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微笑的向日葵》允之

23、(二十三)疯子和疯子

　　——疯子总觉得别人是不正常的，因为他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可是，当疯子遇见了疯子，才会知道，原来，疯的人，是自己，也是他……

　　考试，期末考试，让我们分离的考试……
　　成绩还可以，年级34名，回家是少不了一顿打了。在中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昌珉咬着棒棒糖看漫画，我长吁短叹地寻死觅活。没人理我，可怜的我，没考好的我。
　　我开了门，跑到阳台上吹风，在中跟着出来，我刚想开口，却看见在中收了毛巾就进去了。
　　“这是四楼而已，跳下去最多一残废，你别给叔叔阿姨添麻烦……”在中回到房间，又探出头来。
　　“金在中！”我咬牙切齿地跳过去，勒住在中的脖子，闹成了一团。
　　闹够了，我坐在俊秀已经把被褥卷起盖好的床板上，看在中继续收拾。
　　“在中……”嘴唇轻轻一动，无意识地叫出了在中的名字。
　　“嗯？”在中正在往包里塞课本，只是轻轻应了句。
　　“没事儿，嘿嘿……”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很想告诉你，在中，能这样看着你，真好。
　　“没事儿别老叫哥哥……”在中把书包拉锁拉好，“小昌珉，可以回家咯！”

　　下了楼，艳阳灼人。在中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搭个小凉棚遮太阳。我把帽子摘下来，扣在了在中头上。
　　“呃……”在中微微一愣，停下了脚步，把帽子摘下来看看，然后对着橱窗捋了捋头发，又把帽子戴上，“还行，不脏……”
　　“哥，在中哥又亏你。”昌珉乐得看我和在中闹。
　　“我就乐意在中亏我了，你管得着？”我伸手，一掌拍在昌珉脑门上。
　　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见在中的表情，但是我肯定，他笑了。

　　一路上打打闹闹地到了车站，买了车票在候车大厅等着上车。一对情侣在对面的椅子上卿卿我我，我看不过眼，别过头去，正对上在中的目光。
　　“我帅吧？”我冲着在中摆了个V，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嘻嘻……”
　　“No……”在中摇摇头，伸手把我的V压下去，“我只是在想象，这张豆包脸会被打成什么德行而已，就这样。”
　　“在中……”我拖着哭腔往在中怀里钻，使劲用脑袋蹭着他的肩膀，“在中，在中，在中……”
　　“滚开啦，臭树熊！”在中一使劲，猛地把我推开。
　　“娘哎！”在中这一推，我的腰磕到了椅子扶手上，疼得脸都僵了。
　　“怎么了？”在中看见我表情变了，马上紧张地问我。
　　“磕到腰了……”我反手扶着椅子背动一动腰，却还是有点僵。
　　“允浩啊……”在中伸手扶我，嘴巴噏动着，“对……”
　　“别说对不起！烦你！”我抢过了在中的话头。
　　在中轻轻地笑了笑，扶我坐好，便不再说话。

　　上了车，“分享”着昌珉的零食，压制着昌珉的反抗，不一会车就到了F站。在中拎着小包随着人流下了车，走到我们坐的位置的车窗下面，喊了我一声：“允浩啊！”
　　“啊？”我应着在中，从窗子探出身子去。
　　“希望暑假回来，还能看见完整的你！”在中说完，朝着我吐吐舌头。
　　“金在……”看着在中拎着包转身跑开的身影，我大喊大叫也无用了。
　　我坐在座位上，抚着身上的绿色T恤，忽然觉得心里很温暖。只要说话的人是在中，只要关心我的人是在中，怎样都好，无论什么方式。

