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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龄玉被送入洞房。

      “啪嗒。”
      门被关上。

      静坐在床上,听不到外面宾客的喧嚣声,龄玉心想,张肃应该还没那么快过来,她要等一会儿。

      “呼.....”说实在的,她很紧张。

      非常紧张。

      因为要圆房了。

      隔着一块红布,她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能看到荔枝色的一大片,好像有灼灼灯火在不远处燃烧。龄玉把手伸向旁边,柔软丝滑的被褥,她从没摸过这样材质的被褥,并坐在上面。

      她有些爱不释手,发现床上还有一些圆圆硬硬的东西。

      “是莲子?”龄玉将其中一颗攥在手里,喃喃自语。

      接着听到不远处扑通一声,好像是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莫名其妙的,怎么会?

      是还有人在房间里?

      龄玉一惊,忍住,没再听到一点声后拿下自己的红盖头——

      一个红衣男子狼狈地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木凳子。

      他看过来,和她两厢对视——

      “你、你是谁?”龄玉说。

      “我是张肃......”

      好啊,这对新人初次见面:一个满脸通红、为自己刚刚听到夫人的声音就心神大乱,从凳子上摔下去,还被抓了个正着而感到要命!

      一个轻叫出声,身子往后猛缩,立刻将红盖头挡在脸上:“你怎么在这儿?!”

      龄玉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这是张家,张肃怎么不能在这儿了?但.....他没出去和宾客们说话吗?

      龄玉以为他会在外面和别人寒暄,然后自己会等来一个醉醺醺的夫君。

      心有不解,不想询问——龄玉的心很乱,毫无防备地被一个人看清自己的脸,只想久久的把自己藏起来。

      张肃从地上起来,看着床上布帘后的人影,说:“你要我出去吗?”

      他声音很轻,原来张肃说话是这样的,似乎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人。

      龄玉说:“对不起,我刚刚被你吓到了,你.....不要出去。”

      她不知道新郎在洞房花烛夜出去的话,其他人会不会过来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张肃却好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觉得这是龄玉在挽留自己,嘴角一勾,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笑看着她,想靠近她,却很快见到床上的龄玉抖了一下,抓着边上的床帘,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后面。

      于是房间里的烛火歪了一下,仿若有风吹来,张肃眼里的光也灭了。

      他知道龄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知道龄玉的脸是怎样的,但是......

      “我不在乎。”张肃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没事,我能坐下吗?就坐这儿,”张肃指了指自己刚刚扶好的凳子。

      龄玉不敢向他投去视线,只侧坐在床帘后,“嗯”了一声。

      张肃便坐下了。

      其实有点失望。

      因为他很想看到龄玉的正面——虽然她今天穿的衣裙很好看,但还是想看到她的脸。

      明明小玉很美啊,还穿了嫁衣,是为我穿的。

      张肃想到这里,眉眼弯弯,“我们是夫妻了。”

      龄玉说:“嗯.....”

      她不敢看他,实在不敢看他,手中攥着的红盖头皱成一团。她想过要不要把它重新戴到头上,因为新郎是要过来掀新娘的红盖头的,但龄玉一想到这布被掀开后,自己的脸会暴露在张肃面前。

      打退堂鼓了.....龄玉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伤疤,还好张肃也没说什么,他甚至说——

      “我们不圆房。”

      龄玉一惊:“你为什么会不想?”

      她想到他那几条街的聘礼,以为他是处心积虑要娶到她的,以为他是想对她做什么,但原来......

      龄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又产生浓浓疑惑:张肃娶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这场婚事是张家提出来的,不是万家自己上赶着去求来的。

      张肃甚至有可能是最先提出来的人,因为谁都不想要家里出现一个毁了容的、半张脸惨不忍睹的人。

      龄玉忽然很想探头出去,看他一眼。

      而她确实应该如此——因为张肃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镇定,甚至现在拘谨极了,僵坐在凳子上。

      她以为他是气定神闲地说出“不圆房”这句话的,实则这几个字,在张肃的舌头上不知道滚了几圈,好容易说出来后,正主儿也侧过头,不敢看龄玉。

      他想:她是他的夫人。

      他在和自己的夫人说:我们不圆房了。

      一颗心扑通乱跳。

      原来是个纯情少年郎的张肃看向别处——

      错过几丈外婚床上,龄玉探出头来,看向他的样子。

      嗳呀。

      她看到他丰神俊朗,腰板笔直地坐在凳子上,怎么好像有点手足无措?龄玉想:张肃也这么紧张吗?

