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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极乐原野 ...

  •   秦予义顶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在旋鸥公寓楼下,靠着红砖墙壁,用黑沉沉的目光扫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路面上出现了很多八小时工作制的下班人。这些深蓝色制服的人们不自觉避开了秦予义的眼神,他们被公寓门前这一身红色工装的人盯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滴滴——

      一辆锃明发亮的宽敞黑色汽车从街道尽头行驶而来,附近百米都能听见它的动静。

      汽车不断用喇叭催促着道路上的行人避让。人们像被催赶的羊群,纷纷往旁边让开。

      等那辆车稳稳地在公寓门口停下时,秦予义已经不声不响离开了原地。

      商觉下了车,渐渐昏沉的天色反常地留下了一片霞云,彩色的夕阳斜晕照在商觉身上,那身和旁人颜色一致的工作制服不免染上些许绚丽的色泽,让人移不开视线。

      颈上缠的一圈白色纱布让他多出了一丝冷峻而又脆弱的气质。

      虽然这种气质是他刻意为之的。但还是骗过了不少人的眼睛。

      尤其是路易斯公爵。

      少年公爵显然和商觉度过了一个很愉悦的下午。

      分别的时候,路易斯摇下车窗,脸上红红的,像一只被拔掉尖锐指甲,驯化完毕的宠物。

      “明天见。”路易斯放软了声调,毫无保留地说,“明天我会给你讲更多,包括我是怎么把那两个恶心的仆人推进河里的。”

      “那一定非常有趣。”商觉不太走心地顺着公爵话附和道。又伸手替公爵挡了一下刺眼的夕阳光线。掌下投了一片阴影,全部盖在路易斯的脸上。

      路易斯很是受用,心满意足地和商觉告别。

      商觉在转身走入公寓的一刹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压低了眉头,微微蹙着,呼吸不稳。这些微小的细节表露出他此刻的心情绝不宁静。

      他一步一步登上楼梯,忽然,在他登上三楼时,有一只手猛地从旁边的墙角伸出来,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以一种强悍不容拒绝的力道,拽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砰的一声。

      那人将他推进屋内,按着后背,反剪他的双手,将他压在门上。

      借着惯性,重重关上了门。

      商觉被堵得动弹不得。微微一愣,正要张口提醒对方小心动作,别再撕裂伤口。

      却感觉身后那人骤然靠得极近,带着深沉怒意的呼吸,单手指尖撬开了他的双唇,将一枚冰冷的小物件抵上了他的舌尖。

      丝毫不给他半点开口说话的机会。

      商觉的舌尖箍进了金属圈里,一瞬间判断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含着它,用柔软的舌面托着。

      “这枚戒指的含义是什么?”他听见秦予义在自己身后这样低声问着。

      “就算是为了情报也好,计划也好……就算只是身份扮演……你顶着拥有伴侣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秦予义声音中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靠在商觉耳边,吐息温热,尽数落在他的颈边。

      双手动弹不得,商觉情急之下只好用牙齿咬出铂金戒圈,衔在唇间,让秦予义放开自己。

      不料这个动作却让秦予义更生气了。

      他以为商觉是真的不在乎这些,怒极反笑。右手擒着商觉的双手,把他带到窗边,迫使他靠坐在窗台边缘,推开了那半扇本就关不严实的窗户。

      窗外的汽车引擎声和寒风一同灌了进来。

      商觉失去平衡,只能向后仰去,半截身子都悬在外面,距地面将近十米,像悬崖边缘岌岌可危的一株植物。

      秦予义改抓住商觉的衣领,手臂青筋绷紧,逼对方只能用双手牢牢攀住自己的胳膊。

      “车已经走了。”秦予义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地陈述道。

      商觉也不甘示弱地吐掉口中戒圈,金属掉落在地砖上发出干脆利落的响声。

      “你不是在因为公爵而生气吧?”

