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肠题凑》浅绛山水

2、现场

　　尸体是一群还在上大学的业余登山野外生存爱好者们发现的，叫做“山猫社”。人不大，胆子都不小，专拣荒郊野外溜达，听说老山常有僵尸出没的传言，便跑来露营，恰巧清晨发现已死的小六，和他身畔盗墓的探铲。
　　白添羽看过几本墓葬风水学的资料，葬在这样背阴的山坡大概会祸延子孙。古人迷信，怎还会有人这样下葬，更为古怪的是，还在此处挖出一枚玉片，说明墓主人生前非富既贵，这样的身份更是谜样诱人。
　　他并不是一个狂热的神秘探究者，更不是个考古爱好者，他只是一个警察，喜欢思考的警察。
　　“你的推断不无道理，只是，这并非好的墓地之选，”一个女声悠悠传扬过来，白添羽心头一震。
　　“哎呀，明月姐姐，你相信我，既然都出了人命了，绝对里面能憋出宝来。”
　　这个小女生似乎是“山猫”一员，他身边那个女子，穿了一件蓝色风衣，淡紫色长裤，高高地扎着一条马尾辫。
　　这女子叫明月，就像天边那个明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白添羽愣了半晌，对着那名女子点了点头。
　　那女子也对他点了点头，两人存在着一种默契，不似久未谋面的老友般热忱，也没丝毫尴尬，更不生疏，像是习惯一样，会心的一笑。
　　“呃，我早该想到‘山猫社’是你们学校的组织。”
　　“哈，你竟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小玄告诉我是一个很帅、很年轻的警官，我就该猜到是你。”
　　“小玄？”白添羽看着身边那位小女生。
　　“伊玄，北京大学考古系大二的学生，明月姐姐的忠实小FANS，嘿嘿，”她伸出手，“您原来认识我的明月姐姐，什么关系啊？”脸上充满了八卦娱乐记者的神秘微笑。
　　“邻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答着。
　　“哦，”伊玄显然是失望的，“您来做什么？勘查现场嘛？”
　　“对，我想看看是否遗漏了蛛丝马迹，”白添羽眼睛看向明月，“要不要同去，你也是为此而来吧？”
　　“好哇，好哇，”伊玄一把拉上白添羽的左手，一壁又拉着明月的右手，兴高采烈地夹在两人中间说笑。
　　两人对望了一眼，会心笑笑，都沉默。
　　“从土壤成分来看，大概是汉代墓葬，”明月捻了一把地上的土坷垃，那应当是最后一铲的土柱，“这两个人大概铲了十五铲。”
　　“没错！”白添羽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子，“小伍确实这样交待。”
　　看着眼前撒在地上的鲜血，明月的眉头不禁微促起：“添羽，他是怎么死的？”
　　“被硬物直插肺部致命，凶器未找到，据当事人讲述，是僵尸……，”白添羽自己说着也觉荒唐。
　　伊玄长大嘴巴，抚着自己惊涛骇浪的心脏：“哎唷，妈妈呀，真有僵尸？”
　　白添羽说：“别怕，我相信是人在搞鬼。”
　　明月一撇嘴：“她哪儿是害怕，我看是激动。”
　　“偶像就是偶像，真了解我，”伊玄明眸闪动，“我太兴奋了，跟僵尸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嘴里咕嘟好一阵。
　　明月取出一条手帕，白色丝绢制的，卷了些许泥土。
　　白添羽顺便递给她一个密封袋，两人熟练地将泥土一层层分隔卷折起来。
　　“喂，等等，”伊玄突然大叫，“你们小时候扮家家，是不是就这样玩啊？”
　　明月肃穆地盯着手中泥土：“添羽哥在帮我分土层，里面木屑挺多的，回去测一下碳14测算年代。”
　　“等等，”白添羽在一块揉碎的土拄间抽出一缕丝线，细若发丝，亮如黄金。
　　“金丝”
　　伊玄惊叫。
　　“添羽哥，”明月扳着他的腕子，细细观察，“你刚才说，这两个人曾发现了一块玉片？”
　　白添羽点头。
　　“难道是……，”明月惊喜，“金缕玉衣？难道这里可以和马王堆一样？”她双手颤抖着攥住白添羽。二十多年，他从未看过她有如此兴奋。
　　四目盈盈相对了良久，明月几乎欢叫着掏出手机，边跑边喊：“喂，老师啊，我找到一些线索，你等我现在回去，我要申请立项。”
