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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纯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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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能走过去,江枯就没有再多犹豫,确认自己依然能够正常呼吸之后,扶着墙壁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岔路口继续走。
这条路弯绕曲折,走到尽头,才看到一道纯白色的墙。他看着这堵墙,明明没有光源,但却能够看到白的颜色。
心中有一个想法,在呼唤着他。
白墙和周围紧密相连,没有任何缺口和瑕疵。但已经有了一次越狱经验的江枯,轻车熟路地借助黑色弧线切开了屏障的一角,而后赶在还没墙壁自己闭合之前,弓身翻了进去。
面前映入眼帘的一切事物都是纯白色的,这样对比之下,刚从污水中爬出来的江枯显得很脏兮兮,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一进这里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来自于精神上的压迫感和束缚感。
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一切都是光滑的,这样柔和的白让他的视线没有找到任何落脚点,惶惶不可心安。从漆黑的盲中,进入了白色的盲。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入侵,陆续有人从白色当中钻出来,朝他聚拢。
因为视力衰减的缘故,江枯无法判断他们究竟是从白色的哪里和哪里?钻出来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打开的那个洞,又重新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没漏下。
朝他聚拢过来的人并没有带给江枯什么危机感,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很单纯。都是正常人类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突然看到江枯这样一个陌生的入侵者,没有任何警惕,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天真的像是孩子一样:“你好,你是谁?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熟悉的问题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问江枯。
语言也是相通的。
江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伸出手来摇摇,示意自己不能讲话。在某些特定情况下,装聋作哑确实是很管用的手段,装疯卖傻同样也是。
人们同情地看着他。
于是他们热情好客地招待了他,江枯就被其中的几个人带回去洗漱——尽管他自己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自己所谓卫生情况如何,但客随主便。
洗漱工具,是江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样式,是极便利的。不用操作,就能够自动调节,带来极好的洗浴享受。
不过他不了解这方面,所以感受到的惊讶也就仅止于此了。
等手摸到那摆放已久的换洗衣物时,江枯拿起来疑惑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应该是由什么东西织成的,但整体摸上去柔软舒适,没有任何纹路。直接就是一整块布围起来,没有任何缝纫裁剪过的痕迹,不论男女都是这样的纯白长袍。
就像是这里给江枯的第一印象一样。
纯白的,浑然天成的。
带着圣洁的意味。
这里的一切,毫无疑问是碾压了城市科技水平的。
江枯换上了那条白色布料,全身上下已然焕然一新。
而在他房间外等候着的,早已不是刚刚见到的那寥寥几人了,而是围了一片,大家都用好奇又害羞的目光看着他。
还有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上前来牵住他的衣摆,懵懂地夸奖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青年黑色的头发已经显得有些长了,耷拉在耳际,让他本就英俊中带着些女气的样貌更加柔美,似乎是极为符合这里的人对美的定义。
“是哥哥。”旁边有人纠正道。
他们看向江枯的目光中都带着欢喜。他们和江枯视野里的另一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单纯的人并没有问江枯的来历,对江枯身上的伤也不置一词,似乎对他漠不关心,但帮助他融入这里的生活却都是十分积极的。
江枯作为一个外来人员,大家对他表现出了十分友好,热烈欢迎他:“让你来这里一定是有用意的,请加入我们吧。”
江枯在规则面前一贯是温顺的。他注意到了在这些人口中隐去的主语。
他跟随着他们的步伐,来到了给他安排的住所。
明明有着很高的科技,至少比城市科技水平要高,但这里的人生活方式却很……畸形,相对于他们高超的科技水平而言,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显得原始粗糙。
比如很古怪的交通方式,要去哪里纯靠双脚走路,也没有鞋子一类的生活用品,大家都是赤足在地上走。
