根小树枝划着地，看也不看他。
　　“那是因为你啊，平时不锻炼，不打球，体育课老是偷偷开溜……”允浩挨着我坐下，絮絮叨叨地说我。
　　是啊，自从允浩出了事，我就没打过球。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不敢去打了。有时候经过篮球架，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来那道红。两年来，它的颜色依旧鲜活，不断地提醒着我曾经做出的伤害。
　　“在中，在中……”允浩伸手在我眼前晃着。
　　“嗯？”我回过神来，转头望着允浩。
　　“我们……”允浩低着头，“一起考大学，去一所学校怎么样？”
　　“嗯，好啊。”允浩说去一所大学，我忽然觉得很期待，“所以你要更努力点，别时好时坏的。这次期中考试考得很好啊，如果期末还能在前十名，我给你奖励哦！”
　　“在中，你以后别去画室了……”允浩把牵过我的手，小心地把玩着，“以你的功底根本不用这么勤的练习，也不是，可能你只是喜欢画……我只是觉得你又要学习又要画画，会很辛苦。”
　　“其实我本来想明天去收拾东西的……”我低着头，像被偷窥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想到一块去了！在中啊，每天想到你在隔壁认真地学习着，我就不自觉地努力了，呵呵……”允浩傻呵呵地笑着，我想酸他两句，却看见他的脸竟也有些红，眉眼间满是甜蜜的神色，是害羞吗？
　　我们各自保持着自己的心事还有两个人共同的梦默默地坐着，坐了很久。正当我想说回宿舍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微微的热了……
　　允浩的双唇轻轻地印在我的唇角，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那么浓烈的气息。我不敢看他，眼睛也不知道该停留在什么地方，一切都混混沌沌的。只听到，银杏叶子悄然落地的声音，允浩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句：“在中啊，我应该，是喜欢你……”
　　那些心形的叶子，落在我们肩膀上又滑下来，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那么的美丽。我紧紧握着允浩的手，像在黑暗里握住了光明，还有那些彷徨外的安定。允浩的手掌汗涔涔的，温暖的微微颤抖着。原来不止是我一个人如此这般，希望时间停下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允浩已经不在了，洗漱完抱着资料去教室自习，从允浩的教室外走过，偷偷地从后门小窗看见允浩埋着头认真做卷子的宽厚背影，微微地笑了起来。
　　一起努力吧，以后一起读书，以后，一起……

