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硚生》桔柚小京

4、4

　　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事我都拗不过刘硚生，唯有这一次填报志愿，我自己做了主。
　　八月末开学季，刘硚生执拗地没来学校送我。
　　省城的秋天很热，我拖着行李箱在校门口的公交站下车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祁越站在树荫下等我，似乎等了挺久。
　　他朝我雀跃着打招呼：“刘硚月，你终于到了。”
　　我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隔壁，挨得近。”
　　祁越在传媒大学旁边的电大读书，保送了他们学校的研究生，也正值开学时间。
　　“我是说，你怎么在这儿等我？”
　　祁越指指手里的手机：“看你朋友圈定位火车站，我算着时间来的。”他帮我拿行李箱，“走吧，带你进去。”
　　“带我？”
　　“传媒大学嘛，我常来。”他稍微靠近我一点儿，笑道，“你们学校的食堂数一数二地好吃，所以我来饱口福。”
　　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是漂亮养眼的女孩儿。我戏谑：“是饱口福还是饱眼福？”
　　祁越乐呵呵的：“都有。”
　　他长得高挑，眉角眼梢带着盎然的笑意，举手投足间恣意张扬，满是少年感。我侧过头去看他，不可遏制地想，如果刘硚生未曾放弃学业，此刻也应该如他一样。
　　爱一个人的时候，最锥心的反应心疼。
　　我心疼刘硚生的命运因为一场车祸而被改写，我心疼他在人生最是充满希望的时候与同龄人分道扬镳，过早背负生活的重担，而后在人世间踽踽前行。
　　十四岁的时候，我自问拿什么还刘硚生的恩情。
　　自问的时候心中已有答案，我早就想好怎么还了。
　　刘硚生说不用还，因为我是他的妹妹。可是只有不做妹妹，我才有资格还他的恩情。
　　祁越见我长时间没应声，扭头看我。在我的注视里，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我摇摇头，别开了眼：“没有。”
　　我直截了当：“你来校门口接我，并不是看了定位，而是我哥让你来的吧？”
　　祁越稍有尴尬，笑了笑，道：“你知道了？”
　　我说：“猜的。”
　　祁越与我比肩走在林荫下，话音很明朗：“刘硚月，你跟你哥其实挺像的。”
　　“长相吗？”
　　“不是。你们又不是亲兄妹，长得像才奇怪。我是说，性格。”不等我问他，他解释，“一样执拗，一样坚强。我说不清这种感受，大致就像两株生命力很顽强的草，凭借着一种韧劲儿活着。”
　　他沉吟，又道：“一样拧，一样偏执。”
　　林荫路到头是女生宿舍院。祁越把我的行李箱还给我：“你哥说，你宿舍在四楼。女生宿舍不允许男生进入，我没法帮你搬上去了。你自己拎上去的时候小心，别磕着伤着。”
　　我昂着脖子问他：“我哥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生你气呗。你拿这么高的分数来这儿，暴殄天物。”
　　“他还好吗？”
　　“还好。能吃能睡，有什么不好的？”
　　我鼻音嗯了声，说：“谢谢。”
　　我推着行李箱进宿舍院。宿舍院里有一股莫名的香味，若有似无。我漫不经心地寻找，没找到香味的来处。
　　没走几步，祁越在身后喊我：“刘硚月。”
　　我回头：“嗯。”
　　他欲言又止，纠结一番后道：“等你报完名，安顿好了，给你哥打个电话吧。”
　　我点头，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准备转回身。
　　他又叫我：“刘硚月。”
　　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看信息。”
　　我从兜里摸出手机，页面提示有新消息。我点进去看，祁越在一分钟前发来一张他和刘硚生的聊天记录截图。
　　截图里，刘硚生说：“祁越，我想我家月月了。”
　　祁越回道：“想了就去见。”
　　刘硚生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妈妈对我的抚养之恩重于山，如果我辜负她，没有谨听她的遗言，已经是不孝，遑论我对月月存有他念。妈妈在九泉下知晓后不会原谅我的，我也做不到心安。”
　　“月月总说，她怕失去我。其实是我在失去她才对。”
　　祁越站在宿舍院门外解释：“他前天和我出去吃饭时喝了点儿酒，八成是醉了，回到宿舍后给我发的。”
　　我紧握手机不愿意抬头，手指虚点在屏幕上，长久失语。风里的香味渐浓，这一次闻清楚了，是桂花的味儿。
　　八月早桂，香气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