      还是说这是在抗拒?

      龄玉用红布头捂着自己的半张脸,看着张肃——

      张肃总算察觉到了,回过头来。

      嚯,这对新人终于又对上视线。

      她见他脸上烧红,他见她一脸好奇,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

      张肃说:“小玉.....我可以叫你小玉吗?你是不讨厌我的,对吗?”

      龄玉不回答,说多错多。

      张肃说:“我强迫着你才嫁给我,小玉.....我不会和你说对不起,我想见你很久了,这场婚事,是我求了很久才盼来的。”

      龄玉听不懂,茫然地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在很多年前见过。”他忍着心中沸乱,冲她柔情万千的笑。

      龄玉不得不说是心中大乱。

      往后一缩,身子狠狠撞上床边上的墙。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她说着,看到他霍然起身,好像是因为她的动作而惊诧。于是龄玉便又确定了几分自己的想法:这个叫张肃、才和自己初次见面的人喜欢自己。

      她从他眼里,荒谬地看出了“情”这个东西。

      这是龄玉在张孚陵——这个在她小时候和她朝夕相伴的人身上都没找到的东西。

      为什么张肃就......

      龄玉在发抖。

      一方面她透过薄薄的红布头摸到自己脸上的伤疤,太恶心了,皮都皱在一起。

      一方面她的身子又压到床上洒的莲子和桂圆——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她想到这些东西的寓意,看到面前大红色的被褥和床帘,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境地。

      “我......”张肃想要回答她的话,偏偏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

      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龄玉面前那么胆怯。

      她有什么好让他害怕的,她是万家一个谁都能欺负的弃女,是戴着斗笠走在街上都会被人丢石头,有时候会吓到小孩的丑八怪。

      紧接着,张肃的脸色变了。

      他看向门外——

      龄玉也看过去,很快发现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停在门前,小声问:“二少爷,还顺利吗?”

      “顺利。”张肃冷着脸说。

      他又变了一副模样,什么胆怯,什么慌张,哪还找到丝毫?他傲慢如一块青石,甚至语气里带着怒火。

      龄玉说:“那是谁?他想来干什么?”

      “以为我会和小玉做些什么事,来问话的。”张肃和她说着,又脸红了。好一个捉摸不透的人,甚至在和她说话时声音都不一样,很轻,音调拔高。

      龄玉想到他刚才对着别人的样子,也不敢躲张肃了——身子往外一挪,坐在床边小声问他:“你要掀红布头吗?”

      “不用,小玉不是都掀起来了吗,我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那刚才拜堂——”

      “我刚才很紧张。”

      他对她笑,“府里早在一个月前就请了专门的嬷嬷来教我礼节,我也学会了,但刚才拜堂时做错好多——敬茶的时候手抖,把水洒出去,走进来府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差点摔了一跤。”

      这么紧张吗?龄玉想。

      他们依然是隔着一段距离,张肃站着,龄玉坐着,沉默好像找上门来——他们忽然彼此无言,身后荔枝红的灯火摇曳。

      不圆房的话....要做点什么呢?

      是不是就要睡觉了。

      不对,她头上有好多发簪,脸上也画了点妆,得把它们都弄走,顺便可以的话,再沐浴更衣。

      啊,更衣。

      真是嫁人,身份和生活都不一样了。

      龄玉想:以后是不是都得和张肃住在一间房里,被对方看到自己做这些事了。

      她身边除了思盈外,没一个闺中密友。不知道别人的夫妻生活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两个人该怎么相处,只有着一些自以为是的猜测,然后,心跳很快。

      龄玉面不改色,以为无人所觉。张肃却抬眼过来,好像听到她沸乱的心跳声,张口想说点什么,倏忽之间,脸色又变,眉头皱起!

      “小玉受伤了?”

      只见他大步走来,龄玉根本拦不了,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个字张肃就已经来到跟前。黑影一覆,弯腰低首,擅自拿起她的左手——拇指拂过她的手背。

      他看出自己受伤了?

