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惊慌失措 ...
-
明霁站得不算太近,只遥遥看到明观楼云淡风轻地与林缜说了什么,后者的脸上便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沮丧,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她没去问两人之间聊了些什么,与林缜作别后,她与明观楼一道坐车回家。
今日天晴,接近放学时间太阳西斜,灿灿的光从高处犹如金鳞洒落,总算有了几分春回的意味。
明霁虽然又请了假,但有不荒废学习的自觉,到家首先回卧室换了自己的衣服,而后便去了书房开始写这几天落下的作业。
她胃口依然不佳,叮嘱家里的管事阿姨不需要为她准备晚餐。但到了饭点,郑阿姨依然坚持端了一碗汤汁清透、卧了几枚虾仁的阳春面上来,让她好歹垫些东西,过会儿才能吃感冒药。
如此明霁便没有再拒绝,直接在书桌旁腾出一块地方简单用了几口,忽得想起与她一起回来的明观楼,关心道:
“观楼呢,他晚上吃什么?”
郑阿姨:
“观楼就在隔壁,应当也是在忙学校里的事,我让陈阿姨另外煮了一碗面,已经早些时候送过去了。”
——去年她的父母正式迈入六十岁的门槛,欣然接受了自己老去事实。他们除了安排律师公证遗嘱外,也带着明霁和明观楼搬入了这套适老设施更为完善的新别墅。
原先分布在不同楼层的两间书房变成了三楼的一墙之隔,后又在明霁的建议下,拆除了那堵薄墙,改做可以移动开阖的书柜门。
因为明霁要写作业,此刻书柜门是关闭的状态,她应了一声,低头专心吃面了。
然而未过多时,隔壁忽然传来动静,是什么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玻璃四散飞溅带来回音阵阵。
郑阿姨反应迅速,立刻去推开书柜门,明霁放下筷子,也跟了上去。
隔壁书房的布局与她的这间别无二致,胡桃木书柜顶天立地,除了一盏浓郁的铜镶琉璃睡莲台灯,其余的灯光系统都被极力弱化。
她一眼看到本应当坐在电脑前的明观楼,此刻正跪坐在地痛苦地俯身喘息。不到半寸的距离就是碎裂的玻璃杯,再近些他的膝盖就难以幸免于难。
他的指尖紧紧攥着漆木桌角,泛起一片青色的白。
怎么在学校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突然就开始狂掉生命值了?
明霁一眼看出这是过敏的表现,惊慌失措地让郑阿姨立刻去叫医生过来和拿氯雷他定。
她逼自己立刻冷静下来,蹲下身去扶明观楼。
少年身高接近一米九,平时保持着健身的习惯,看似清瘦骨骼却极重。她吃力地扶住他的肩,试图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样严重的过敏反应当务之急就是保持气道畅通。明霁想也不想地用了两个手指就要去撬开明观楼的齿关,确保他的口腔里不存在任何可能导致窒息加重的异物。
然而面色已经泛起病态的红的明观楼,依然尚存微薄的力气,察觉到明霁要做什么,竭力将头侧偏了过去。
他的脸侧也已经起了几乎接连成片的红疹,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瞧着好不可怜。
手指只与他的唇际擦过,就被躲开了。
臭小子。
她还没嫌他脏呢,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还有心情嫌弃她干净漂亮的手指。
明霁确认过他口腔里没有异物,便没再强制去捅他的喉咙,以免他情绪波动真把自己憋死过去。只使出浑身的力气扶住他,使之保持气道通畅的半坐位。
因着明家一家四口净是些老弱的缘故,别墅附近常年有家庭医生待命。很快几人匆匆赶到,注射、服药和吸氧,待明观楼呼吸困难的症状好转,让他倚在沙发上一边输液一边继续休息。
面色苍白,头发散乱。回家后才换的这件灰色Polo领毛衣已经有了褶皱,他瞧着依然病弱无力,转眼之间已无半点赶到明霁学校里时的风光霁月。
都这样了还强撑着一口气,对明霁说:
