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叔叔》君不知也

4、04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加上了他的微信。

　　这样离谱的剧情如果放在小说里，即使是看遍无数玛丽苏文学的周心颜听了都会嘲笑作者没有生活常识。

　　事实上，周心颜也的确是直到真真切切看到了许某人的朋友圈才相信不是乔瑜大白天说梦话。

　　周心颜上下打量了一番乔瑜，感慨道：“其实大作家如果真的对你有意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年轻漂亮的女生谁不喜欢啊，正所谓食色性也嘛。”

　　这话难听归难听，却有它的道理。乔瑜虽不以为然，但不知道从何反驳。嘴唇微微动了动，亦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心颜算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在拧巴什么，只是逗了她一会儿就坦白了：“前方人脉最新战报，那个女企业家应该只是他的合作伙伴，不是女朋友。”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让她往后的几天都沾着光，变成了好日子。

　　乔瑜站在美术馆一楼，仰头看着古朴的木质楼梯百转千回，一道道旋涡将最顶层的空间聚焦成了看不清晰的一个圆点。这多少有些目眩神迷，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旋转楼梯设计得太过繁琐，镂空雕花处渗进来得太阳光也正正投在她的脸上，热烈而刺眼。她索性低下头，摆弄起手里那一盆小小的多肉。

　　据周心颜的小道消息，许书烨今天会在这里参加一个私人活动。她提前等在这免得错过，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因为是很小众的艺术馆，又在工作日，这里安静到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听到脚步声逼近，她顺理成章仰起头，做出要上楼梯的姿态。不远处是许书烨，他的周围是几个年长的前辈。几个人谈笑风生，正忙着相互恭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没有见过许书烨这样左右逢源的样子，不免有些讶异。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与她擦肩而过。

　　现在应该回头吗？这样太刻意了。

　　可是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开吗？她也不太甘心。

　　一个“不小心”的手滑，那盆多肉重重地摔在地上，声音响亮到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许书烨这个时候当然看到了乔瑜。他匆匆和同行的几位打了声招呼，转身走到乔瑜跟前：“你还好吗？”

　　乔瑜正蹲在地上假模假式地捡着碎瓷片，才刚听到他的声音，便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道：“你怎么在这？”

　　他没有回答，也许是觉得不必要回答，蹲下身，轻轻拨开她的手，关切道：“小心点，还是我来吧。你去问讯处问问工作人员，看看有没有保洁员可以帮忙，或者有没有工具可以借用一下。”

　　乔瑜捧着那簇他替她移栽好的多肉，止不住地偷笑，边走边用余光窥探着他的神情。

　　“笑什么？”他注意到她很不对劲。

　　她没有接话，径直走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束栀子花，趁他不备塞到了他手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许书烨好奇：“为什么是栀子花？”

　　“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恰好碰上了看上了就买下了。”

　　他脚步突然一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栀子花的话语是什么吗？”

　　乔瑜被这灼灼地目光盯得心里发怵，眼睛心虚地躲闪开来。为什么面对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心虚，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她根本不知道栀子花的话语是什么，可现在她的的确确在担心栀子花的话语有什么。

　　他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道：“栀子花的花语是——‘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乔瑜原本屏息以待，结果等来了这么一句玩笑话，一下子气红了脸。她下意识伸手锤了他一拳，道：“你耍我啊。”

　　“没有耍你，”许书烨笑道，“我是很认真地在说，我对敢于离经叛道的人总是怀有敬意。”

　　“可惜我是太中规中矩的那类人。”乔瑜骤然有些失落。

　　“也不尽然，”许书烨认真道，“你身上的天真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离经叛道。”

　　巷子里的小贩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了。昏黄的路灯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看着脚下，一言不发。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看展？”他问。

　　乔瑜轻笑道：“也许我是知道你在这，想讹你一顿饭。”

　　真话总是通过玩笑说出来。

　　“那可真不好意思，让你在路边摊将就了一顿，”许书烨笑道，“下次吧，改天一定请你吃点好的。”

　　乔瑜叹了口气，忿忿道：“许大作家，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下次’和‘改天’这种说法是最没有诚意的。”

　　“日期随便你定，这还不够有诚意？”

