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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刘硚生很少来学校看我。我邀请过很多次,他总说很忙,脱不开身。
      我再一次珍而重之地邀他来学校,是参加校园迎新会。我入校后加入了学院的话剧社,在晚会上有演出。
      主持人在前台报幕,我和同学在后台候场。我不停地翻看和刘硚生的聊天记录,静等他的消息。
      我问他:“你晚上有空吗?真的不来看吗?”
      “我第一次上台,有点紧张。要是你在的话,可能会儿好点儿。”
      “在学生活动中心一楼,进校门直走,能看到指示路牌。”
      “凭电子券码入场,仅限一人使用,是我下午发你的那个。”
      “哥,你在忙吗?忙完了回复我一下。”
      可惜直到我上台他也没回应我。
      我们演出的是经典剧目《活着》,我饰演凤霞,一个充满悲剧,生命短暂且极其苦难的角色。
      剧目结束后我与同学一起在台下观众席接着看其他系的演出,手里的手机迟迟没有响声,发给刘硚生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儿回应。
      我怨念重重,在心底默默生他的气。
      晚会结束,我回到宿舍已近晚上十点。进门后我看到我的桌上多出了一包生活用品,有冬日的手套、棉袜、帽子,常用的感冒药,袋子最底层还有暖宫贴和姜汁红糖。
      舍友告诉我:“刚刚宿管阿姨送上来的,说是有人托她给你。”
      “男的女的?”
      “阿姨说是男的。”
      “是不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皮肤稍有点儿黑,不善言辞的男生?”
      舍友努嘴:“我哪儿知道。”她有点八卦,“刘硚月,我们入校还不到一个学期,你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我顾不上搭理她的话,手忙脚乱点开手机里的电子券码。
      券码页面更新:已使用。
      我倏地起身收拾东西,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出门。舍友喊我:“刘硚月你去哪儿?”
      “我去找我哥。如果查宿,记得帮我搪塞过去。”
      “十点了,你还回来吗?”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迟疑了下,做出决定:“不回来了。”
      冬日的校园肃杀,我在凛冽的北风里边跑边拨电话。等待音很长,许久后电子女声提示无人接听,我不死心,再拨。
      数遍之后我终于放弃,在校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跟师傅说:“荷堤码头,麻烦你快点儿。”
      刘硚生因为回家一事跟老板吵架,没了上一份工作。他来省城后,回到了之前打工的地方。荷堤码头离我们学校有点儿远。学校在闹市,码头在城东的工业区。
      下车后我稍有点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尽管我知道刘硚生的宿舍在哪儿,但是实地到访感觉还是不一样。码头宿舍区大多是男性,路边闲聊的、醉酒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我一个小姑娘路过,心里止不住地发毛。
      街边也有女性,人数寥寥,在寒冷的大冬天穿着紧身的衣裙,红唇烈焰,倚在卷帘门外抽烟。门帘半合,里头灯光晃眼,装修暧昧。
      我按照刘硚生给过我的地址边走边找,最后在一排二层彩钢房前驻足。一楼有扇门大开,里头烟雾缭绕,一群男性吆五喝六地在打牌。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刘硚生在不在,徘徊间有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出门泼水,瞧见我后凝眉打量我,问我:“你找谁?”
      我胆怯:“我找我哥,刘硚生。你认识吗?”
      “认识。”
      我舒一口气:“他在哪儿?”
      男子昂下巴,示意楼上:“上头。左边第二间。”
      我朝楼梯而去,男子叫住我:“诶诶诶,叫你哥下来接你,你甭上去。”
      我握紧手机:“我哥不接电话。”
      男子愣了愣,摆手:“那上去吧。”
      彩钢房的楼梯踩上去声儿很大,一脚一声,通通作响。我爬上二楼站在第二间房门前,深呼吸一口,轻轻敲门。
      门开得很快,陌生的一张脸半探出来,没好气:“找谁?”
      “刘硚生。”
      门被重新掩合,我隔着门缝听到开门的男人在屋里说:“阿生,有妹子找你。”
      屋里一阵喧闹,听起来有不少人。有人戏谑:“妹子?阿生交朋友了?不声不响的,速度挺快啊。”
      铁架床的咯吱声刺耳响,然后是我熟悉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刘硚生站在门内,见到是我后满是愕然。
      他有点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我在北风中吹红了脸,睫毛挂霜花,一说话一口雾气:“你去学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硚生腮帮子轻动,撒谎:“我没去。”
      我举起手机给他看:“你骗人,券码有使用记录。这是实名的,别人用不了。”
      屋里有人喊道:“阿生,关门,冷。”
      刘硚生睫毛低垂,说道:“我去穿件衣服,你在这儿等我。”
      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他穿着单薄。他还穿着高中时爸爸给他买的那件T恤,衣服洗得发白,衣袖和衣摆边缘有了毛边破损。他好像长了个儿,原本合身熨帖的衣服变小不少,在身上捉襟见肘。
      我的手脚被冻得发疼。我低声问:“不能进去等吗?”
