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 ...

  •   刘硚生干过很多活儿,洗盘子刷碗,送外卖送快递,再到后来稳定下来跟人做生意,每一份工作我都知悉。只不过他不知道,总以为瞒得很好。
      我是从他高中哥们祁越那儿获取到信息的。刘硚生跟祁越交好,后来他辍学去省城打工,祁越还特地来家里骂过他。
      结果显而易见,祁越碰了一鼻子灰。
      我背着刘硚生加了祁越的联系方式,所以后来刘硚生生活的点点滴滴我都知道。
      读高中后我的学习成绩进步很快。我比谁都努力,奋力学习,不想辜负了我、爸妈,还有刘硚生。原来百倍的努力可以弥补天资的不足,我能成为“好学生”。
      高考出成绩后,我以高出一本线将近一百分的成绩,名列全校第三。刘硚生知道后跟老板请假想要回家为我庆祝,结果被老板无情拒绝。
      他胆儿挺大,跟老板吵了一架,直接辞职从省城坐夜车赶回了家。
      我的高中生活很忙,跟打仗似的。刘硚生又远在省城,除去逢年过节,或者清明、七月半这样的大日子,我和他见面的机会更少。
      他跟读书时不太一样了,短短几年的社会经历,叫他迅速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周身气场沉稳、内敛,浑似一个寡言的长辈。
      他才二十二岁,村里的阿婆开始给他张罗相亲。
      山里的村庄隔山而建,消息互通往来。谁家小子待婚,谁家闺女待嫁,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阿婆趁刘硚生回家,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刘硚生笑着无声拒绝,被阿婆逼急了,才会说:“再等等。还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看我,黑黝黝的瞳孔里藏着光,似有难言的、隐秘的情感在里头。
      阿婆顺着刘硚生的目光看我,回头劝道:“刘家小子,别等了。等你妹儿上大学,再毕业,又得四五年。你耽误这功夫做什么?娶了媳妇,不影响你家妹子读书。”
      刘硚生低下头去,温言驱客:“阿婆,你家小孙儿好像哭了,你回去瞧瞧。”
      阿婆走后,我从门槛上起身,端着一碗炒红豆走向刘硚生。
      刘硚生蹲着身子在修一张海棠圈椅,那是从爷爷手里留下来的老物件儿,松了榫头,椅身半倒,在屋里闲置了很久。
      他不知道从哪儿学了木匠的本事,手指灵巧,轻松地将榫头卡入榫眼。
      我捏一小撮豆子扬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抱着碗垂眼看他手上的动作:“她说的那家姑娘我知道,读书时比我大两届,后来家里穷,要供男娃娃读书,她辍学了。”
      “咔哒”一声,榫卯接合。刘硚生不慌不忙地检查椅身,没理我。
      “她人很好,读书时成绩不赖。辍学后我听说去学了裁缝,但是家里不同意她留在县里,就逼着回来了。”
      刘硚生还在检查椅子,回的话与我说的不在一处。他说:“你成绩这么高,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我不吃豆子了,倚着墙根站着,道:“其实阿婆说得对,你要是等我毕业,会耽误很多事儿。”
      刘硚生翻转椅子,敲打扶手确定已修好,直起身说:“你不是想学法律吗?×大法学院很不错,可以填作第一志愿。”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睫毛轻扑,目光落向他处。
      爸爸妈妈去世后,因为纠缠不清的保险赔偿和各种债务问题,什么都不懂的我和刘硚生吃了很大亏。那时候我扬言将来要读法律,要做一个心有天平,手持正义之人。
      刘硚生记性真好,他还记得。
      从阿婆进门给刘硚生介绍女方信息时,我碗里的豆子变得索然无味。我嚼蜡一般地听着他们对话,心里涩疼。我开始有一种错觉,我好像要失去刘硚生了。
      占有欲像吐信子的小蛇,在我心底啮噬我的理智。
      我说:“我不去×大。我要去省传媒。”
      “你的成绩去省传媒很亏。省内的大学都不值得你去。”
      刘硚生说得很中肯。我的成绩足够去省外读双一流的学校。
      我把怀里的碗放在刚修好的椅子上,垂手低眉,话说得很死:“从读高中开始,我的目标就是省传媒。”
      刘硚生有点生气,冷声:“为什么?”
      我把话说得很大:“我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我想做记者,学得一身本事将来好留在这里,激情执笔,客观、公正地报道世间百态。五袋粮食一头驴的悲剧该被口诛笔伐,当年想学法是想惩恶,后来想改学新闻是想扬善。”
      刘硚生看向我,死盯着我道:“传媒不止省内一所,北京上海哪里不可以去?”
      “可我就喜欢省内这所。”
      刘硚生提高嗓门:“刘硚月,你在任性什么?省城有什么好?”
      “我没有任性。”我勇敢看进他的眼睛,对视许久,倏然笑了,“想知道我为什么留在省城?好啊,告诉你。”
      我一字一句,倾吐在心底埋藏了数年的秘密:“因为我爱你,省城有你,我不想离开你。”
      “爱”字灼人心,烧红了我的脸。
      刘硚生眉心轻动,黑黝黝的眸子像山间天池里的那汪水,死静无声。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我的样子,执拗又慌张。
      我手指发颤,攥紧了衣角:“刘硚生,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这层遮羞的纸在我们之间蒙了很多年,今天我来戳破。离开你、失去你,我此生不甘心。”
      我说完回身,步伐虚浮地进了屋子。
      午后的阳光从檐头瀑下,屋檐在石阶前落下阴影。很小的时候,我和刘硚生会在院落里玩耍。石阶前有个蚂蚁洞,他带我看小蚂蚁搬家。
      那时候也如现在,一抹阳光照在屋檐上,屋檐在院中投出阴阳一线。我蹲在阴面,刘硚生蹲在阳面。他恍一抬头,眼里的笑比阳光还要璀璨。
      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妈妈会炒一碗豆子给我们做零嘴儿。彼时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硚生,月月,豆子熟了。”
      而今我站在空荡荡的屋里流泪,隔着泪光看桌上。桌上摆着爸爸妈妈的照片,他们含笑,目光柔柔地看着我,似乎从没有离我而去,但又的确阴阳两隔,除去梦里,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院中“哐当”一声响,大概是椅子新接的榫头又断了,椅身翻倒,原本搁在上头的碗摔在地上碎裂成片。
      红豆洒落一地,曝于石阶之上,好比我的心事曝于阳光之下。
      我站在门槛内觑外面,看到刘硚生矮下身在捡红豆。一粒粒一颗颗,他小心地捡起来收在掌心里。
      我泪眼朦胧,叫他:“哥。”
      他没抬头,也没理我。
      我期许他有一日也能将我热烈的心事如红豆一样珍而重之地捡拾在他冰凉的手心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