“能不能把头转过去,别看着我。”
明霁才懒得看他的猪头,累得坐在椅子上缓神——真想抱抱自己,这棵临危不乱的家庭顶梁柱。
他们二人,简直是优生优育两个极端方向的反面案例。明霁的母亲盛海迎高龄产下从小体弱多病的她,而在父母十七岁时来到这个世界的明观楼,天生对各种东西严重过敏。
——明霁的哥哥明霆,在十七岁出国留学的第一年搞出一条人命,毁掉了一个雄心壮志要闯荡好莱坞的年轻女孩的梦,怀上了明观楼。在出国第二年第二次搞出人命,凌晨飙车成功把自己送上黄泉,徒留在国内的父母一夜白头。
三年后,盛海迎顶着四十五岁的高龄冒死生下明霁。又过去三年,明霁的父亲从洛杉矶的街头接回了跟着生母漂泊无定的明观楼。
如今已都是一些前尘往事。
郑阿姨带着陈阿姨过来,后者是一个年龄在五十代中旬的女性,打理整齐的头发接近花白。
大约处在极度的不安与恐惧当中,她的眼眶有些红,声音发颤:
“对不起,阿霁,观楼,都是我的错。”
郑阿姨解释,晚餐时她吊了一锅高汤给明霁煮面用,中途有事离开。
新来不久的陈阿姨来给明观楼煮面时,看到这锅汤颜色清亮,香气浓郁,加之量也充足,确认完里面的食材明观楼都能吃后,便舀了一碗过去。
但实际这锅汤里还有明观楼严重过敏的明虾,只是被郑阿姨提前单独捞出备用。
明观楼误服这碗汤,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了严重的过敏症状,濒临窒息。
此刻书房里只有明霁和明观楼,郑阿姨心善,忍不住替她求情:
“阿霁,是我没有交代清楚汤里有虾,我的责任更大一些。”
郑阿姨在明霁出生前就在这里工作,做事十分妥帖可靠,从未有过任何差错。
明霁理应卖她一个面子,只是备餐上偷懒这种小事在别的地方无足轻重,在有一个过敏体质患者的家庭中却非同小可。
倘若今天没有玻璃碎落的声音,明观楼的明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交代在这碗面上了。
思及此,明霁觉得后怕,不再理会其他:
“郑阿姨,辛苦你去给陈阿姨结清工资,并且和其他人再重申一遍,含贝类、猫毛和芝麻的食物和用品都禁止出现在明观楼身边。”
陈阿姨明白这是要辞退自己的意思,声泪俱下地请求明霁的宽恕,说自己丈夫重病,孩子也同样正值高三,实在需要这份工作。可不可以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保证之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明霁看向郑阿姨,后者除了点头表示情况属实之外,不敢再贸然开口。
“那私下里给您多结两个月的工资,让您来得及找下份工作。”
明霁自诩着实善解人意,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已经充分替陈阿姨考虑。
然而后者的面色依然迅速灰败了下去,眼泪持续下落,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辞退的事实。
在自己从小照顾长大的明霁和新来的陈阿姨之间,郑阿姨自然毫不迟疑站在前者那边。
她小声提醒陈阿姨先下去,多结了两个月的工资,小姐已经足够体恤你的不容易。
陈阿姨拭去双颊的泪痕,经过沙发椅时看到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养神的明观楼,他脸上的红疹近乎消退,也不似刚才那般肿了,几乎恢复了平日里斯文隽逸的样子。
她想起自己刚来明家时,其他人对她的提点:
先生和太太很少在家,平日里主要负责照顾小姐和小少爷。
明霁看上去亲近随和,实际要求很严格,反倒是明观楼虽然不苟言笑,对她们却很宽容。
陈阿姨决定等一会找到机会,试着单独向明观楼求情。
/
接近晚上十点,明霁的父母盛海迎与明正铎结束公司会议回到家中。
明霁飞奔下楼,扑进妈妈的怀里撒娇,说今天一天实在是太倒霉啦,学校里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明观楼还飞来横祸出现食物过敏,令她忙得不可开交。