      商觉极富穿透力的目光凝在秦予义脸上,戳穿了秦予义的心中所想。

      此时此刻,商觉颈边的纱布也被烈风吹乱,在二人的动作中散开,随风吹落,向屋内扬去。

      “是啊。”秦予义目光停留在商觉侧颈的伤口上,骤然咬紧牙关,一眨不眨。

      那处伤口虽然短,却非常深,秦予义一眼认出那是锐器割出来的,离致命的动脉仅不过毫米之差。

      “我在气……你以身犯险。”
      秦予义眸色沉沉,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你明知道这副身体不是生物机械体,却还这么为所欲为……”

      他伸出拇指,越过衣领的界限,摩挲了一下商觉颈侧的皮肤,切齿地愤声说着:

      “你总是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商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格外认真。他反手撑着窗台边缘,调整姿势,用双腿夹在秦予义的腰侧,借力支撑,挺直了上半身。

      他效仿秦予义的动作,宛如两头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伤口那样,轻轻碰了碰秦予义肩上的烧伤。

      “你不是也一样。”

      商觉微张开唇,视线越过秦予义的肩膀,定在孤零零躺在地面的戒指上,苦笑了一下。

      “我们是同一类人,都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寒风不再那么狂肆,满天瑞霭。一部分霞光分散进他们屋内,光斑打在地上,将那枚金属照得璀璨炫目。

      他直起身坐在窗边,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这回反倒是秦予义被商觉的四肢圈在了怀中。

      两人彼此传递的体温取代了刮进屋内的冷空气。

      商觉揽住秦予义的脊背,抚摸着对方瘦得有些嶙峋的肩胛,回想他离开诊室前,秦予义分享给他的痛觉,心脏密密匝匝地泛起酸胀。

      “你真下得去手。”商觉忍不住皱眉呢喃,“疼死了。”

      由于商觉是坐在窗台边缘,他们之间存在高度差。秦予义仰头去看商觉背光的脸,看清了对方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心头一震,声音顿时就哑了。

      “你不是不怕疼吗?”

      商觉垂着眼皮看他,诚实地告知:

      “可是心脏会难过。”

      商觉从未用带有委屈的语气对他说过话,这一声,听得秦予义心跳砰砰加速。

      他飞快地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错开目光,有些紧张地向窗外看去。

      外面恰好飞过一只鸟。

      划过云霞,划过暮色,仿佛向这颗星球另一端,太阳升起的方位飞去。

      秦予义:“我想快点离开这里了。”

      秦予义松开商觉的衣领,双手也按上了窗台边缘,离商觉的手只有几寸的距离。

      “有什么办法能最快搞定一切,告诉我。”
      “我想快点完成任务,带着秦子鹦,一起出去。”

      商觉听见秦予义提出的要求,微微一顿。

      他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秦予义通红的耳垂,在轻笑中告诉秦予义。

      “那就陪我……”

      “做奥德拉德克最穷凶极恶的思想犯吧。”

      -
      在奥德拉德克的第二晚,秦予义再次出现在葛尓·金火车头酒馆,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

      他们沿着铁轨抵达酒馆时,天色已经变得薄黑。

      一进门,诗人正在最前面的吧台,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和老伦理家争执着什么。

      “我敢肯定绝对是你记错了,女王是劳伦兹家族的旁支,绝对不是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科学家。”诗人大声嚷着。

      老伦理家冲他摆手,掷地有声地给出反驳:“如果不是科学家,她怎么制造的原型机?”

      “不是,绝对不是!”诗人找不出证据反驳,只能一个劲儿否认。“你这老糊涂,肯定记错了!”

      “你才糊涂,怕不是写诗把你脑子都写傻了!你这个人怎么完全不讲逻辑道理?”老伦理家拍着桌子。

      “五年前女王用原型机宣布奥德拉德克彻底与世隔绝,全城的人都有目共睹,我看你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嘿,罗弗!”酒馆老板葛尓·金敲了敲诗人面前的桌子,又拍了拍老伦理家艾萨尔的肩膀,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葛尓·金在中间调和着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女王既可以是劳伦兹家族的旁支,也可以是一个女科学家。”

      “不可能!”
      “不可能!”