　　把所有的画笔和东西收好已经很晚了，我盯着画架上那张素描笑得开怀。等寒假前把它连同高一允浩受伤后我画的第一幅素描一起送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然后告诉他，无论是现在和过去，只要是允浩，什么都没关系……
　　伤疤是我给的，却也在我心里满满结了疖，即使慢慢撕开还是会痛。月光带着秋天的飒爽照进来，晕染在画纸上，像极了那些幸福的感觉。
　　“果然在啊！”我的甜蜜被这声音敲得瞬间崩裂，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跌落了下来。
　　这个声音……我的一只手依旧抓着椅子上的外套，闭着眼睛祈祷允浩早些来。
　　“怎么，有了新人忘旧人啊？！”程子修用力抓起我的胳膊，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画架上允浩英俊的脸。
　　“程老师，这是学校，请您放尊重点！”我说完把脸扭到了一边，试图把手抽出来，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松开。
　　“行啊，金在中，当时你不从我，我还以为你清高啊，你直啊，你TMD是不是有病啊？！”他掐着我的下巴将我都头转了过去，面对着他。
　　他说话时喷到我脸上的浓烈酒气令我作呕，我差点吐出来。他大概是看到我厌恶的表情，一个用力直接把我推到了后面的画架上。架子被我撞翻，我摔倒在地，我的胳膊被夹画纸的铁夹子蹭到，渗出了血，生疼生疼的。架子上的颜料盒翻滚下来，摔在我脚边，溅了我一身，花花绿绿的很是肮脏。我扶着架子站起来，硬生生地将泪水逼了回去。我忽然觉得自己那么可笑，我没有任何一个瞬间让我如此讨厌画室，那些散开的白色画纸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懦弱……
　　他弯腰拿起脚边的颜料盒，“啪”地一下摔到了画架上。我的眼睛随着那巨响望向了那幅安静的素描——红色的颜料从允浩的眼角流下来，像鲜血一样灼痛了我的心。我冲上去把程子修推开，护着散落在地上的图画，匆忙地用手去擦那些颜料。
　　程子修看着我笑出来，摇摇晃晃地走近我，红着眼睛说：“金在中，你真有病，是吧？”
　　“程子修，你为什么一直没完没了地纠缠我？！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用力地擦着擦那些红，那些像血迹一样的红，却越抹越多，让我分不清究竟是什么颜色。
　　“是啊……不喜欢，但是在中啊，你知不知道啊……我和我老婆做的时候喊的是你的名字啊！啊？！我管你喜不喜欢！”他拉住我，撕开我的衬衫，把我压在了桌子上。
　　“滚开！你不要碰我！”我拼命地挣扎着，不知道踹倒了多少凳子，我用双手拼命地抵在我和程子修之间不让他触碰到我。程子修一手摁着我，另一只手去解我的皮带。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程子修惨叫一声，吃疼地松开了手。我用力地推开他，跑出了画室。
　　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就看到允浩从走廊的那头跑上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快速地闪开了，与允浩擦肩而过。
　　终于跑出了大楼，我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冷风灌进胸腔，我慢慢地开始清醒过来。允浩呢？我原本以为允浩会追过来……可是现在我嗡嗡作响的耳朵听到的却是，从楼上传来的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允浩……”我转身往回跑，跑到三楼楼梯缓步台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允浩，你不要有事，你不可以有事！求求你……我在心里默念着祈祷着。眼泪夺眶而出，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奔去。终于跑到了画室门口，映入眼帘的是程子修从碎掉的玻璃处直直翻下去的情景……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失去了意识。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风从破碎的玻璃窗吹进来，带着血液的腥咸气息，我终于清醒地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允浩笔直地背立在那里，还有那些碎掉桌椅和画架，还有那些泼洒在地上的五颜六色的颜料……
　　“允浩……”我跑过去，碰倒了很多画架，但是它们倒地的声音都没能让允浩回一下头。
　　“允浩……”我的声音和我的手一样发抖，当我握住允浩的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比我抖得更厉害。
　　“允浩，没事的！和你没关系，和你没关系……”看着那颤抖的背影，终于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平时那么壮实的允浩，如今却也脆弱得好像一块浮萍，颤抖得不成样子……
　　允浩转过身，抬起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紧到骨头发疼。我不敢抬头看他，我怕看到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纯粹的东西，我不想失去。眼泪流下来，流进嘴里，酸涩的都是苦。我感受着允浩脸颊的温热，浑身颤抖着泣不成声。
　　允浩脖子上的红色痕迹，和那张躺在地上已经被污浊的画一样，让我充满了负罪感。这种感受从心底升腾上来，慢慢地充溢整个胸腔，就像涨破的气球，就好像凋谢的花朵，就好像允浩眼角那条蜿蜒的伤疤……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救护车的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允浩在我的怀中僵直了一下，“在中，我们走……”允浩一个用力拉住我的手，拉着我跑出了大楼。
　　程子修躺在地上，无意识地哼哼着。我看着前一刻还对我张牙舞爪现在却只能试着挣扎的皮囊，竟觉得那么的悲哀。
　　不过，这些惨烈，这些责任，都和允浩没关系。我不能让程子修就这样死掉，不能让允浩有事，都是我做的！
　　对，都是我！
　　程子修被抬上车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允浩一眼，我的心瞬间跳得更加厉害。和允浩一起上了车，一路上允浩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在染血的外套下面。我的心被揪得生疼，车子飞驰出校门的时候，刚好是晚自习下课的时间。

　　程子修的太太接到电话，匆匆赶了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在深夜的医院，高跟鞋的“哒哒”声显得聒噪无比。我看着她越来越近的凌乱步子，还有那张憔悴的脸庞，我忽然同情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来。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嘴巴里涌上一股腥甜。
　　“你干嘛？！”允浩扶住我，一把将她推开，冰凉的手抚着我的脸，“在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去洗洗……”挣开允浩的手，我低着头跑进了洗手间。
　　洗漱台上的大镜子里，我乱糟糟的头发，红肿的双眼和脸颊……忽然好像时光倒流一般，我又想起了允浩的伤疤。允浩披在我身上的白色外套，沾染了很多颜色，像极了涂鸦，非常糟糕的涂鸦……冷水泼在脸上，凉凉的，却终于让我彻底地清醒过来。

