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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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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刚刚江枯的破坏性行为,虽然那条白痕并没有对整个柱面造成什么影响,但异变突生。
柱面上很快浮现出来一些画面。
江枯暂时收了杀念,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画面上,但他看不太清,只能把脸凑上去。
即便已经贴得很近了,也依然是有些模糊的,这个世界他听张德元描述过,他接受心理治疗仪时,治疗仪内的世界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漆黑、繁华、欢声笑语。
他见过的。
*
这些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但却在江枯心中定了性,里面的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那存在的依据是什么呢?
他得出问题便难免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更何况现在答案就在眼前。
江枯猜测到了,为什么这里的科技水平那么高,生活方式却显得那样原始。他猜测到了,为什么这个地方这样隐蔽,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他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宗教生根发芽的土壤了,因为这土地本身就是被给予的。
这里属于控制中心,而这里是真实存在的,这些人是被驯化成服务者,终生只为他们心目中的神——这个漆黑、繁华、欢声笑语的世界中的住民——而工作。
他们的一生大概异常短暂,因为在这里,江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年纪看起来超过30岁的人。
全部都是年轻人和孩童。
那么这部分“神”到底是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游戏,自然会有游戏公司负责游戏运行所需要的带宽,包括维护基础设施。建造这个纯白世界,养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这不仅违背人权,同样也大大增加成本。
这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漆黑世界里的住民并非全是玩家。
谁建造的纯白世界?
这个问题对于江枯而言几乎不需要太思考,在正常的社会结构当中会是什么人优先得到最甜美的果实呢?
在社会学当中,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贫富差距,曾经有人猜想过在科技助力下,这种贫富差距会进一步拉大,逐渐走向极端,最后甚至可能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分化,而是生物学上的分化了。
穷人和富人将彻底变成两个物种。
即我们和他们。
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始终有三个大家始终在孜孜不倦追寻着的议题——永生、神性、快乐——而这三个词,在里面那个漆黑的世界里,毫无疑问是唾手可得的,这就是最甜美的果实。
几乎没有人能逃过这三个词的诱惑。
在江枯的回忆中,他的推论得到了进一步的认证。那就是在他被段和颂等人抢救,强行退出游戏的时候,他看到其他玩家也在他面前退出了,还在的、剩下的那部分人群……
现在“他们”完整的拥有了这三个词汇,应当是成为了曾经城市中心科学研究院的猜想中的数字人类意识。
江枯记得提出这个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研究员,她是根据全息游戏玩家的心态和许多社会学、生物学知识推理出来的这个切实可行的概念的。
数字人类意识,从技术层面上来说,要实现这个需要极其庞大的算力和高端设备,只要技术到位就能够做到。
但凭借现有的技术水准,估计是有生之年。
江枯在脑中构建整座城市和地下水道,以及此处的整体结构。
而从整个结构上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是地面上的城市还是地下的纯白领域,一切都是为了里面那个数字世界所服务的。
基本推论出来之后,再寻找相应的证据去证明就非常简单。
江枯飞速的联想到了一系列证据。
现行世界中畸形的世界结构和科技发展,足可见一斑:
交通虽然不至于是古老的步行,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主要还是在靠人力、畜力——尽管在现行社会当中,电力已经普及。
而经济上也被严格限制在了贵金属交易,就连更进一步轻便点的“钱”都没有诞生,就不用提那些尚且还存在于理论当中的信用货币体系。
遍布全城的天眼系统,实际上并不掌握在城市掌权者们的手中。全城统一的玻璃建筑风格也是同理,无非都是剥夺隐私而已。
而大家习以为常之后就自然不以为意了。
虽然拥有生活在地面上的权利,但是公民们永远是在白昼中生活的,他们不曾拥有黑夜的权利,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江枯第一次见到黑夜中的城市的时候是那么怪异。
普罗米修斯带来的火种固然是好事,但从此人们也就失去了在黑夜中休息的权力。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
一截锐器凭空生出,穿过江枯留在柱面上的手掌心,直接把他单手钉在了柱面上。但那完美的纯白墙面并没有遭到破坏,和谐地容纳了这场突变,尽管有血液从上蜿蜒滑落,破坏了这无瑕的纯白色。
孩子们惊叫着跑远,犹犹豫豫不敢靠近。
惊惶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人群三两聚拢起来,却没有人敢靠近,但这不是所有人,望着这边的人群当中走出来了一个白裙少女。
她样貌姣好,神态恬静,颇有一些超然物外。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如同蝶翼展翅。
江枯并没有看见她,他还在思考一个新的问题。
他感到不解的事情是,既然两个世界已经彻底割裂开,为什么还会有“人”跑到现实世界中去演戏?犯罪?这些在漆黑世界里,难道不是随手即可取之?