　　回了家，老爸居然没动手揍我，而是直接罚跪。
　　我跪在楼梯的缓步台那儿，举着双手，汗水一滴滴地滴到地板上。智慧上楼的时候看到我，满脸的同情，但是慑于老爸的“淫威”，只能咬着嘴唇看着她亲哥哥跪在地上受苦。晚饭时分，我闻着从楼下飘来的饭菜香味，与饥饿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我突然特别想念在中做的素炒土豆丝，还有红烧鱼，在中的饭菜比老妈烧得还香呢……
　　不知道跪了多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老妈看我精神恍惚的样子，和智慧一起求着老爸让我休息一会儿。
　　“知道错了吗？”爸爸抽着烟站在我面前，严肃地问我。
　　我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我真的不觉得早恋是什么错误的事情。爸爸气得不行，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说我给郑家丢人。
　　我忽然觉得委屈难当，只是早恋而已，我没偷又没抢，我颤抖着嘴唇，16年以来第一次跟爸爸顶嘴：“我给郑家丢了什么人我？！早恋有什么错？你没有青春期？！”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眼镜飞了出去，左脸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响着，眼冒金星。
　　“孩子他爸！你这是干什么啊？！”见爸爸又动手打我，妈妈紧紧地护住了我。
　　“生了这个混帐做什么？！天生就是用来气我的？！从小到大就没一天听话的时候，不成器的东西……”爸爸气得烟灰抖了一地，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挣开妈妈的手臂，摇晃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跑出了家门。

　　直到跑到完全没了力气，我才停下来，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跑回了原来的学校。我跌坐在学校门口的马路崖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了呼吸，我才感觉到膝盖又麻又痛，肚子也咕咕直叫。抬头看到马路对面初中时每天吃午饭的那家拉面馆子居然还在，想着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一掏口袋，居然只有3块钱……
　　我无力地垂着头坐在学校大门口，觉得自己活像个乞丐。不知道坐了多久，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初中部放学了。一大群初中生呼呼啦啦地从大门涌出来，我恍惚回到了两年前，自己还在这所学校上学的时候。
　　“允浩哥？”一个声音在我头顶想起，我抬起头，“真的是你哎！允浩哥！”
　　“有焕？！”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居然是朴有天的弟弟！
　　“允浩哥你怎么在这里哦？”有焕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
　　“你哥呢？”我看着叼着雀巢冰淇淋的有焕，忽然灵光乍现。
　　“我哥在家呢……”有焕和他的小女友两脸疑惑地看着我。
　　“走！上你家去！”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啊？哥啊，哥……”有焕显然是被我吓到了，一个劲儿摆手，“你可别告状啊！”
　　“我找朴有钱！”我一边拍裤子上的土，一边跟有焕说，“我找他有事儿。”
　　到了有天家，有天看着突然出现的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虽然一路上一直在跟有焕说我不是去告状的，可是有焕还是吓得够呛，跟在我身后，像犯了天大的错儿一样。不就是早恋嘛？哥哥也有过！
　　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稍微跟有天一说，就甩了两张100元红票票给我。甩完了还特大方地跟我说，都是哥们儿，有难必帮，以后有钱再还吧。
　　我抓着有天的胳膊蹭了他一身的大鼻涕，有天看着我的脸，慢悠悠地说：“你爸还真忍心下手啊……”
　　在有天家蹭了点吃的之后，作别了大方的有天和长舒一口气的有焕少爷，我拿着钱走出了有天家，开始了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旅程。

　　打车到了车站，买了去F市的车票，晚上9点15分开车。
　　火车缓缓驶出站台，我看见有人对着列车挥手道别。作别的，究竟是某个人，还是某段时光？人来人往的车站，都是匆匆过客，从来不曾留下什么痕迹，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很快归于平静。我从这里离开，到S市读书，再从S市回到这里。每年两次的往返，对于这个车站，对于这个世界，有何意义？我感受着左脸颊还未退去的火辣，忽然心灰意冷。