　　“哼，真是好天真啊！”走到拐角，程太太的声音响起，“你认为我会答应？”
　　“你会答应的，就算你不答应，程子修也会答应的。”这么笃定的态度只有一个人——允浩！“本来这就和在中没关系，程子修也不会想他有事，如果程子修真的爱他的话……”
　　“允浩！你们在说什么？！”我跑过去抓住允浩的胳膊，大声地喊道，“我不允许，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程太太尖声叫道，“金在中！”
　　“够了！”程太太抬手又想打我，被允浩抓住了手腕，“你委屈？你也不看看你男人都做了些什么？！”
　　“你……”程太太被允浩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向阳台走去，又回头高声地喊，“你等着！”

　　“允浩啊，你不要做傻事……”我微微踮起脚，学着以前他为我做的样子，伸出手轻轻地把他附在额上那些有些长的头发理了理，“一会警察来了，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在中……”允浩刚叫出我的名字，我的手指就按上了他的嘴唇。
　　“对不起……”我是内疚的，但是这三个字说出口来我才明白它根本没有任何疗伤的效果，只会徒增我们的悲哀。
　　“傻在中，说什么对不起……”允浩握住我的手，似乎想给予我力量。
　　“允浩啊……”弥漫的消毒水味道里，含着我哽咽的气息，“一会警察问起来，你只说揍了他几拳知道吗？你要是乱说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允浩，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在中啊，我的傻在中……”允浩的左手握着我的右手，我的左手握着允浩的左手，十指交缠。
　　不断掉下来的眼泪砸在我的手背上，连同允浩那一句句的“在中啊，在中啊……”，一起敲在我的心尖上，生疼……

　　年级主任和班主任带了警察来医院，我和允浩被带到了派出所，分开询问。进审讯室之前，允浩用唇语轻轻地说：“我们会没事的……”。
　　我紧张得不行，手指碰到了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允浩回头看我，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两道门，一条走廊，把我和允浩隔开，就像隔开了一个世界。

　　我比允浩先出来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停地搓着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刚刚班主任接了电话，说程子修的右腿伤了神经，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正常地走路了。
　　上天真能开玩笑啊……昨天晚上我还浸在那个甜蜜的吻里，今天晚上我就泡在了污浊的血里，呵……脚边的大理石花纹模糊了又清晰，我终于听到门开的声音。
　　“允浩！”我站起身来，起身过猛，一阵眩晕。等我站稳了脚，允浩已经扶住了我。
　　警察把班主任叫到审讯室了，让我和允浩坐在走廊里等待。允浩右手拉着我的手，空下来的左手一会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一会碰碰我的脸，一直笑嘻嘻地说：“没事儿，肯定没事儿了，在中你放心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班主任看着我说：“金在中，你跟我回学校吧。”继而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轻的警察，“那就麻烦你了……”
　　“那......”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允浩呢？”
　　“嘿嘿！我今天晚上要睡这儿了，警察哥哥要找我聊天。”允浩捏着我的手指，好像是全世界最好玩的玩具。
　　“允浩！……”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会没事的吗？！
　　“金在中！现在马上跟我回学校！”班主任打断了我的话，一把拉住我就往外走。
　　“放开我！”我不断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班主任越来越用力的手。
　　“在中，听话，好好的啊！”我泪眼模糊地回头，看见允浩站在走廊壁灯的光晕里向我摆手，他的微笑刺痛了我的眼睛。

　　回去的出租车上，一路无言，只是听见班主任不住地叹息，“你们这群孩子啊……”
　　我靠着车窗，冰凉的玻璃刺激得我浑身发冷。我们都清楚对方说过了什么，只不过这种保护让我的心阵阵的抽痛，允浩啊……

