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叔叔》君不知也

5、05

　　咖啡店骤然调大的背景音乐让乔瑜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店员见到乔瑜不悦的神情，即刻露出了标准的微笑。与此同时，低声的道歉又被另外一声更洪亮的“欢迎光临”遮盖住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她穿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职业套装，卷了一个稍显老气的发型。可即使刻意打扮得十分成熟，也逃脱不了学生的稚气，甚至有些许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乔瑜冲她招手示意，便直接走了过去。

　　“请问是乔女士吗？”

　　乔瑜点头，又确认道：“是方小姐吗？”

　　“叫我斯予就好，您先生就是这么称呼我的。”说罢，她极自然地在乔瑜对面落座，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底气不足的样子。

　　“方小姐，”乔瑜微微抬了抬眼，面不改色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方斯予对乔瑜这样的反应感到意外。在她的想象里，原配夫人即使再怎样心平气和，也不过是能忍住不揪第三者头发罢了。而乔瑜的反应，与其说是冷静克制，倒不如说是冷漠麻木。这也印证了她的猜想，他的太太并不爱他。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知道自己先生有外遇的情况下忍辱负重地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这样太可怜了，”方斯予道，“我其实一直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守着一道枷锁，锁住别人的自由，也锁住自己的选择呢？“

　　“所以我先生向你表示他要挣脱枷锁以追求自由的意愿了吗？”乔瑜问。

　　“他当然没有直接那么说，但我能感受得到你们这段关系带给他的痛苦多于快乐，”方斯予说罢，兀自陷入甜蜜的回忆，“他说，和我在一起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我和他可以为了一笼汤包特意排五个小时的队，可以为了打通关一个游戏熬好几个通宵，可以专程到山顶看日出……”她在特地停顿了一下，充当省略号的作用，又接着道：“这些，你们都没有过吧？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还有共同的价值观，我们共鸣且自由。”

　　乔瑜依旧一脸波澜不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而是需要你来转达？”

　　“因为他觉得对你有愧疚，不方便开口。”

　　乔瑜笑了：“原来你趾高气昂地慷慨陈词了半天，心里也还知道我算得上一个受害者。”

　　“如果你是怀着明辩是非的心态和我交流，恐怕我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被请出去了，我们大可不必把天聊得这么俗套，”方斯予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只是太太，我确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你有涵养，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他。”

　　“这样的话不止你一个人跟我说过，”乔瑜面无表情道，“只是把我约出来当面说的，你还是头一个。”

　　方斯予并没有示弱，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我很勇敢？”

　　所以你应该知道，他身边不止一个你这样的女孩……”

　　“那又怎么样，”方斯予恼羞成怒地打断，“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宫娘娘吗？原来21世纪了还有人会以此为傲。”

　　“所以你可以接受？”

　　方斯予昂起下巴，冷冷道：“为什么不呢？在我看来用名分框定爱情和用门当户对束缚婚姻一样可笑。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默契而自由的。我只需要忠诚于我的感觉，这种感觉与道德无关，与世俗无关，和你，和他身边有没有其他女孩都无关。况且我知道我对于他是不同的，他可以有很多伴侣，但只有我一个知己。”

　　方斯予装作无意般将书包里的东西扯出了一角。乔瑜显然是看见了，脸色微变，没过多久又恢复如初。

　　“那你大可以好好享受你们的默契和自由，又何必来找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干涉你们的。”

　　“因为即使我自己不在乎，但我无法阻止别人用道德谴责我，”方斯予道，“当然，我劝说你放弃这段‘合法’的关系，也是在试图拯救你。”她故意将“合法”两个字咬得很重，以讽刺合法的婚姻并不保障爱情。

　　乔瑜哑然失笑，方斯予义正词严的样子让她开始觉得答应她见面是个错误。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么说话很不要脸，”方斯予抬起头，“但我们本质是竞争关系，你不是我的亲人或者是恩人，我没有义务为了你的幸福放弃我选择的机会和权利。”

　　也许是说得太慷慨激昂，口干舌燥，她低下头啜了一口柠檬茶，才又继续道：“至于你丈夫，他仍然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当然是有过错的，而且是这件事情当中唯一有过错的一方。只不过他所需要承担的过错只是他违背你们婚姻契约和承诺，你无需用道德审判他……”她全程充满警惕，唯有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真实的笑意：“‘道德中的最大秘密是爱’，我们相爱就是道德。”

　　乔瑜没有回应她的强硬逻辑，而是没头没尾反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结婚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不免让方斯予有些得意，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他和我提过，因为周围人的揣测和指点让他不胜其烦。”

　　“你说的是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结婚，而不是为什么会和我结婚，”乔瑜微微一笑，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比他想象的还要擅长忍耐。”

　　方斯予怔愣了许久，随即了然。但她还是将满心疑惑和盘托出：

　　“那么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

　　等到方斯予彻底走远，周心颜才从视线的死角处慢慢走出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刚刚好像在听两个疯子说话。”

　　完全放下与方斯予说话时提起的戒备之后，乔瑜才露出了几许不易察觉的尴尬：“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提前过来了，才让你听了这么半天离谱的对话。”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周心颜摇着头，“好几次我都想冲上去打她几个耳光，你怎么能忍得住？”

　　乔瑜嘴角勉强扬了扬，像是在安慰她一样：“别替我委屈了。我不想那样，那样太难看了。”

　　周心颜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可理喻，愤然道：“行，你不想撒泼不想打小三我都理解你支持你，但你为什么不和那男的离婚？就因为他不是你爱的人，所以无所谓？”

　　乔瑜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提包，轻描淡写一笑：“不是说要回学校看看吗？走呗。”

　　扰扰马足车尘，被岁月无情，暗消年少。

　　故地重游，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句话。朱桥绿野，故梦旧韵，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两个人坐在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毕业以后我就到上海工作了，如果不是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来看一眼。”

　　乔瑜笑道：“还好，你一回来，我们就碰上了。”

　　“有时候，我真的好怀念以前，”周心颜难得伤春悲秋，但也谈不上自悔自哀，“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

　　“现在也不老呀。”乔瑜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惜被生活摧眉折腰了，”周心颜抿唇一笑，“你呢？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说得难听一点是家庭妇女，往好听了说叫全职太太，”乔瑜苦笑道：“他希望我能多照顾家里，我答应了。当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我因为和一个人结婚，连研究生也不去读了。”

　　“这到底是什么封建余孽啊……”周心颜不平地骂道，只是顾及乔瑜并不想提起那个人，还是连忙转移开了话题，“那你还写东西吗？退一万步说，你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正好有时间精力搞搞创作。”

　　“‘文章何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我整天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有灵感会眷顾我。”

　　周心颜没来由地感叹道：“所以当时许书烨才说‘我们家有一个作家就行，你别来抢我的饭碗了’。”

　　“嗯，他说得对。”乔瑜的目光骤然涣散。

　　终于，周心颜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你和许书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真的，我和你当时那么好的关系，我对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分手的都一无所知。每次一问你，你就拿说不清楚敷衍我。”

　　沉默了半晌，乔瑜道：“你要是想听，那就从《长腿叔叔》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