盛海迎摸摸她的脑袋,首先确认了明观楼目前的安危,夸赞她是处变不惊、十分可靠的小大人,连对陈阿姨的处理都很周全。
她又细细去问明霁学校里发生的事。
明霁大致说完后,明正铎有些生气,问要不要爸爸联系学校,敲打一下这位是非不分的班主任。
明霁说不用,马上高考完就分道扬镳啦。
她带着父母去书房看还在输液的明观楼,二人仔细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确认过他已无大碍,又说他今天去学校给明霁撑腰,很有哥哥的样子。
此刻恰好家里四人都在,明正铎便说起:
“观楼过完今年暑假就大四了,可以正式来公司历练。”
明正铎早年担任一家大型电子智控和制冷设备公司的高管,二十多年前携于高校任教的妻子一同自立门户,向智能安防技术和解决方案提供进军,成立了威业科技。目前公司已经在视频监控硬件、存储和热感设备,以及人工智能与大数据平台均做到了行业头部,占据全球主导。
他向明观楼提供两个选择:
“威畅和创思,你更想去哪里?”
二者均属于威业科技旗下独立于核心业务的创新板块。前者主要负责包括家庭监控、智能锁等智能家居产品,后者则正在研发巡检机器人、仓储机器人等机器人业务。
明观楼似乎是因为身体依然虚弱,对这件事不太热切的样子:
“我听您的安排。”
明正铎沉吟片刻,而后与妻子对视:
“那去威畅?那里结构简单,更好上手。”
眼见明观楼就要点头,明霁不满打断:
“威畅有什么好的?这几年市场占有根本比不过那几家手机厂商自己的智能家居设备。人家可以和手机生态互联互通,大范围铺开品牌效力,我们有什么?很多人根本没有没有听过威畅的名字,更不知道它其实来自威业。”
据她所知威畅目前只能勉强做到维持自负盈亏,主要的核心技术骨干已经被分散到其他业务板块,产品更新换代速度缓慢——早就是死气沉沉的养老部门了。
明正铎听完倒是很高兴:
“阿霁知道这么多呢?”
明霁说这些才不是为了得到父母的一句称赞,见明观楼除了安静地看向自己之外,依旧无动于衷,有些着急:
“我觉得你应该选创思,创思目前的团队里有许多你的老师和师兄师姐,你去那里可以学到很多。”
——更不用说创思去年刚拿到政府的高新项目补贴,与多家物流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前途一片光明。
盛海迎意味深长道:
“既然创思这么好,等阿霁再长大一些,自己来创思学习不好么?”
明霁不解:
“我和观楼是一家人呀,又不是有他就没我、有我就没他的情况——我以后要去最好的地方学习,观楼也是。”
她看到明观楼垂下了眼睫,轻轻翕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海迎微笑,没再说什么,只让明观楼自己做决定。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
细腻的羊毛织线在赤光下经纬融合,看上去柔软温存,病气让他浓调的五官少了许多攻击性,衬得肤色愈发白。
明观楼轻声说,那我听姑姑的。
明霁终于扬起嘴角,夸他孺子可教。
夜深鎏霜。
父母已经回房休息,明霁拉开了两间书房间的书柜门,一边补作业,一边陪明观楼输液,奈何中途实在太困,她决定先回房间洗个澡清醒一下。
陈阿姨就是在这悄悄来到书房的。
她小声问明观楼,少爷,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明家几乎并不使用“少爷小姐”这类称呼,大多数人都直接阿霁观楼这样叫着。
明观楼微微蹙眉,但依然宽和道,说自己目前一切都好。
察觉到明观楼的确很好说话,陈阿姨明显送了口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小心翼翼:
“那您能不能再去劝劝明霁,让她重新留下我。小姐她从小被明先生和明太太过份宠爱,不能体谅我们普通人的难处,我今天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