　　推开宿舍的门，一片漆黑。
　　“在中哥，你回来啦！”李宸按亮了手机，黑暗的房间里四双亮亮的眼睛，李宸、俊秀还有昌珉和俊浩。
　　“哥！我听说学校出了大事，有个美术老师从美术楼摔下来了……允浩哥呢……”昌珉站起身来，说了几句话后，忽然噤了声。他看到了我的狼狈，也看到了那些丑陋的颜料。聪明如他，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安静地坐在黑暗里，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离开。
　　“在中哥，我害怕……”俊秀忽然趴在我的肩膀上，闷闷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出来，抽泣声慢慢地响起来。
　　我转身抱住俊秀，拍了拍他的后背，慢慢地说，就像允浩跟我说的那样：“俊秀啊，没事的，别担心……”
　　我们的小太阳，快乐的俊秀，单纯的只会大笑假装埋怨的俊秀，此刻却在难过地哭泣。我除了抱着他，什么也做不了。此时此刻，我更想程子修能够恨我，很恨我，特别恨我，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这样，允浩就不会被牵连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歪在俊秀的床上，身上盖着俊秀的校服上衣。
　　允浩呢？！
　　我从宿舍楼跑出来，一路跑到教学楼，教学楼正厅灌满了冷风。传达室大爷拦住我，“哎！那个同学你迟……”我没理会，一路跑上三楼，从十班望过去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转身往回跑，正撞上昌珉从办公室抱着资料出来，他看见我，面无表情地说：“他在教导处。”我怔怔地望着昌珉走进教室的背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上了四楼，从教导处门上的小窗里，我看到了坐着抽烟的校长、教导主任、年级主任和班主任，站着的允浩，还有一对中年夫妇，我知道，那是允浩的父母。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刚进医院大门，就看见了昨天晚上带我和允浩走的那个警察。他看到我，微微一怔，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上了楼，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程太太正端着一碗粥细心地给床上的人喂食。
　　“金在中，你来干嘛？！”程太太听见门响，转头看见我，愠怒地说。然后，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来，再吃点……”
　　程子修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馨俞，你先出去，我和在中有话说。”
　　“老公……”程太太似乎没打算服从。
　　“出去！”程子修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很不好，程子修转而柔声说：“出去吧，我没事的……”
　　程太太放下粥，很不情愿地出去了。她关门的声音有些大，我恍惚地觉得那吊瓶的管子摇了摇。
　　程子修的身体埋在被子里，胳膊上扎着点滴，脸色苍白写满了疲倦。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在中，坐吧……”
　　“在中，我知道你要来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程子修一脸的平静，“警察刚才已经做完笔录了。”
　　“嗯，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他了，昨天晚上也是他。”我望着窗外，天空湛蓝。
　　“我说的不仅仅是我想的，也是应了郑允浩的想法。”程子修慢慢地说，眼神无焦点地落在某个地方，“郑允浩知道你肯定把事情的前半段说了，后半段也想自己揽下来……只不过，你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是不会改变学校对郑允浩的处分的。毕竟……”
　　“我不想他有事，任何事。”我看着程子修苍白的脸，拳头攥得紧紧的。
　　“你大可以放心，他还未成年，何况这件事情还有前因在那儿，他不会承担什么刑事责任……”程子修望向窗外，“昨天打麻药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的感情真的是狭隘了。但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不是吗？只是我已经不是你们这个青春的年纪了，所以也不会像你们这般的理想化……其实他也只是希望你能够不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我看轻了他，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佩服。同样是喜欢你，或许是爱吧，只不过我爱的自私了吧……”他顿了顿，点滴的声音哒哒的清晰，“过去对你的伤害，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向我道歉，一抬头，正对上程子修的目光。
　　“在中，我们算了吧，我废了一条腿，而你心里有了一个这么大的不能痊愈的伤疤，也算公平了，对吧？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嘛，金在中？”程子修忽然漾起一丝微笑，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嘛，金在中？”我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眼眶酸涩，“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嘛，一切都结束了……”
　　”你恨我吗？你恨我的吧？”程子修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慢慢地说。
　　“以前我不恨，从来没有恨，你以前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看到光明，让我看到希望……你明明是给我带来那么多恐惧和困扰的人，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恨你……”我望着那块玻璃窗大的天空，飘过一朵洁白的云，“但是，现在我却恨你了，因为你让允浩背负这么多的责难……”我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落到他苍白的脸上，“不过，程老师，我不打算恨你了。因为，我的心里只能容下那么少的感情，我想用那一点点的感情去珍惜他……”
　　“发生的事情我们已经无法改变了，无论事实是怎样的，学校还是会处分允浩，我也一样会被处分，不过，都没关系了……”程子修闭上眼睛，“你又何苦不接受不珍惜呢……”
　　那点滴还是“滴答滴答”不停，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药快没了。推门出去，看到程太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见我出来微微欠了下身，最终却还是坐了回去。
　　“药快没了，你叫护士来换吧，我走了。”经过她身边时，我淡淡地说，“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外面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子悠悠地飘起来，流泻在街边小店那些无病呻吟的悲伤歌曲中。没有坐车，我一个人走着，觉得这道路有些长，却又希望它没有尽头。
　　程子修说的那些，我比谁都明白。但是经由他人之口说出来，却让我的心像千刀万剐一样的难受。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学校，宿舍没有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我知道，是允浩，允浩终于回来了。黑暗中，四目相对，我却不知道要先问他什么。允浩坐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无数的话堵在喉咙，但始终只有沉默。
　　我起身，把柜子里那个纸箱子拖出来。我想撕开那些封箱的胶带，越想打开越开不了，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不得要领地去划箱子，眼泪决堤，“都是因为你们，画什么啊，画什么啊！呜呜……”
　　“在中，你干嘛？你干嘛……”允浩夺过我手里的刀子扔到地上，一个用力把我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怪我啊，都怪我……允浩……”一直忍着的眼泪，在允浩的怀里再也止不住。
　　“在中啊，和你没关系！你要知道，我啊，要是普通同学那样，被我遇到我也会出手的……”允浩哽着声音说，“别怪自己，好不好？好不好……”
　　“别人……也一样？”我知道，允浩说这样的话是在安慰我，但是我的心跳还是偷停了一拍。
　　“但是，只有你让我心疼……”允浩的脸贴着我的脖子，一片湿热。我的允浩，那么坚强的允浩，因为我，竟允许自己流泪……
　　现在的我们所能做的，只剩下紧紧地拥抱、颤抖和害怕。那些身为孩子的无助，瞬间没顶成灾……