　　下了火车，直接打了摩的去了在中家。这次听了在中的话，只给了那摩的司机3块钱的车费。
　　“你来啦？”在中开门，看到我站在门外，十分平静地说，一点吃惊的表情也没有，似乎早料到我会来一样，侧身邀请我进屋，“进来吧……”
　　我随着在中进了屋子，在中又再锁好了门，“很晚了，洗洗睡吧……”在中说着，牵起我的手往卫生间走。
　　在中开了灯，一样一样从柜子里找东西给我，“这是你用过的毛巾……嗯，你的牙刷……”在中出了卫生间，转身又接着说，“先洗澡吧，我先出去了，一会关好灯。”说完，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双手扶着洗面池边沿撑着身体，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红肿着半边，头发也乱糟糟的很难看。开了热水，狠狠地冲着身体，混着汗水、泪水，所有的难过都流进了下水道，让坏心情见鬼去吧！
　　洗完了澡，才发现没有换洗的衣服。我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刚想叫在中，看见门口的小凳子上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有一条新内裤。在中的T恤有点小，穿在身上有点紧，反正阿姨和外婆都睡了，我索性把T恤往肩膀上一搭了事。
　　“臭流氓……”在中在写字台那儿写着什么，一扭头看见我光着上身进房间，骂了我一句。
　　“我身材好吧？”我擦着头发，走过去坐在了在中床上，“干嘛呢你？”
　　“写卷子呗。”在中没抬头，用笔指指手边的盘子，“喏，给你热的水饺，吃点再睡吧……”
　　“在中……”我看着在中的侧脸，喉头发紧，“在中你对我真好……”
　　“酸不酸啊你？连醋都省了。”在中笑笑，“快吃吧，一会凉了。我去看看鸡蛋熟了没……”

　　“你呀……”不一会在中就回来了，他坐在我身边，一边剥鸡蛋，一边慢悠悠地的说，“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给你家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你暂时住我家了……”
　　“啊？你告诉他们做什么啊？”听到在中的话，我差点被饺子噎着。
　　“毛巾给我……”在中把毛巾从我脖子上扯掉，把鸡蛋包好，一下子杵到我脸上。
　　“疼！”我吃疼，手一抖掉了筷子，“我是离家出走的，你告诉他们我在你家，不等于出卖我嘛！”
　　“他们答应我了，说你愿意呆到什么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放心吧……你爸还真舍得下手……”在中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帮我敷着左脸红肿的地方，“我就知道，你肯定得离家出走……”
　　“呃？……”我看着在中，却说不出话来了。
　　吃完了饺子，在中去洗碗，临出房间前叫我自己打地铺。我看着在中出去的背影，直接躺在了在中的床上。在中回来，看见我正躺在他床上打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中……就让我睡床上吧？在中……我的好在中……”我拉着在中的手，不停地摇晃着，跟在中撒娇。
　　“老大！我真是服了你了！”在中气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滚出来，我睡里面！”
　　小小的单人床，两个人躺确实有点挤。在中和我好像约定好了一样，都侧身躺着为对方节省空间，我能感觉到在中的背贴着我的背，好瘦好瘦。在一个宿舍住了那么久，我知道在中睡觉很轻，很容易被吵醒，即使姿势不舒服，我也只能侧着身躺着一动不动。慢慢的，在中的呼吸渐渐均匀。跪了一下午，晚上又折腾了那么久，困倦袭来，我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要摔……你放开妈妈……呜呜……”我被哭喊声惊醒过来，看见在中正伸着双臂挣扎着。窗外雷声阵阵，大雨瓢泼，大风吹得窗帘呼啦作响。我起来将窗户关好，回身看见在中蜷成一团在床角瑟瑟发抖。我爬上床，从背后轻轻地环住在中，把手覆在了在中的耳朵上，就像刚刚在中将温热的手覆在我的膝盖上那样……

　　早上醒来，在中被我圈在怀里睡得香甜。我看着在中平静的睡脸，真想时间就这样停止下来，该多好……在中忽然睁开眼，眼神有点迷茫，一秒之后起床呆散去，一把推开我，把被子围在身上，双手护在胸前，“你干嘛抱着我？！”
　　“你昨天晚上做噩梦，又哭又闹的！”我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抗议。
　　“你……”在中腾地红了脸，低着头没了声音，忽地一下掀了被子跑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晴了，如果不是院子里的一汪汪积水，真的不会让人记得昨天下过雨。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昨天夜里，在中皮肤的触感，还那么真实的停留在指尖，温热的、微微颤抖着的……
　　早餐时，在中妈妈和外婆看见我都很吃惊。外婆笑着说“这毛孩子是孙悟空吧……”，在中妈妈还是那样看着我，这次的神情里，似乎多了一些喜悦。