      “不太方便。”
      “那没事了。我只是有点冷。”
      刘硚生犹豫了下,替我拉开门:“进来吧。”
      屋内得有七八个人,我一踏进门内,他们都扭头看我。刘硚生见我胆怯,回头牵起我的手腕,朝众人解释:“我妹妹。”
      一个瘦削的男子坐在上铺唏了声,轻挑道:“哪种妹妹?”
      刘硚生昂头:“你他妈闭嘴。”
      他说话时冷冰冰的,满是沉沉郁气。我更胆怯,也更心慌。在我的记忆里,刘硚生是不会说脏话的。他上学时读过很多书,写得一手好文章,斯文内敛,别说脏话了,连重话都不曾说。
      刘硚生骂完了解释:“亲妹妹。”
      上铺的男子睨了我和刘硚生一眼,躺倒在枕上没再搭理我们。旁边的一位大叔好心,把烧好的热水壶递过来,对刘硚生道:“阿生,给你妹儿倒点热水暖暖。”
      刘硚生在穿衣服,忙得没空搭把手,我安静立在他的床铺边,低声:“我没有杯子,谢谢叔叔。”
      大叔指指刘硚生床头的矮桌:“用你哥的。不嫌弃你哥吧?”
      我摇头:“不嫌弃。”
      我拿水杯的时候看到矮桌上有一个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
      大叔给我倒水,边倒边说:“以前总听阿生聊起你,他妹长他妹短,三句话不离你。这段时间不提你了,我以为你去外地读大学了。”
      他把大半杯热水递给我,转头看着刘硚生,道:“有这么优秀的妹妹在身边,阿生你应该很骄傲才对。”
      刘硚生默然不作声,从床尾找到自己的裤子,迟疑几秒后他放了回去,转身从简陋的布艺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牛仔裤来。
      我呆呆地看他,心中竟自恋起来。所谓正衣冠,才敢见良人。
      刘硚生他明明很在乎和我相见,却嘴硬地嫌弃我的到来,也嘴硬地不肯承认他去看过我的演出。
      他坐在床上穿裤子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我。
      我捧着水杯怔愣,须臾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略有羞赧,转过了身。
      我身后刘硚生动作窸窣,很快穿好后叫我:“月月。”
      我回头:“嗯。”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出了门一股冷风灌进衣领,我双手紧紧插兜,避着风寒昂头问他:“去哪儿?”
      他回得十分无情:“送你回学校。”
      我站在原地不动,借着从彩钢房门缝里泄出来的光瞪他:“我不回去。十一点了,宿舍宵禁了。”
      刘硚生不悦:“你不回去,明天的课程怎么办?”
      “明天周六,没课。”
      刘硚生显然忙忘了时间。他败下阵来,叹口气:“你怎么这么任性?”
      “任性的是你。你明明去了学校却不告诉我,害得我一晚上心神不定地在等你的消息。”
      “我下班后临时决定去的,没顾上告诉你。”
      我斥道:“放屁。”
      刘硚生怒声:“别说脏话。”
      我不服气:“你也别说。”
      刘硚生愣了片刻,知道我在说什么,睫毛轻闪,心虚地躲开我的目光扭头朝楼下而去。
      我紧随他下楼,亦步亦趋地随着他,道:“哥,你学坏了。”
      他否认:“没有。”
      “说脏话,抽烟,还不是学坏?”