      龄玉心中惊疑,心想她自己都看不出来。

      “我没事,这不疼。”

      忍着不把自己这位板上钉钉的夫君推开。

      “是被簪子弄伤的?是谁?”张肃却面色沉郁,很快就放下龄玉的手——她的手背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但伤口其实已经愈合了,甚至龄玉自己都没发现,本来就不疼。

      她只是介意着自己和对方过分近的距离,看到他宽厚的胸膛,脖子上滚动的喉头,俊眉修眼。

      昏了头的说:“我们之前真的认识?”

      “嗯。”他好像一只小狗,喜形于色,在说到这事时,脸上有了难过。

      好像是为她忘了自己的这件事而难过。

      龄玉问:“能和我说说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却恼人的不说话了。

      龄玉不强求。

      张肃说:“小玉要更衣吗?头上的发簪应该很不好拿下来,你是要我叫人进来,还是我帮你?”

      “你会吗?”

      “会呀,我学过的,在成亲前我学了很多东西。”

      龄玉不该去问他具体学了些什么的,因为紧接着,她便听到张肃说他学习怎么和夫人相处——譬如说要怎么更好的和她沟通,怎么避免吵架,在吵架后,又要怎么去哄人。

      委实后悔,委实不自在。

      龄玉心中哀叹:他都在说些什么?

      接着张肃又话锋一转,说还好自己学了该怎么快速把女子的发簪拿下来,知道要怎么做,她会不觉得疼。

      龄玉:“.......”

      她侧过身子,让张肃去碰自己的头发,耳朵被他轻轻碰一下,心里便也慌了一下,想:希望他不要感受到烫热的温度。

      张肃好像是个话很多的人,喋喋不休是谁帮龄玉梳的头,用这么多的发簪和钗子。

      “这发髻看起来好复杂,小玉疼不疼,是不是今天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

      坦白说,这是连思盈都没说过的话。

      龄玉是万家的弃女,相当于一个人坚韧长大的,不会有人爱惜地给她梳头发,身上也没银子去买任何首饰,她向来都是用一根发带来挽头发的。

      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梳发髻,用上簪子、钗子这种东西。

      她当然是不习惯的,今天一大早被老婆子丢进木桶里沐浴也觉得很生气。

      但从来没有人在身后为她撑腰,所以她即便心里万分委屈,又能如何呢,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问她:是不是今天被那些人给弄疼了,是不是梳这个头发觉得很难受。

      这人是她的夫君。
      是可能要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龄玉忽然往里躲了一下。

      张肃不明所以。

      听到她说:“我自己来吧......”

      “怎么了?”张肃觉得自己弄得挺好的,一大半的簪子都被拿下来了。

      龄玉不说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躲开张肃了,后知后觉自己这是感到惶恐,原来在面对别人的善意时,她会觉得很不习惯,很害怕。

      唉......

      张肃还坐在她身边。

      她只好说:“你去更衣吧?今天你也起得很早。”

      “我不要紧的。”他原来也是蛮横的。

      一伸手,又要再碰她的头发,龄玉抗拒着,不知怎的攥着红布头用来遮挡面容的手便一松,布匹轻轻坠在床上。

      她背对着张肃,不会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脸。可这时,却发现对面几丈外有一个梳妆台,他们的房间很大,梳妆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上面有一面铜镜,龄玉不能看清镜子上的人影。

      但真是无奈,她心病已久,又无良药——匆匆瞥去,就觉得铜镜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确实色相很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左半张脸的皮肤又红又皱,毛发稀疏,甚至左眼睁不开。

      不堪入目的左脸啊.......

      外头,宴席上的宾客尽数散去,下人们忙着拆去婚宴上的装饰,挂于月亮门的一条大红布条摇摇欲坠,一阵夜风吹来,无声飘落,沾上尘土。

      龄玉在那年意外后再没照过铜镜,如今看到它,想象着自己在里面的脸庞——呆在床上,不敢动了。

      张肃轻轻叫一声:“小玉。”

      她回头,想对自己这位夫君笑一笑,却发觉脸上湿湿的。

      伸手一摸,才知道有眼泪从右眼流下了。

      可新娘子在大喜之日落泪,从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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