　　“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一汤一饭的得失了，”乔瑜撅了撅嘴，将蓄谋已久的试探伴着拙劣的掩饰说出，“我才不想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误会我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

　　他故意拿腔拿调地学张无忌说话：“你只需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她也自然地接下周芷若的台词：“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然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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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微信对话框多出了很多条信息，虽然以她主动发出的居多。他偶尔会回复几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念着大段大段的独白。

　　周心颜替他找了很好的借口：一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是不会像青涩的男同学那样被几条消息就搅得乐不可支，陶然忘忧的。

　　“可我觉得和他相处很辛苦，”乔瑜坦言，“他对我真的是降维打击。”

　　“要我说这家不行咱就换一家，”周心颜不以为意道，“他许书烨就算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得喜欢他吧。”

　　乔瑜嫌这个安慰一点都安慰不到点子上：“可问题就是我喜欢他啊。”

　　周心颜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苦口婆心道：“要不你就别那么真情实感，就当是游戏人间了。他如果找你，你想回就回他，不想回就拉倒。你想找他，也千万别客气。别觉着非要要达到什么目的，开心就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即高歌失即休嘛。”

　　乔瑜表面上赞同这样的论调，可她心里明白，自己不是那类潇洒豁达的人。离得越近只会陷得越深，趁着还没投入太多情绪价值，走为上策。

　　他少见的主动发来一条消息：“外面在下雨，天上长满了霉。”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方，和他这个人一样乱七八糟。

　　她决定不再回复他。

　　算了，这样的结尾放在小说里也并不算差劲，不用她去狗尾续貂。

　　不知道是因为默契还是因为根本不在意，许书烨从那以后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两个月的暑假不算长也不算短，足够谈一场平平无奇的恋爱。没有预兆地开始，然后没有预兆地结束。

　　分手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他的原话是：“我觉得你不是在跟我谈恋爱，而是在借助我实现你对爱情的理想。”

　　彼时，乔瑜竟有一种被读懂和理解的欣悦。

　　这份存放太久的爱恋像极了锁在妆奁里的珠宝，平时小心翼翼珍藏着，不敢碰也不敢看，等到拿出来时才忽然发现它们与自己极其不相称。

　　再次见到许书烨是收假回校的那天下午。

　　乔瑜刚刚写完班长要求的写给资助人的感谢信。虽然只是一篇照着模板炮制出来的应用文，但想到对象是许书烨，竟然冒出一种吊诡的恶趣味。

　　她写到“您”、“先生”、“感激”、“报答”这样的词汇时笔尖总是会稍稍停滞，书写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学校提供的信笺纸质量一贯不好，这时候墨迹便会洇成一团，拿远了看还真分不清是字还是画。

　　班长看着这一封字迹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感谢信，赞叹道：“瞧瞧这，多贴心啊，重点字词都黑体加粗了。”

　　有了这段铺垫，她见到许书烨本人时也不至于太没有心理准备。看到他朝教学楼这边走过来，她躲不掉，干脆直接迎了上去：“大作家，好久不见。”

　　“乔同学，你好呀。”他打招呼的方式简直不能更官方。

　　时至今日，她还是会被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激怒。可所有的愤怒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根本激不起一点波澜。

　　“按道理助学金这样的小事您不用亲自来吧，拨款又用不着你来拨，”乔瑜歪着头道，“难不成是为了来收感谢信？”

　　许书烨乐了：“怎么？学校还让你们写感谢信？”他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这可真不是我的意思。我是最怕看那些肉麻感谢信的，光看个抬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那尊敬的许先生，”乔瑜故意和他对着干，把尊称拖得长长的，“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她当然没那么自恋，这么说就是彻头彻尾的阴阳怪气。

　　但许书烨是一个不容易尴尬的人，直接回应说：“想什么呢，我来当然是有正事要办。”

　　技不如人，就只能退避三舍。

　　“既然您有事要忙，我就先撤了。”

　　“等等，”许书烨忽然叫住她，“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连同生日祝福一起送给她的，还有简·韦伯斯特小说《长腿叔叔》改编的画册。

　　他特意在扉页写下原著里的一句话：

　　“在认识你之前，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独自绝望地对抗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