      诗人和老伦理家齐声朝葛尓·金喊道,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固执。

      “在这种时候你们倒是有默契。”葛尓·金大娘撇了嘴,朝一旁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瞥,她刚好看见两个身高腿长的年轻人进门,眼睛一亮。

      “嘿,外邦人,这位就是你的伴侣?”她热情地向秦予义打招呼。“上次停电,他直接带你离开了,我们都没有怎么说上话。”

      秦予义抿了下嘴唇,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诗人和老伦理家停下争吵,向二人看去。

      酒馆里的客人还是那几位面熟的,他们的目光也齐齐落在秦予义和商觉身上。

      “你们可真般配。”南锡毫不吝啬地夸赞出声。

      商觉看向那个名叫南锡的短发女人,颔首微笑,对她表达谢意。

      “欢迎你们。”葛尓·金为他们呈上两杯黄油啤酒,爽朗地笑出声,“你们已经是火车头酒馆的熟客了。”

      “要是能留到零点一起跳舞就会变得更熟了。”小赖子萨拉卢见缝插针道。

      “你就只知道跳舞。”葛尓·金笑骂了一句萨拉卢,她让诗人起来让开位置,把吧台留给秦予义和商觉。

      “今天应该是你们第一次在奥德拉德克工作吧?”葛尓·金用一块白布旋转擦着玻璃杯,充满好奇地问这两个外邦人,“说说体验,感觉怎么样?”

      “和你们在外面是不是完全不同?”

      “酒的味道很好。”商觉仰头一口气将葛尓·金给他的黄油啤酒喝尽。先真心实意地赞许了酒馆老板,在葛尓·金的脸上看见满足的笑容后,又将问题抛回给了对方。

      “您觉得呢?”商觉看着啤酒杯边缘残留的泡沫,问出一个选择题。

      “比起之前在外面的生活,您猜想我们是应该感到轻松自由,还是辛苦艰难?”

      乍一看商觉的问题有些无稽之谈,但秦予义却明白商觉的用意。他在用这种看似无关的问题,获取这里的人对奥德拉德克工作制度的真实想法。

      “嗯……”葛尓·金思考片刻,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只是摇了摇头,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不过我猜,应该各有一半吧。”葛尓·金圆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肯定会有你们满意的地方吧,不然你们也不会从外面逃进这里。”

      “但肯定也没想象中那么好。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人人都清楚。”南锡接过葛尓·金的话,不屑地撇撇嘴。

      “真理日报上刊登的宣传只是宣传,除非是女王的狂热信徒,不然没几个普通人会认同那些鬼话。”

      “就算他们把外面的世界描绘得再可怕,这块原野也不是纯粹的极乐之地。”

      “没错。”萨拉卢攀在火车里的长直椅背上,补充道,“要是天天都像报纸上说得那么幸福,我们为什么还要喝酒买醉,跳舞发泄?”

      “靠贬低外面,树立假想敌营造的繁荣假象。”南锡拨了拨自己的短发,和酒馆里的熟客们相互看一眼,缓缓说出大家的共识,“永远只是假象。”

      商觉听完他们的话,难得愣了半晌,目光定定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我应该早点来这里的。”

      他的声音很微弱,只有旁边的秦予义听见了。

      同一时刻,萨拉卢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在车厢内大声喊了起来。

      “下雪了!”

      艾萨尔用苍老的声音感叹着:“又快到年底了啊。”

      “日子过得真快,我感觉离上次下雪好像没过多久。”南锡面朝窗户说着。

      “喂,外邦人,你们进来奥德拉德克之前,外面也下雪了吗?”葛尓·金饶有兴趣地向秦予义和商觉发问。

      秦予义闭了下眼,用力回想。

      可他在那一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如同幻觉一样,已经不太清晰了。

      他看向商觉,希望商觉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料商觉只是点了点吧台大理石台面,若有所思道:

      “奥德拉德克比外面多出来一个小时……”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酒馆里的奥德拉德克人全部没了声响。

      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致,皆是睁大了眼睛,目光空洞,像是某种机械性的程序设定,无比同步地对准商觉。

      秦予义注意到这种变化,心里一紧。

      这是第二次了。

      每当他们谈到某种话题的时候,这些奥德拉德克人都会变得突然沉默。

      商觉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说完他后半句话。

      “……这里的时间,能跟外界对得上吗?”

      商觉点了诗人和老伦理家的名字,朝二人笑了笑,说道:“罗弗和艾萨尔之前争论的时候也提到过,这里是五年前开始封闭的。”

      “可外面已经是2069年了。”

      商觉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真理日报,伸出长指,将它展开,点着上面的出版时间。

      “但这里还写着206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极乐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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