少女赤足走进血泊当中。
垂至脚踝的裙摆自然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脏污。
她在江枯面前停下,缓缓蹲了下来,裙摆打湿的更多。少女神情尊敬而赞叹,她看着江枯,与江枯几乎失明的双眼对视。
她们作为永生者,生命的流逝与死亡的威胁,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少女声音轻柔,仿佛蝴蝶在清风中翩飞:“你正在死亡。这种感觉怎么样?”她的语气是还带着些好奇的。
尽管实际上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用数据模拟出来死亡的感受。
“痛苦吗?你看上去很不好受。”
少女完全没有同理心一般,很像是……江枯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到记忆深处的人名——乌良,还有推他下楼的那个人,还有那两个老师,还有在监狱里杀过他父母而后又被他杀掉的囚犯……
还有鹿医生。
他总是很容易察觉到这些的。
“你们的文明、不还称不上是文明,你们竭力打造的社会是病了吧。”江枯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澄澈的眸中如今只有灰雾蒙蒙一片。但他得以想象出面前少女的模糊面容,以及对方无比清晰的淡漠神态。
我是谁?
江枯。
我从哪里来?
我越狱而来。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分明刚刚连柱面都划不开。
江枯捏紧自己没被钉住的那只手,感受指尖湿腻。
这整个领域都属于漆黑世界,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自己安身立命之本。怎么可能突兀的让一个外人闯进来,既然让自己进来了,那么就一定有让他进来的理由。
从人类历史上可以找到两个答案:一个是借助外来力量清除内部障碍,另一个就是坐等自己跳入瓮中,成为瓮中之鳖。
一个无法流动无法发展的世界,一个一切都可以靠虚构创造的文明,可能最后也就只剩下想象力还在进化了。
江枯想象中少女淡漠的神色,密密麻麻仿佛水丝落地一样,连珠成线趴满了眼球,生机勃勃地回望着自己。
这里的光照是没有温度的。
但是色彩柔和,与纯白一调,明亮极了,肖似城市里的生活。
可想象力?
数字人类意识最可笑的就是无数个“人”的迭代进化最多可以增加算力,但不可能完全进化,因为他们还需要保留意识,不然不是等同于死亡吗?
算无遗策,但也再无变化。
没有人会甘愿抹杀掉自己的意识的。
更别提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进化,不进化也能活得很好。
外部数字世界环境除了数据变化之外本就一成不变,内部灵魂、精神,所有的高等智慧生物拥有的能力也被自己框住。
想象力对于这些新生物来说,才是某些科幻的文艺作品凭空捏造的概念,他们可以把过往无数的元素重新排列组合,发明出新的东西来。
但没有办法进行“创造”。
哪怕在数字世界里,人人皆可造物,人人皆是造物主。
少女面对江枯的这个结论并不显得惊讶,她只是微笑,用目光在江枯身上搜索着什么,认真的接话问道。
“那么,医生你有什么治疗方案吗?”
像极了精神病院里那些唤他为医生的病人,而那些精神病人的最后诉求是想要回家。
江枯气息微弱并不接话。身后的墙壁却伸出了两根电缆一样的东西,像当初江枯在医院那样,连接上了他的后脑。
少女伸手,指尖探进江枯的伤口里,似乎是在来回翻找,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自己的手指也划出血来。
不消多久。
她捞出来了一根透明纤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上面还牵连着血丝。那线就像是附在骨头上的神经一样,骤然被这么一扯,恰似扒皮抽筋。
江枯脸色越发惨败。
他看不见那线,但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他想也许是自己身上的弧线跑了出去,可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忽然又怀疑起是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他出现了幻听,幻听不再是那些呓语,而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很明显那根线原先的藏身之处,就在手指、手臂、肩膀、肩胛骨这一块连起来的。少女牵住这情丝一样的东西,纯白墙壁开裂露出一把剪刀来,她顺手拿过,“咔嚓”剪断了这一节。
江枯的手指无力垂下。
少女如法炮制,又这样剪断了几根线。然后轻轻甩了甩手上的血,慢条斯理,举止优雅。本来只是普通清秀的样貌,因为更换了一个灵魂,都显得“美”上了几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真是辛苦您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您也该回来了,江淼教授。”
“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治疗方案了,好了,别再像个孩子一样贪玩了。”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少女笑语盈盈。
她这样温柔亲和,不远处的人群却都是瑟瑟发抖的看着两个血泊中的人,他们无知的宛如鹌鹑,只能跪下来迷惘的一遍遍祈祷。
“欢迎回家。”
*
医生,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