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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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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龄玉其实和张肃相处的还可以,对方在之后就去沐浴更衣了,没再说要帮她把发簪拿下来。
本来也没剩下几根,龄玉自己动的手。
她开始为明天早上要去给张家的长辈们请安而焦虑。
不知道可不可以戴着斗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嫌弃她,议论她的相貌。
不是龄玉把他们想的那么坏,是她之前碰到的人都是这样。
张肃说:“小玉不用去敬茶,事实上,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们。”
“为什么?”
她一惊,就想到什么丑妇还是见不了家翁的荒唐话来。
张肃说:“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平时一年也不会见他们几次,是刚才有个不长脑子的过来打扰了。小玉不用担心,我这院子是独立出来的,你不出去喊人的话,不会有下人过来。你走出去,也不会见到一个人。”
“你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算是吧。”张肃想了想,对她浅浅一笑。
龄玉没从张肃眼里找到一点遗憾或难过来。
该说他们不愧是夫妻吗?
龄玉也不爱和人打交道。
于是她向他点头,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思盈也搬进了张肃的院子里,住在离龄玉不远的一间厢房里。
这两人果然是一起长大的,才走进房间,就感叹床上的被褥如此柔软,和自己在万家盖的那些完全不一样,爱不释手。
思盈在上面滚了好几圈。
“对了,小玉,我身边偶尔会出现两个人。一个是从小照顾我的婢女,叫余灯影,一个叫李重九,是个剑客。”张肃顿了顿,“我和他认识......勉强是因为要学剑术。”
“勉强?”龄玉说。
“其实是小时候他忽然有天闯进我的院子,然后又看到了我,说我骨骼轻奇,非要收我为徒,教我剑术——”张肃无奈,实际上他对剑术一点都不感兴趣,李重九也是个没耐心的,张肃假装学不会,没过几天李师傅就再不想教他。
不过为什么这人现在还在他身边,后话。
龄玉在之后也见到了这两个人。
她戴着斗笠,站在生人面前有些紧张,问能不能用“余姐姐、李师傅”来称呼他们。
李重九站在她跟前,大手一伸,好像是想要拍龄玉的肩,说,“当然可以了,万小姐!”
张肃眼神凌厉地看过去,李师傅立刻收手。
余灯影上次在酒楼里,才知道二少爷原来想娶龄玉很久了,她是在张肃身边待了十几年的,同样知道张肃从没见过龄玉,但他却说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甚至这场婚事,是张肃盼来的。
于是余灯影审视着龄玉,视线或许有些强烈,龄玉后退半步,斗笠上的面纱晃动。
“见过少夫人。”余灯影向龄玉行礼,赶在张肃责怪她让自己的夫人感到不自在之前,用“少夫人”三个字哄的他心花怒放。
身边忽然多出性格鲜明的三个人,又换了个地方住着,甚至吃穿用度都比前二十年要好了不知道多少,龄玉是不适应的。
她心有惶恐,强压下来,还好思盈还在身边——这位从小就陪着自己的女子性格要比龄玉活泼一些,有时候龄玉和李重九、余灯影他们坐在一块儿,不知道要说什么,思盈也能作活跃气氛的那一个。
龄玉想:自己要快些适应起来。
日子.....也要平平安安的过。
却不料事与愿违——
这天乌云笼盖整座城,龄玉难得出门,在回家的路上,下起磅礴大雨。
最近好像常常下雨,是到雨季了吗?雷声轰轰,她跑去买了把伞,撑着它走在清冷街头,于四五丈外,看到一个书生。
容貌清俊,瘦高身型,穿一件白衣,正在一个摊子前作画。
怎么下这么大雨了也不回去?龄玉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便是不自觉地走向了对方。
低头一瞧他的画——好怪,书生画的既不是人,也不是景,而是.....一只手。
应该是女子的左手,和真实的差不多大小,纹路和掌心都描绘出来了。
纤细匀称,葱段似的嫩白。
龄玉是很在意容貌的人,会因为自己怪异的样貌而不敢去靠近别人,也不会直视对方,只会低眸去看对方身上的某一处。
比如说——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于是,龄玉好像被书生的画给迷住了,往前一步,细细端详着。
“小姐是喜欢这只手?”画上笔尖一顿,书生就问了。
他抬头,看着弯腰俯身看画的龄玉。
“喜欢,”龄玉说。
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想拥有这只手,这只手要是能长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多少文钱一张?”
“要看您想要哪张。”
“这张呢?”
“我还没画完呀。”
“我可以等,你是每天都在这里摆摊吗?”
雨势渐小,落针似的,明明就站在街道上,没有遮盖的东西,书生和他的画却不曾有一点湿润,龄玉看着,好像也被影响了,撑着伞的手慢慢放下。
听到书生说:“三日后我会在这儿等你。”
点头应下。
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会让对方不自在,便又转身,打算从书生面前走开。
可甫一动作,龄玉便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哪来的银钱去买一张画。
不对,她从来不会把银子花在画作这种富贵人家才会拥有的东西上。为什么......会做出要买画的这种行为来?
有点不对劲。
龄玉眼里出现一点挣扎,但想到刚才那张绝妙的画,又立马陷进去了。
她本人对美貌的求而不得成形般,缠过来,拖着她——
让她转过身,想再见到那个书生,告诉他自己不会反悔,一定要把那幅画留给自己。
可要命的,怎么会?
街上空荡荡,几片枯叶被风吹起,哪有书生。
龄玉在这时终于感到惶恐——她往后一退,想逃离此地,却在这时,几米外的一个屋檐下出现一人。
全身湿透,见到她后抬头,好啊,竟是她那失而又得的夫君。
“你怎么在这?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一个书生?
