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艾思崴

13、戴上冠冕

　　明霁回家时，「重瞳」项目组还在加班，嵌入软件被要求一改再改，工作群内气氛凝重。

　　于是她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拉黑陆思弦。

　　第二件事是准备系统学一门编程语言，不求精通，至少要能做到在旁听学习时跟上节奏。

　　否则半年后她结束在研发部的轮岗，依旧只能处理基础的前期文书工作而对产品研发本身一无所知，就失去了实习的意义。

　　斯进祺建议她先学python，把自己当时看的网课和教材事无巨细地分享给她。

　　明霁刚说完谢谢，一楼客厅门铃摁响。

　　她猜到了来的人是谁，立在二楼挑空的扶手前没动，冷眼看着住家阿姨去开门。

　　林缜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左侧的淤青颜色又深了些，颧骨附近贴了一枚创可贴，周身已无一丝戾气，瞧着有些蔫蔫的。

　　他的手里提了一盒明霁常吃的蛋糕，没放冰袋，却依然能望见缭绕的冷气。

　　只抬头看了一眼明霁所在的位置，便垂头丧气地收回目光，他站在一楼轻声：

　　“明霁，我来跟你道歉。”

　　明霁看着就来气，未置一词，转身回房了。

　　——她很讨厌林缜每次以她为理由打人。那到底是在替她不平呢，还是单纯管不住自己的拳头。

　　明明她自己就可以处理好和陆思弦之间的事，林缜非要掺合一脚让事情变得严重。

　　没过多久房门被扣响，只两声，他规矩地立于门外：

　　“明霁，蛋糕我让阿姨放冰箱了，你记得吃。”

　　“我刚刚骑自行车去拿的，不知道里面奶油有没有化——化了你丢了也没事。”

　　“你听见了吗明霁，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你要是听见了就在里面跺一跺脚。”

　　明霁翻了个白眼，过了片刻还是依照他说的，用脚踩出一阵声响。

　　门外传来一阵短促的窸窣声，很快归于平静，林缜说：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生气吗？如果是因为我动手打架，你踩一脚。”

　　“如果是因为陆思弦受伤，你踩两脚。”

　　明霁毫不犹豫地接连踩了三脚。

　　这一次林缜的声音隔了很久才传来，语气失落：

　　“你喜欢上陆思弦了，对吗？”

　　明霁没动。

　　如果一点都不喜欢她便不会主动去亲陆思弦了，可是他推开她后这份微薄的喜欢又迅速烟消云散。

　　所以回答不上来。

　　林缜说：

　　“你不能这样——还记得的吧，小时候你说过长大要和我结婚的，不能言而无信。”

　　明霁受不了了，出声让他滚：

　　“我没说过。”

　　门外林缜笑了，他没再追问，两人之间气氛开始缓和，他问明霁明观楼在家么：

　　“我有话对他说。”

　　“刚回家就被我妈妈叫走了，你要找他自己联系他。”

　　林缜没有等到他回来，一个人玩了会儿明霁的游戏存档便离开了。

　　明观楼回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这时明霁刚洗完澡，准备来上一节酣畅淋漓的慕课。

　　听到声音她犹豫片刻，暂停网课视频，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门。

　　明观楼见到她并不意外，随手将西装外套交给阿姨，正单手去松领带，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眼睛没肿，没再哭了？”

　　“……本来也没哭，是戴美瞳害的。”

　　“有再和那个男同学好好聊聊么？”

　　明霁说没有，想着也没什么需要瞒着明观楼的：“我把他拉黑了。”

　　后者似乎一怔，随后才缓慢说：

　　“那也可以。”

　　他很快转移话题，说起自己要跟着盛海迎去德国参加展会，结束之后直飞美国谈合同，一共花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能赶不上你的生日。

　　明霁有些失望，这可是她的十八岁，明观楼和妈妈都不在怎么行。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怎么嘴巴又撅起来了？”

　　明观楼弯了弯眼睛，用手指去点她的唇心，让她跟着自己来：

　　“给你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提前给你。”

