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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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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失去刘硚生的方式是他有了恋人,有了我名义上的嫂子。万万没想到,失去他是因为他有了父母。
大三暑假前夕,正值期末考,我考完最后一门是下午,从考场出来后翻看手机,显示祁越给我打了数通电话。微信上他也留言:“刘硚月,看到微信记得尽快给我电话。”
我和祁越的交集是依刘硚生而存在的。他着急要给我说的事儿,十成十与刘硚生有关。我赶忙拨过去,祁越接电话后一点儿也不怕吓着我:“刘硚月,你去看看你哥。要出事儿了。”
我脑中轰然,不敢把一切想到最坏处,颤声问道:“我哥怎么了?”
码头的工作日薪高,但是任务重、风险大,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刘硚生的安危。我曾想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也不活了。一家人都埋在村后的山里,也算是团聚了。
“你哥亲妈找他了,他没跟你说?”
我舒一口气:“没有。”
高度紧张过后胸口闷疼,一颗心跳得快要剥离出胸腔。
我声音打战:“什么亲妈?”
“一个女的打探到了你哥的情况,找到你们村里去了。这女的说是二十多年前在你们村口丢了个孩子,男孩儿。”
我不死心:“她怎么确认丢的就是我哥呢?”
“她说她儿子后腰左侧位置有块胎记,比硬币大一圈儿。”祁越在电话里骂骂咧咧的,“早干嘛去了?丢的时候不心疼,孩子长大了,来认儿子了?”
夏日暑热,我站在路边头晕目眩。
刘硚生后腰处是有块胎记。来找他的女人能准确说出位置,大概是亲妈。
祁越担心刘硚生:“刘硚月,我在外地回不去,你去看看他。他最近情绪很差,失魂落魄的。那女的今天来省城找他,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出事儿。”
我“嗯”一声挂了祁越的电话,步伐飘飘浮浮地朝校门走去。
考试前我跟刘硚生联系过,一切照常,我欣然地给他汇报今日的行程事项,他平淡地回我一句:“嗯。”
他只字未提他的母亲来找他。
自我在宿舍区找过一次刘硚生后,他不久从那里搬了出来,搬进了对街的一个居民区。说是居民区,其实是城中村,筒子楼建筑,环境比宿舍区只好那么一点点。
我没有祁越那么着急,相反,我觉得刘硚生不会出事,甚至替他开心他有了母亲,有了除我以外的家人。
刘硚生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单。
公交换乘两趟后我到达他的住处,沿着陌生的楼梯一路爬至三楼。我很少来他这儿,原因很简单,他不让我来。
在门口驻足,我敲房门后门里迟迟没有动静。我拨打刘硚生的电话,铃声在屋里响起。我又敲门,拳打脚踢的:“哥,开门。”
不一会儿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朝门口而来,门锁咔哒响动,门被拉开。
刘硚生双颊泛红,迷离着眼看我,醉意很浓。看清是我后他习惯性地怒目,堵着门:“你怎么来了?”
我不理他,从他身前挤进门内,回头关上了门。
房间窗户很小,傍晚间屋里有点暗。不大的房间里陈设非常简陋,一张破损了双人沙发,一张破旧的小茶几,角落里放着床,上头被褥整齐。刘硚生的生活习惯一直很好,他的床铺一直很干净整洁。
与干净的床铺不相称的是茶几旁的杂物。啤酒瓶围着小茶几堆放,数不清刘硚生喝了多少瓶。茶几上头的烟灰缸又是满的,熏黄的烟头横七竖八插在里头。
刘硚生有点站不稳,扶着门把手踉跄了两步,驱赶我:“你考完了?回学校呆着去。”
我嫌肩上的书包重,扔在沙发上,回头看他,问得很小心:“你去见你妈妈了?”
刘硚生说话一股醉味儿:“我妈?没去看,我妈在山上埋着呢,回去挺麻烦。等到了七月十五我去看她。我妈托梦说她想吃青团,可难死我了,这季节,哪里有青团?我妈真会为难他儿子。我不孝顺,不会做青团。”
他醉酒后原来话挺多,可是说的每一句都戳我的心窝子。我喉头有点梗,眼眶泛热。
刘硚生指身后的门:“你,出去。”
我倔强地不说话,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刘硚生在我注视下蹙眉,继而又败阵。
他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在唠叨我:“我管不了你。”他与我擦身而过后跌坐进沙发,长叹一声,闭眼嘟囔,“我管不住你。我管不住你也是对不起我妈。我还是不孝顺。”
我直呼他的名字:“刘硚生,你今天见了谁?”