龄玉不敢说,眼神游离张肃和书生方才在的位置,心中惊疑不定。
“我在等小玉——”而张肃,她新得来的夫君无辜起身,走过来,接过龄玉手中的伞。
细雨缠绵,潺潺水声中,他和她走在街上。
龄玉根本没在意他的动作,还在深思方才经历的事。没等她想明白——便发现张肃左肩的衣裳布料深了一个颜色,皱眉一看——才明白这纸伞是完全倾向自己,张肃根本没有在为自己遮雨。
“你......”
张肃比她要高一个头,听到声音后视线一低,眉头一拧:“小玉,你的鞋子湿了。”
原来张肃长得这般高大.....龄玉不曾听到他的话,张望四周:“卖伞的铺子在哪?”
“怎么了?”
“我想去买伞.......”龄玉顾不上自己此时有没有银子,边说着话边往旁边退开,犹豫着,又将张肃举着伞的手推开。“你、你别替我打伞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我是说,我去再买一把伞......”她有些慌张,感受到张肃对自己的关心后,非常抗拒:“我去买伞.....”
捏起裙子往一处跑去。
被张肃拦住。
只见他们果然已经是夫妻了,张肃毫不避讳地左手一伸,揽住龄玉的腰,把她挽留在身边,“雨已经停了。”
“什么?”龄玉眼皮一跳。
就见古怪的,面前丝线一般的雨水不见了,几米外凹凸不平的石板被阳光笼罩。
“你......”她茫然回眸,看着张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若又重温一遍遇到书生时的感受。张肃和对方是一样奇怪,但又存在着不同——张肃在望向自己时,眼里总是充满关怀。
“你是谁?”龄玉莫名出声,不知道是在问那个书生,还是张肃。
“我是你的夫君呀,”张肃眉眼一弯,笑得有些可爱。
他把伞收起,把手从她身上拿开,注视龄玉的神色,“我们回家。”
“好.....”
两人走在路上,雨停了,街上两旁紧闭着的商铺重新开门做生意。
行人也多起来,人来人往,人往人来——龄玉听着那些嘈杂声,忽的就感到了饥饿。
怎么回事。
好像化身一头野兽,往前一跃,咬住她的脑袋!
难受,难受。
怎么会这么饿?龄玉身上没有一点银子,也不想花张肃的,强忍着打算扛过去,还是饿。
很饿。
大街上,行人纷纷,她吞咽着口水。
感觉自己的理智在一点点丢失。看到一个小孩拿着糖葫芦从身边经过,一个男人在卖馄饨的摊子前包馅——龄玉痴望,感到愤怒,想把小孩手里的糖葫芦抢走,冲到馄饨摊子前吃一碗馄饨。
不用煮熟,生的也可以。
红色的肉,白色的皮。
晶莹剔透的馄饨,血丝肉眼可见。
“小玉。”张肃在这时开口。
龄玉直勾勾盯着食物。
张肃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紧接着拉住她的手,把她扯向最近一家茶楼——
“客官两位吗?现在我们店里人满了,要——”店小二迎上来,还没说完,怀里便被丢了一张银票。张肃跨过门槛,大步走进茶楼,坐在一张桌子前。
他不管这桌子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龄玉不管自己此时在哪,只闻到浓郁味道。
对面食客的筷子上夹着一块肉。
三分肥、七分瘦,用黑黑的酱料腌制过,流着油,往下滴卤汁。
碗里还有饺子——粉红的肉泥,鼓起的饺子皮外面裹上猪肉炼成的油,一拌,一搅,撒上葱花。
好香,好馋!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好想吃一顿饱饭——
龄玉猛然站起。
她很不对劲。
热闹的酒楼里忙着吃饭的客人没注意到她,但四处张望、正在走动的小二瞧见了,疑惑地走到这位行迹古怪的女子身边:“小姐你——”
龄玉和张肃同时看过来。
眼神都很凶。
不过一个护食,一个护人。
店小二后退一步。
他用龄玉最讨厌最害怕的那种眼神——又惧又怕地看着她。
可龄玉没有发现。
“小玉,我们的菜很快就上来了。”张肃说。
喉咙不断吞咽口水,龄玉挪不开视线。
“小玉,你不舒服是不是?”张肃说。
右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手指发红。
“小玉,你之前看到了什么?”
张肃伸手过来,不能捕捉到他具体的动作,只知道他在龄玉的手背上速速画了几笔,紧接着好像清明下雨——龄玉的魂被叫回来了。
她猛猛一颤:“张肃?!”
“菜上来了。”张肃向她微笑,既没细究她的失态,也没进一步询问她身上发生的事。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小二,对方因为他们二人方才投来的视线不敢走近,紧绷着身子站在一处。
“你还好吗?”张肃问龄玉。
“嗯......”
张肃起身去把菜肴端过来。
桌上放满碗碟,香气扑鼻,这下龄玉终于能吃饭了。
可不知怎的——又没胃口。
甚至隐隐作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张肃说。
“没有。”龄玉否认。
“在见到我之前,你见到什么人了?”
“我......”
龄玉想起那个书生,可她又为什么要告诉张肃?对方在她心里只是个陌生人,统共才认识两天不到,她能依靠他一些什么?
逃避着,侧过头,“对不起......我不想说。”
张肃真就放过了她,不再追问。
可龄玉就感到轻松了吗?
不。
只见她拾起筷子,低眸看着桌上菜肴,忽然翻肠搅胃,喉咙酸涩。
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龄玉面色一白,捂着嘴巴想咽下去,做不到,失态地起身急急走出酒楼。
她不想引人注目,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来到一条小巷,腰一弯,掐住喉咙。
张肃出现在她身前。
替她挡住所有光线,所有外人的注视,和她一同低看地面——
黄土。
只见从龄玉肚子里吐出来的,居然是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