      刘硚生沉默应对,算是认了我的话。
      路上冷风萧瑟,半卷的卷帘门里灯光橙黄,隔着半拉璃门,能看到门里沙发上坐着女子在闲聊。她们长腿交叠跷着二郎腿,性感的小腿肚被丝袜包裹,优美的线条滑进了高跟鞋。
      我心里不舒服,硌硬的情绪燃起一撮无名火,致使我也一路沉默。
      拐出宿舍区,到临街的商业区后,刘硚生带我登记了家酒店。一应设施算是俱全,环境看着也卫生。唯一不足之处是房间温度低,升温需要好一阵子时间。
      我不敢脱棉服,坐在床尾冷得直打颤。
      刘硚生掀起被子裹在我身上,把我包得跟个粽子一样后出门。不时他拎着新买的水盆回来,倒了热水放在床尾。
      他蹲下去用手试水温,抬头对我说:“脚放进来,泡一泡就暖和了。”
      小时候我的手冻过疮口,后来留了病根,每年冬天都会复发。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手指僵硬,给他看:“太冷了,不想脱。”
      刘硚生喜欢叹气,微不可查的一声叹后,伸手替我脱袜子。他的手也不热,指尖冰凉,触在我同样低温的肌肤上没有任何温热触感。
      他避着我的脚踝,也生怕蹭到我的脚掌心。
      在我很小的时候,刘硚生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爸爸妈妈忙,家里照顾我最用心的人反而是刘硚生。冬天很冷的时候,刘硚生会在睡前打水让我泡脚。十三四岁的他个头蹿高不少,手也跟着身高长大。纤细修长的手握着我的脚踝替我脱袜子,没有避过嫌。
      是什么时候开始刘硚生对我避而远之的?记忆回溯,好像是在他读高中后。他不光避免与我肢体接触,也避免与我眼神交流。
      我把脱光的脚放在水盆里,踩出一圈圈涟漪。暖意包裹双脚,我舒一口气。
      刘硚生还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染了水的十指骨节鲜明,水珠儿顺着指节肌肤滑下去,在指尖凝聚,滴答无声滴落。
      我低头,低语:“宿舍区的那些店,你去过吗?”
      刘硚生抬眼:“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试着换措辞:“就是那些有女性坐在里面的店。”
      刘硚生黑黢黢的眸子看着我,里头没有情绪。他沉默得越久,我越恐慌。我怕他说出一个我接受不了的答案。
      脚趾抓地,我静等他回我。
      好一阵儿后,他笑了起来,漂亮的卧蚕显露在灯下,眼角微扬,眸子里活泛起光来。
      他说:“你想什么呢?”
      藏在被子里紧攥着被角的手舒开,我抿唇而笑:“我怕你学得更坏。”
      我双脚欢愉地在水盆里互搓,脚趾泛红,血液通常了许多。我撒娇似的问刘硚生:“哥,你今晚别回去了吧?”
      我指另一张单人床:“反正是双床房,你睡那儿。我没有一个人住过旅店,你走了我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刘硚生鼻音轻轻的:“嗯。”
      连日的排练耗费了我许多精力,我洗完脚后缩进被窝,不时昏昏沉沉地犯困。
      刘硚生关掉了床头的灯,只留了洗手间的一盏。睡意朦胧间我听见浴室有水声,惺忪睁眼,隔着磨砂玻璃,我隐约看见刘硚生在里头冲澡。水雾四散,迷得玻璃模糊,人影在里头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身形轮廓。
      我用被子捂着半张脸,痴迷地看着那头。水汽缭绕,氤湿了那块本就朦胧的玻璃,也打湿了我的心。
      水没关,刘硚生却停了洗漱的动作。他单手支着玻璃墙面而立,掌心和五指落在玻璃上划开了上头的水雾,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微颤。
      水流落在地上哗啦响动,掩盖住了他的声音。除去水花声,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心中灼烫,纯粹又单纯的感情在这一瞬成长,裹挟了成年人爱情里该有的欲望。
      我羞怯地闭眼,回想刚刚刘硚生回答我有没有去过那种店面时他看向我的目光。我很贪心,开始希冀有朝一日我和他都能坦诚地直面成人的欲望,到那时,他依旧能用那样含笑又温柔的目光待我。
      许久后水龙头关闭,刘硚生穿戴整齐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我闭眼装睡,连呼吸声都刻意调整匀长,伪装成了睡熟的样子。
      刘硚生的脚步声很轻,挪在我的床边后半蹲下身,替我掖了掖身后的被角。
      洗过澡后他的手是暖的,抚上我的额头,指头轻顺我鬓角的头发。他小心谨慎,生怕弄醒我。
      夜晚很静,我能听见他一声一声绵长轻柔的呼吸。他的声音如蚊吟,低低的:“月月。”
      我装作无意识地皱眉,烦躁地把被角抱在怀里。
      他确认我睡熟了,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鼻尖。点完后,他的额头贴近我的额头,像小狗一样蹭着,细语道:“我好想你。”
      我全身僵直,直至他起身离开我的枕边,我都没有敢露出一丝破绽。
      房间里唯一的那盏灯被他关闭,他去了另一张床。屋里一片漆黑,我在黑夜里睁眼,虚空地看向天花板。
      我荒谬地想,刘硚生像一只蝴蝶。我拼了命地扑,却只会惊扰到他,怎么也扑不到。等我不扑了,安静下来,他反而会悄然飞向我,会落在我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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