　　毕竟是高三，事情稍微平息，我们就回去上课了。允浩的父母住在校外的酒店，每天都会到学校里来，找老师、找校长，我知道，他们在给允浩争取最后的机会。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或者说，我现在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是于事无补了。唯一可以让我踏实的，就是重新分班后可以再一个教室里上课，每节课下课，转头朝坐在后门口的允浩，喊一声“允浩！”，然后看见额角贴着纱布的允浩欢快地回应我“在中啊！”

　　中午去校外给允浩买他最喜欢的牛排饭，回来的时候，看到宣传栏那里围了很多的人。一个女孩子无奈地和旁边的人说，想不到啊，那个郑允浩那么好，怎么就和老师打起来了呢……
　　郑……允浩？
　　我使劲儿扒开人群，红色的大字报，黑色有力的毛笔字，蛰得我眼睛睁不开……牛排饭掉到地上，我冲上去把那红色的大字报从宣传栏上撕下来，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都给我滚！滚啊……”围观的人往后退了退，有的甚至撇嘴咒骂我疯子。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疯了一般地往宿舍跑去，郑允浩，允浩，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怎么会被退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回到宿舍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的。
　　允浩站在我的写字台边上，一边的脸颊红肿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阳台上抽烟，我认出那是允浩的爸爸。允浩的妈妈听到开门声往门口看了一眼，又继续收拾行李。我望向允浩，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站在那里保持着原来那僵硬的站姿。昌珉和李宸把允浩的书一本一本整整齐齐装到箱子里，然后把箱子放到桌子边上。允浩的床已经空了，卷好的行李放在地上……俊秀和俊浩在脸盆架边上站着，显得有些局促。
　　收拾完东西，所有人都下楼了，除了我。
　　我跑到阳台上，望着楼下的小操场，看到允浩的爸爸上了出租车，看到允浩的妈妈把行李和箱子塞进后备箱，看到允浩和昌珉、俊秀、俊浩、李宸一一拥抱告别，看到，他抬眼望向宿舍阳台……
　　我抱着胳膊顺着墙慢慢地滑下来，环顾四周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空空的。唯有我昨天刚洗过的外套孤零零地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在秋风中诉说着突如其来的离别……

　　多少个午后，阳光灿烂，四下无声；
　　多少个夜晚，月色明亮，似水温柔。
　　但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个年华与你共度……
　　允浩，如果有天我走近你，走进你的心里，我可能会哭吧，因为那里都是你的爱和我给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