　　明霁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见他走到房门前已伸手推开。

　　屋内并未开灯，窗帘依旧紧闭——她不受控制地想起来那晚误闯明观楼房间，躲进衣柜撞见他咨味的画面。

　　双脚急急刹车，明霁僵硬地转移视线：

　　“你进去，拿出来给我。”

　　明观楼站定，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进来自己拿，或者我等出差回来给你。”

　　“……”

　　她不情不愿地说好吧，一同进了明观楼的卧室。

　　一样的香氛、一样的洗涤剂，他们的房间里的气味却并不完全相同。

　　有一股明观楼所独有的，凛冽的淡香。

　　明霁在看到生日礼物的瞬间便将这些抛之脑后。

　　一顶黄绿钻石穿插于由白色水晶构成的几何线条之间构成的冠冕，犹如打破庭院围栏盛放的新绿，亦如穿梭于浩瀚银河的星轨相交重叠。

　　这是尚美巴黎与伦敦圣马丁学院新秀设计师联合演绎的一款名为“Vertiges ”的冠冕，一直没有进行商业化，仅此一件，自问世起便放在旺多姆广场的博物馆展览，不知道是怎样被明观楼拿到手的。

　　他将明霁带到落地镜前，用手指简单为她整理好散落的长发，而后将这顶冠冕戴至她头顶。

　　不知是指尖冰凉，还是由于冠冕的重量，她感受到自后脑勺起泛出一片细酥的痒。

　　透过镜子的折射明观楼望向明霁，缓慢地扬起嘴角：

　　“这样就很好看了。”

　　她此刻顾着自我欣赏，并未关注明观楼的眼神落在何处。

　　她兴高采烈地说对呀，明观楼你的审美怎么这么好呢，这顶冠冕和我准备在生日宴会上穿的裙子特别适配，我特别喜欢。

　　三百六十度旋转欣赏完毕，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盒子，开始思考生日宴那天是披发还是盘发，如何将这顶冠冕的美貌最大程度发挥出来。

　　明霁说你不是还要收拾出差的行李么？

　　她让他去把衣柜里要收拾的衣服扔到床上，投桃报李，自己可以大发慈悲地帮忙叠衣服，他同时整理其他行李，就能省下一点时间。

　　明观楼没拒绝，两人在床边的地毯席地而坐，开始收纳。

　　明霁将几件衬衫叠好放入行李箱中时，看到明观楼正在收纳剃须刀和剃须泡沫，又移开了视线。

　　她还是有点无法适应任何能代表明观楼已经是一名正常成年男性的东西。

　　她把所有衣服一股脑儿塞进箱中。

　　明观楼的动作在此刻停滞，悄无声息地看向她。

　　俯身、弯腰。

　　她的外套领口滑落，丝制的睡衣绸缎犹如西子神光，多情抚过白石塔，水波流转间涔云堕下，一片白到令人叹气的云霭散开。

　　——明霁没有穿内衣。

　　极皎洁的，与她的清瘦格格不入的。

　　比明观楼想象中的更美的。

　　他的姑姑多么心善呢，如此真挚地在为他整理送行，真挚到令明观楼不忍叹息打断。

　　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出言提醒。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将上半身前倾，拿过一件她新折好的T恤，随手罩在了自己膝盖以上。

　　/

　　盛海迎和明观楼出差，明霁的生活依然如常。

　　这段时间她除了白天完成本职工作，剩余时间跟着网课和周围部门老师学Python之外，能做的就是在全部门加班时自掏腰包给大家点晚饭和夜宵。

　　持续了一个月，她的风评成功从“老明硬塞进来的、比当时男小明还什么都不会的高中生”变成了“人美心善特别上进好学，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我部门的财神奶”。