　　就这么过了几天，脸颊已经消了肿，心情渐渐平复，习惯了在中妈妈的眼神，习惯了外婆说话时拍我脑门儿，习惯了在中做的简单的粗茶淡饭，也习惯了每天和在中挤在一张小床入睡，我竟有点沉迷于这样的日子了。
　　又一个大晴天里，吃了早饭，跟着在中去镇上给阿姨买药。回来的路上，在中说想走走，就没有坐车。阳光透过树冠，斑斑点点地撒在身上，我跟在在中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慢慢地走着。
　　“允浩啊……”在中忽然转身。
　　“啊？”忽然的四目相对，让我失去了语言能力。
　　“允浩啊，跳舞给妈妈看吧？”在中背着手，扬着脸看着我的眼睛。
　　“嗯……”我被在中看得心里慌慌的，不敢看在中的眼睛，“好……”

　　看着在中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饭菜的香味在空气中慢慢飘散，多么美好的画面，让我觉得莫名的舒服，如果以后就这样的生活下去……我忽然紧张到不行，如果，在中知道我喜欢他……如果在中他知道了，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
　　“允浩啊，你把碗筷拿出来把饭盛好，要开饭咯……”在中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好像唱歌一样。
　　“哦……”我起身去拿碗筷，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你怎么了？”在中端着菜回身，凑过来看我，“脸好红啊，很热？”
　　“没啦……”眼前忽然放大的脸，让我紧张到手都发抖，真怕自己一下没忍住吻下去……
　　吃完了午饭，在中拉着妈妈去院子里晒太阳，安顿妈妈坐好，在中指挥着我跟他一起给花和树浇水。在中一边唱歌一边浇着那颗挂满了青色果实的枣树，我拿着另外一根水管浇灌着开得正艳的红蔷薇，还有刚刚展开花硕的向日葵。
　　将水管举高些，用手指将软管的顶端捏住，喷出的水雾在阳光下现出一道道美丽的彩虹，在中就在那虹里笑着说：“妈，今年的枣子长得可真好！”
　　在中忽然回头，笑着将水管对准了我一顿狂喷。我反击着在中的攻击，两人在午后的太阳下，湿了头发，湿了衣服，湿了眼睛……
　　“妈妈，允浩说要跳舞给你看！”浇完了院子，在中收拾着水管，扭头冲着我挤挤眼睛。
　　“阿姨，我舞跳得可好呢！”我会意，冲着在中笑笑。
　　“妈，开心吗？”在中笑着，用手给妈妈拢拢头发，坐到妈妈脚边的台阶上，“允浩，Fighting~！”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就在这个小院子里，我跳舞给在中的妈妈看。完全是一场即兴的演出，完全没有编排的舞蹈，我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比任何时候都要卖力……
　　“妈，你笑了！”在中忽然高声地喊起来，“妈，你笑了！对不对？刚刚是真的在笑吗？允浩！我妈刚才笑了！对，就刚才那个表情，妈你再笑一次，再笑一次……”
　　在中妈妈努力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再笑出来，外婆出来将妈妈扶回了房间，在中满脸失望地坐在台阶上。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仰起头来，“我一起晒太阳……”
　　“允浩，我是不是很没用？”在中低着头，双臂抱着膝盖。
　　“谁说的？我们在中啊……”我转头，看见在中微微颤抖的肩膀，“在中，你哭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消瘦，我该怎么办……”在中猛地抬起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看着这样的在中，看着忽然失控的在中，我能做的，只是一句没有任何帮助的安慰。真正没用的人，是我才对吧？我伸出手臂，将在中揽进怀中，肩头湿了一片，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晚饭很简单地吃了点，在中就拿着画板出门了。我跟在在中身后跑了出来，在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在前面走着。
　　“很重……帮我提……”在中忽然停住，转身看着我。
　　“嗯……”我接过画板背到肩上，“总算理我了啊？”
　　“我不理你，你还不得闷死掉？”在中笑着说。
　　“终于笑了……”我伸手拨拉着在中的额发。
　　“允浩……”在中定睛看着我，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是朋友吧？”
　　“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现在的我，只能这样说。

　　所以，我一直一直没有告诉在中，那天夜里，在雷声滚滚的夜里，我不仅抱了你，我还亲吻了你樱色的嘴唇……
　　在中，接吻了，还能做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