赤足行走,稍久一些稍远一些就会疼痛,这对于这些娇贵的人类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们的脚上并没有任何茧。
不过江枯适应的最好的,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而是这里的人的食物是江枯非常喜欢的:没有任何味道,也不会给咀嚼带来任何负担,吞咽下去也不会有想要反呕的抗拒感。
他自从进入监狱之后,就没有再好好吃过一顿饭。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要按时进食,但每次还是忍不住抗拒。
再加上并不像之前,总有人看着他要他好好吃饭之类……
这里没有私人财产的概念,也没有家庭的概念,这里的人连自我意识都很薄弱,比起人来,更像是群居动物。
因为没有家庭,所以下一代的成长完全是依靠社会来抚养。
这就像是一个社会发展到极致之后所呈现出来的那种返璞归真。
这个纯白色的世界这几乎是许多社会发展理论空想家所能设想到的那种美好共产生活了,因为本身属于空想,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江枯面前,这种诡异的荒诞感是无法被这样慢节奏平淡的生活所消弭的。
他怀疑这里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无论江枯如何论证,好像这一切就都是真实的一样——就像他当时一直认为纯白色卡片式真实存在的一样。
或者,他们本来就存在着,只是存在方式并非他能够理解的。
江枯本也就对真实和虚构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江枯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他可以肆意在所有地方行走。
这里的占地面积并不大,除了建筑就是空地。此时因为整个环境没有任何可以让视线落脚的点,他的视力已经衰退的很严重了,接近于失明一样。
走路都只能半摸索着往前行。
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独特,都是圆弧形的,完全没有任何棱角和攻击性。材质也同他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样,没有任何瑕疵。
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一处,听到了孩子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前方属于未探索地图,所以江枯脑中并没有办法构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他磕磕绊绊往前走,摸索到了一个光滑的柱面。
看不清楚到底是多大。
江枯打算绕着走一圈,把这个地点标记下来。在这个时候一边欢声笑语着的孩子们上前牵住了他的衣角:“姐姐,不要亵渎神明,这是不好的行为。”
虽说之前有人纠正过一次孩子们对江枯的称呼,但许多孩子还是坚持称呼他为姐姐。
神的概念对于江枯来说并不陌生,尽管在城市中的几乎无人会提起。
人们的日常组词,仅有“精气神”中的神,和宗教概念上的神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
在城市里宗教是没有生根发芽的土壤的,还记得之前江枯在医院里所说的那一番,也许人的生命会有来生,都受到了不少病人的诟病,这就能可见一斑了。
但他就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但这里却是有神的存在,所以这里的神是什么?
当江枯比划着学习他们的文字,向孩子们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困惑不解,大方回答:“神就是神,无法解释。”
有着极为高超的科学技术水平,但在信仰这一方面却显得愚昧至极……或者说是过于超前?江枯尊重未知。
“那么你们平常是怎样对待神明的呢?”江枯问道。
孩子们很乐意于像他这个外乡人展示自己的知识储备,把他拉的离得远了些,大概隔了五米左右,教他跪下。
直立是对神明不敬的表现,要表现的恭顺,膝行上前。
这些流程对于孩子们来说都已经非常熟门熟路了,他们每日要做的也就是侍立在神明左右,为神明排忧解难。
也不只是他们。
江枯温顺的听从了孩子们的建议,一脸虔诚地膝行进前,他看不清楚那块儿浑然天成的柱面,孩子们告诉他神明是宽容的,像江枯这样看不见的人用手触摸是可以的。
看得出来这些稚嫩的孩童,很希望他能够被神明所接纳,或者说接纳神明。
于是江枯轻轻把手贴了上去,这个画面实在美丽,白裙黑发的美人。神情虔诚,带着丝丝圣洁的意味。纵然他遍体鳞伤,那伤却丝毫不折损这充满宗教艺术美感的画面。
反倒叫人惊叹怜惜。
是为了更高的什么,进行的献祭。
一个能被大家记住的角色,往往需要有一些悲惨的故事。刚好江枯身上的这些伤就给予了观者遐想的空间。
江枯并没有想那么多,他虽然面上做的虔诚,但手触摸上柱面的时候却是在微微用力的,但柱面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轻而易举的切开,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白痕。
打不开。
他想知道这庞大的柱子内部究竟是什么?
这些支撑着整座纯白色领域的柱子里到底是什么?
他扭头朝那些友好的孩子们微微一笑,神色有些迷离。在他人畜不分的视界里,各种各样的头颅骨碌碌的滚落一地,血水四溅。那些黑色眼睛也长到了幻觉们的身上。
大家全部都融为了一体。
仿佛是生而有之。
人影随着那些头颅滚动的声音也跟着摇晃起伏,像是被风吹动的没有思想的芦草们。
什么真的假的,你杀掉了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