刘硚生头耷拉在沙发靠背上,听见我的话后睁眼。他的眼皮子很重,睫毛扑闪着抬不起来。
“见了谁……”他竭力回忆,沉吟了会儿,道,“见了一个女人。”
“跟她聊了什么?”
“聊了晚饭吃什么。”
我以为他在搪塞我,哪知他接着说:“我告诉她我每顿晚饭都是咸菜拌饭,她不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我知道刘硚生生活拮据,但是不知道他拮据到连一顿像样的晚饭都不舍得吃。我每次问起他晚饭吃什么,他总说跟工友一起搭伙儿做的饭。
“我是命贱,但是也是条命啊,寒冬腊月天,她怎么忍心遗弃我?”刘硚生痛苦地揉一把脸,“她才不是我妈。我亲妈葬在后山里,她隔三差五给我托梦。我亲妈才不会因为家里穷养不起我而丢了我。”
我泪眼婆娑,喉头哽到发疼。
我想妈妈了。
“刘硚月,你赶紧回学校。这破地方你他妈别来。你不是这儿的人。”刘硚生说完后迷醉地看向我,忽然愣神。
我定定地看着他,早就泪流满面。
他扶着沙发扶手趔趄起身,绕过茶几时踢翻了一地玻璃酒瓶。酒瓶子倒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无暇去看一眼,不管不顾地朝我走来。
“月月。”他攒眉,眼里满是不忍,“怎么哭了?”
他的手虚抬在半空,保持着揩泪的手势,却迟迟没有落下来。我眼泪汹涌,漫过脸颊而落。
刘硚生再度迟疑,我哑声:“哥。”
刘硚生眼眶泛红,指尖终于抚上了我的脸。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泪,低着头暖声暖语:“月月别哭。怎么长大了还哭鼻子?”
我躲开他扑进沙发,脸埋在双臂间彻底嚎啕。
刘硚生紧随我而来,脚步踉跄,笨拙地又踢到了啤酒瓶。他蹲在沙发边跟哄小孩儿一样顺着我的背,细语:“月月,想妈妈了?”
我是想妈妈了。
可我更是心疼他。
我内心锥疼,愤然命运如此捉弄他,也恨自己拖累了他。我捂着脸,说话含混不清:“刘硚生,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
“是我无能,害得你放弃学业,害得你的人生一塌糊涂。”
“月月,这不是你的错。”他双手捧我的脸,强行叫我抬起头看他。他的双眸黑如曜石,深沉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愿意。”
我的泪止不住,哭得抽抽搭搭:“为什么?”
刘硚生失语,凝眸款款看我。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里流转出来,一寸一寸,越过我的鼻翼,停留在了我的唇边。
须臾后,他单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微垂眸,深深地吻了下来。
我霎时怔忪,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儿,世界轰然无声。
我曾幻想过我的初吻该是什么样子。幻想里的刘硚生是温柔的、羞涩的、略有难堪的。矛盾如他,他的吻应当是矜持里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主动,在欲拒还迎地配合着我。
原来不是。他蛮横地咬啮我的唇瓣,舌尖和齿尖毫无章法地用力,企图撬开我的齿关。
盈在我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后流向唇角。刘硚生舌尖无意识舔舐,带着苦咸的泪水漫卷进了我的口腔。
他倾身压倒,与我双双跌进了沙发。
许是他倒进来的时候又踢到了啤酒瓶,瓶子叮当响,唤醒了我的听力。我听见窗外有过路人的脚步声,我听见楼下有刺耳的汽车鸣笛声,还听见了刘硚生的呼吸声。
交叠在沙发里,他压着我深吻深吮。快近窒息他才放手,俯在我身上居高看我,双唇红得诱人,像个小男孩儿一样嘟囔:“我亲你了,你可不许再哭了。我最怕你哭。才不舍得心爱的女孩儿哭。”
他说完了低头,侧着脸颊枕在我的胸口上,闷声:“小说里说,女孩子的嘴巴是甜的。”
我一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发颤:“那你觉得是甜的吗?”
眼泪裹挟辛酸的身世经历,我们的初吻不会甜。
刘硚生转过头抬眼看我,笑得天真:“甜的,没尝够。”
他说完转回头去,半张脸紧贴在我的前胸处趴着。我喉头发干,双臂抱紧他滚烫的躯体,问:“还想要吗?”
刘硚生没有回答我,不久后轻鼾声渐起,他在我怀中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