　　人美心善的财神奶要正式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了。

　　从小到大，每年明正铎和盛海迎都会为她举办盛大的庆祝宴会，今年十八岁并且恰逢升学，筹备得就更为隆重。

　　不幸的是德国西部出现严重雷暴，展会频频延期，盛海迎和明观楼无法在生日当天赶回来。

　　除了安排留在国内的助理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交给明霁外，盛海迎以女儿的名义向山区留守女童捐款七千万，首次交由明霁负责采购的图书、卫生巾和衣物在生日前一周顺利发往各资助地区。

　　明霁也收到了孩子们自发为她书写的生日贺卡和图绘作品。

　　她认真地逐一欣赏，发现其中有很多小朋友颇具美术天赋，受此启发，明正铎又以女儿名义成立相关基金会，旨在为山区孩子提供更多的艺术课堂。

　　至此，加上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明霁收到了十八岁最重要的几份礼物。

　　生日前一天，她在杜月的允许下，请研发部成员外出聚餐，并单独邀请这段时间给予她诸多指导的几位老师、斯进祺和她的哥哥参加明天的生日宴。

　　宴会场地安排在明正铎名下的一处近郊庄园，依山傍水，同属法风合院。除了明霁的朋友同学之外，其他亲属和威业生意伙伴也均尽数到场。

　　明霁今天穿了一条浅青的裙子，吊带薄纱，细节繁复，搭配对应成套的珠宝和明观楼送她的冠冕，任舒扬见她的第一眼，便竖起大拇指：

　　“此乃花神精灵。”

　　明霁便用手指当作魔法棒，在任舒扬面前旋转了几圈：

　　“伟大的普普拉花神，请把任舒扬的存款合法转移到明霁账户里。”

　　“快滚吧明霁。”

　　很快斯进祺兄妹也到场来和明霁打招呼。

　　好友为她介绍：

　　“这是我的哥哥孟麟书。”

　　明霁第一次见她的哥哥。对方穿简单的衬衫和西裤，带眼镜，五官俊秀，看上去很年轻，但气质严肃沉稳。

　　他跟众人简单打过招呼，送上和妹妹一起准备的礼物之后，便主动离开去了庭院和男宾合流。

　　明霁向周围的人介绍斯进祺，很快几人便打成一片。

　　有人开始好奇：

　　“你和你哥哥分别和父母姓嘛？”

　　但是名字都很好听。

　　斯进祺坦然地说不是啦：

　　“我和哥哥是被现在的爸爸妈妈从孤儿院一起领养的，他们允许我们跟着各自的亲生父母姓，名字由他们重新取。”

　　明霁很意外，没有想到他们兄妹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们感情很好。”

　　斯进祺眉眼弯弯，说没有：

　　“就是普通哥哥的样子。”

　　女孩子们天南海北地到处闲聊时，有侍应生悄悄来到明霁身边，告诉她有个男生在门口，要请他进来么？

　　任舒扬就在她边上，几乎立刻猜到：

　　“陆思弦？你是不是没请他？他自己来了？”

　　明霁颔首，神色很镇定，她缓声：

　　“让他进来就是了。”

　　/

　　实际展会的最后一天恰好在明霁生日之前，明观楼提前安排好自已的工作，交代完下属注意事项后，向盛海迎申请提前回国，第二天再直飞洛杉矶。

　　盛海迎并不意外，原想说次日她也要回国给明霁过生日的，想了想明观楼还年轻，熬夜也不影响身体，便允许他先坐凌晨十二点的飞机回去了。

　　一路奔波倒并不疲惫，明观楼落地后首先回家洗漱，换上了在买那顶冠冕时为自己选择的墨绿色领带，再驱车前往庄园。

　　他眉眼中浅淡的笑意在到达这里后才彻底消失淡去。

　　明观楼漠然地立于交错熙攘的人群当中，不再向前迈步。

　　他看到自己亲赴设计师家中和珠宝公司总部拜访多次才得到的那顶冠冕被随手放在桌上，而陆思弦正小心翼翼地为生日宴会的主角带上一顶由月桂图案组成的新的冠冕。

　　不值钱的、配不上明霁的，水钻和劣质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