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叔叔》君不知也

6、06

　　“十九岁生日前，我收到了他送给我的一本画册。翻完插画之后，我特意去书店买了它的原著小说。”

　　这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在孤儿院长大的朱蒂收到了一位理事的匿名资助，因此得以进入大学学习。那位好心人想把朱蒂培养成为一位作家，要求她每月写信向他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却声明自己不会回信。朱蒂将自己隐秘的心事写在信里，向这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倾诉自己的所思所想。大学期间，她与贵族杰维少爷相爱，却因为出身卑微和对恩人的感激拒绝了心上人。然而在故事的最后，朱蒂惊讶地发现，神秘人和杰维少爷是同一个人。

　　乔瑜并不喜欢这样圆满得突兀的故事，但她十分意外许书烨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当晚，她在微信上恢复了和他的邦交。

　　“没想到看惯了现实主义文学的人还会喜欢童话。”

　　他很快回复：“无论多大，你都可以一直相信王子、玫瑰、狐狸和魔法。”

　　“有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我室友听完我这个故事梗概，一脸嫌弃地说：‘这不就是大叔的养成系故事吗’”

　　“这个角度有意思。”

　　隔着屏幕就这点不好，猜不出对面是什么语气。

　　乔瑜快速敲击着大段文字：“朱蒂最开始应该算是个平平无奇的灰姑娘，没有出色的外貌，没什么文化，还有一身臭脾气。杰维少爷塑造了她，让她接受了他的思想和他的生活方式。他一手缔造了她的三观，她的世界，她的人生，所以他们不用磨合便十分契合。最后，那个美丽有学识的朱蒂和杰维少爷当然是毫无悬念的匹配。这个故事很浪漫，但我总觉得这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

　　“那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被问住了，思考了片刻，回复道：“至少不能是这样蓄谋已久的样子吧。”

　　他问：“那应该是一时兴起的样子吗？”

　　乔瑜最讨厌别人曲解她的意思，不满道：“我只是想说，爱情需要诚实。”

　　“但诚实却平庸的爱远没有煞费苦心的爱来得有价值。事实上，一句‘我爱你’可以轻而易举说出来，而那些‘处心积虑’总还需要费些时间和精力。”

　　“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这些道理我一点也听不进去。”

　　“因为这世上的道理总是‘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他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她烦躁地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一周后她生日的那天，他如她意料那样没有联系她。她已经摸清了许书烨的套路，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心情来。他倚仗的就是她对他没有脾气，无论他再怎么玩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那一套，只要肯稍稍给她一个笑脸，她便会毫不犹豫往坑里跳。

　　她栽了，她知道。

　　乔瑜平生最讨厌那些情场失意就借酒消愁的人，觉得他们没出息极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就做着这样没出息的事情。值得骄傲的是，她给自己灌起酒来并不心慈手软。那些雷声大雨点小，借酒装疯的操作，她还真看不上。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搁下啤酒瓶，用朦胧的醉眼看着闪动的屏幕——许书烨。

　　她自嘲地笑笑。还真是喝高了。

　　铃声还在接连不断地响起，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你的电话”，她才在迷迷糊糊中接听了来电。

　　“我在酒吧门口。如果你还能走就自己出来，如果醉得走不动了，我就进来找你。”许书烨的口吻是十分严肃的样子。

　　“哦，那我出来吧。”

　　乔瑜摇摇晃晃走出酒吧大门口。在看见许书烨前，她先看见了瀑布一样的流星。混沌的意识让她的手不听使唤，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漫天星光。然后一个趔趄，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就知道你肯定……”

　　“大作家，你怎么在这啊？”乔瑜嬉皮笑脸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许书烨无奈道：“顺着你发的朋友圈定位找过来的。”

　　就是这个瞬间，她忽然难以自控地哭出声来，头埋在他的胸口，哽咽到说不出话。这样的动作好像持续了很久，他一直紧紧搂着她，间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整理被风刮乱的头发。

　　“你还好吧？”

　　她不愿放开环住他的手，整张脸贴在他的身上，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我只是心里难受。”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缓缓松开她，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眼睛哭到发肿，甚至微微有些充血。在两个人的距离被拉开之后，倔强而哀怨地看着他。

　　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空气却还是温软的。这样好的气氛，他无法忍住不去吻她。他倾下身，由着她眼睛里的那个自己慢慢变大。她也搂住了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回吻他。热烈的气息交缠着，她只觉得眩晕。她的脚下也跟着发软，许是喝醉酒的缘故。可她，也无法忍住不去吻他。

　　想做的事情要抓紧。

　　也许，会没有明天。

　　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乔瑜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她对刚才的举动说不上懊悔，却不免怅惘。这样一来，她算是彻底和他交了底，他也彻底把她拿捏住了。

　　“送我回学校吧。”乔瑜努力克制住澎湃的心情。

　　“再等等吧，”他调侃道，“我担心一会儿交警查出我酒驾。”

　　她毫无悬念地红了脸。

　　“所以你们学校的门禁是几点，”许书烨抬腕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完了，”乔瑜这才醒过神，“十一点的门禁。”

　　许书烨叹气道：“那走吧。”

　　“去哪？”乔瑜忽然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到你们学校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许书烨忽然一顿，故意说道，“或者如果你想去我家里，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要。”她拒绝得干脆。

　　乔瑜虽然意识清醒了，可四肢还是不协调，恨不得走一步摔一跤，许书烨只好把她从酒店大堂一路扶到了房间。她走路东倒西歪也就罢了，还直往他怀里钻。不是撒娇，她是真害怕被熟人认出来，只好就近找一个遮挡物。

　　他替她盖好被子，嘱咐道：“如果夜里不舒服就联系前台，或者给我打电话。不要吹风，不要冲凉，不要乱吃药。”

　　“喂，”乔瑜忽然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可他站起来得太快，只抓住了风，“所以这算什么？”

　　“算我倒霉。”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只是一个在自我调侃，一个在自我嘲讽。

　　她忽而想起自己刚刚一路上都在担心，担心今晚会发生什么，又担心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来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某一次闲聊中，他提起他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她向他讨教缘由，他只说：“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

　　那时候，她以为这是句玩笑话，并没有当真。更准确地说，深陷其中的时候，总会以为自己是那个特例。

　　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她决意不再去争这个女友这个名分。

　　对，不是他不愿意给，是她不屑于去争。

　　这样想，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