　　白添羽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添羽哥哥……”伊玄用手在他眼前晃着，“明月姐姐走了，我帮你找，我们找僵尸，”说完笑嘻嘻地跑到树丛旁，“我看过神农架野人的案例，在树上啊、荆棘中啊，一定能找到毛发之类的东西，嘿嘿，我帮你看看啊。”
　　白添羽默默点头，想来线索范围应当靠动机而定，整理一下思路，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圈：小六，玉片，僵尸。
　　“玉片，金线，有可能是金缕玉衣的一部分，金缕玉衣又是穿在死人身上的，我猜，一定是盗墓贼偷了人家衣服，人家找上来啦！”伊玄居然也蹲下边指着三个圈边讲，“我们家那边有个传说，僵尸……”
　　白添羽反复念叨：“金缕玉衣，穿在僵尸身上，穿在僵尸身上……”他豁然开朗，“伊玄，谢谢你！”
　　说完，打电话回警局冲口而出：“让小伍接电话。”
　　过了半晌，手机里传来郝杰沉闷地回答：“白哥，对不起，小伍死了。”
　　“你说什么？”
　　“我刚从尸检所回来，要问小伍几个问题，进去拘留室就发现他，已经自杀。”
　　“自杀？”白添羽怔怔地按断电话。
　　线索嘎然而止，当一个好警察的必要条件就是在线索之外有自己敏锐的直觉，白添羽的直觉是应当留在这里，离真相也许只差一步之遥了。
　　他蹲下，在小六旁画了另外一个圈子，小伍。
　　“小伍、小六都跟玉片有关，现在都死了，起先，为什么僵尸不杀小伍而只杀掉小六，僵尸与玉片间又有什么关系？”
　　灭口，他在小伍、小六、僵尸这个三角中郑重地写上两字，灭口！
　　灭什么口，这肯定与玉片有关。
　　他突然想到了那句令郝杰发笑的话--草丛里瞎蛆蛆地，草丛。
　　环顾四周，只有一处草丛，能蠕动起来的草丛。
　　树、草、高度既能盖住一个人，韧性又可以造成晃动的效果，只有这里。他带上取证的手套，悄悄拨开树丛，注视每一片树叶或是树枝，还有及膝的长草、脚印。
　　显然，这是很大的一双鞋，平底，上部有个凹槽，较平常的鞋不同，两足平行前进，这不禁让人想到了秦汉时期人们所穿的木履，难道真是汉代僵尸？白添羽用铲子取了脚印后，发现头顶略树枝微挂些毛发，装入袋子，更为奇妙的是，叶子上竟也染了许多铁锈色--应当是干渍的血迹。
　　回想小六陈尸现场，并无这种足迹，看来是有人故意擦掉。
　　沿着草丛又走了一阵，足迹消失了，一如小六的陈尸现场。
　　白添羽冷笑着：“僵尸总不会擦掉自己脚印吧。”
　　“嘟～嘟～”
　　手机狂乱地叫着。
　　“喂，郝杰，有什么发现？”
　　“小伍死的蹊跷，尸斑有变化了，你快回来！”
　　“可……”白添羽隐隐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什么，挂上电话，四处找伊玄，却又不见踪影。
　　心想：这孩子定然回营地去了。于是在地上匆匆留了个字条，跳上北京吉普改装的警车绝尘而去。
　　崎岖的山路让他不禁赞叹这片隐蔽的天地。
　　突然，他猛踩刹车，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还是中计了，如果小六的死是为了将所有注意力引向“僵尸”，那么小伍的死就是要把注意力引回警局，看似答案就在眼前，却停滞不前了。
　　停滞不前，他猛醒，转移注意力，既然这是桩杀人案，会不会是要把注意从别处转到这里，也就是说，如果顺着刚才的线索……，他立刻急打方向盘，车尾扬起一团沙雾。
　　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人，是盗墓！
　　散落的金缕玉衣、小六玉片被夺、小伍在他勘查现场的时候自杀，这一切恐怕只是烟幕。
　　真相是很可怕的，想到此处他陡然寒战：小伍怎么会自杀，怎么会有人知道我来勘查现场，除非，警局有内奸！
　　转弯的吉普在土道上急剧打滑，车内颠簸得一塌糊涂，车轮疯了般旋转，不听使唤，白添羽求生的念头占据了一切，推车门滚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