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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阳花 ...
可惜,第一口,似乎是没想象中甜。
自然成熟的柿子,又没被鸟儿吃掉,甜度都差了些。
辛辛苦苦摘回,又期盼了这么久,虽然往年也是如此,但不咬一口,心怎么会死?
不怎么甜,再回味一下,牙齿似乎沾着些涩。
二人分食完,余下的两个,用布包起来,放在木箱里,等明日再吃。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要做水柿子,便得要一个木盆或者是木桶。这种琐事,找卢妈妈自然是有的。
库房的杂物多的是,她一下便从角落里拿了一个新的木盆来,萧鸣笙本也是要说不必要一个全新的,厨房里半旧的就成,但是,卢妈妈像是松鼠一样,总能在过冬的巢穴里寻摸出橡果来。
阿草已经照着郡主说的法子,将柿子的蒂去了,清洗干净,将柿子放在水中——
这水,搁以前,是得用凉去的开水。但是,萧家的条件,只能放低了要求,装了一盆,放在日头底下晒,晒到日到中天,也算是“熟水”了。
这期间,还有削皮的事可做。
阿草就是不让她动手,可也架不住事情多。眼瞅着,也快到了午饭的时辰了。
比起处理果子,等下去处理鱼虾,更是血腥。
萧鸣笙得了一个矮凳,就坐在廊下的阴凉处,一个一个给柿子削着皮。
阿草也和她说着自己的烦恼,“郡主,你知晓如何将柿子做得没一层白白的东西吗?”
“柿饼都是带着的,那一层是白霜,其实是糖,你不喜欢吃甜的?“
阿草苦恼摇摇头,但也没说出其中内情。
萧鸣笙略略想了想,便有了新的打算了。
*
内城,今日柿子也入了皇家的眼。
崔明端还在走赴任的流程,陛下一道口谕,他又进了宫。
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身边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臣子,底下的人莫不恭敬。
而崔明端是皇子伴读,也是王府的老人,从前一起写太傅留的功课,而今,皇子已经成了天子,上头再无人能约束着,反倒是常常想起他这个伴读来。
今日入宫,也只为画一幅画,一幅海晏河清图。
崔明端下放过地方,看过千里江山,再由着腹内万卷书,泼墨挥毫。
这画,自然不能一蹴而就。
半道,宫人请他歇息时,就上了几个红通通的柿子,说是陛下御赐的。
“今年的柿子,格外圆一些。陛下记得大人爱吃,特意让奴才送了些过来。“
崔明端倒不是爱吃柿子。只是,先帝在时,未立太子,京中万象,风起云涌,家里常备柿子,就为一个柿柿如意的彩头。
他的书袋也是母亲亲自打理的,故而常常带着柿子,自然也分给众人。于是乎,就连是天子,也认为崔明端喜欢柿子。
“臣,多谢陛下隆恩。”
他当即便拿起一个,不过没吃垂眸瞧着,确如宫人所说,果子大而饱满,不免是想到了城外青山。
梅花坞的山上,隐约可见柿子树,也不知他们是否有柿子可吃。
“大人,这柿子有问题?”
“无事……我只是有些疲乏,所以缓一缓。公公自便就是。”
崔明端沿着宫墙走着,散散心,这些举动,自然也事无巨细报到了陛下那儿。
天子亦是停了批阅奏折,若有所思。
贴身伺候的,是内侍监,与崔明端也是熟识。此番不由替崔大人捏了一把汗,但陛下也没再多言,吩咐照着往日规矩给崔明端赐菜。
赐膳也不够,君臣二人又一道吃了茶,等到内侍监提醒陛下到了午歇的时辰了,崔明端才得以出宫。
赏赐他的柿子,就送到了三夫人的手上。
那些个侍女又是好一顿夸赞,郎君孝顺,夫人洪福云云。
崔明端手中空空,握着拳,又松了松,回去时,无端想起那日在市集吃到的酸甜果脯。
“阿藤。”
阿藤一直候在廊下,等着郎君差遣。
“大人,可是要用写什么?”
宫里赐饭,不能放开了肚子吃,是需要另外吃一些。
但崔明端不是腹中饥饿。是那玉茄果脯勾人,抑或是旁的东西?
“府里的菊花……”
“是……”
阿藤当即是凛了神色,大人一直揪着菊花不妨,想来是真心要整治一番。
“找个厨子来,炸菊花吃。”他家大人如是道。
……
崔明端的菊花宴,不知后续如何,但三夫人是彻底放心了,让人再置办了好些东西,明日就是重阳了。
虽是闰九月,算起来是第二个重阳了,但三房主事,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
于是乎,进山登高的崔家人,光仆役和护卫,就带了数十人。
除了三房的人要去,其他的兄弟姊妹,自然也要出门。
时下庆重阳,多是家人相携着登高,再折了茱萸插在发冠之上,一同饮下菊花酒,吃了菊花饼,驱驱秋日的寒意,这节才算齐整。
崔家人多,新的一辈,更是以崔明端为首,众人朝他祝了酒。回程时,他坐的马车,不免有些熏熏然。女眷同饮菊花酒,也没多少酒气。他也不知哪里来的醉意,莫名有些烦躁,撩了车帘看外头的风景。
大家出行,自有马夫来驾车。阿藤坐在一旁,察觉了大人的动静,便朝里头说道:“大人,是在眠山途中,还没到城门口。”
崔明端没应声,眼神一直看向窗外。车轱辘声不断。
此次出游队伍极长,前头是长辈的车驾,他在崔家的身份地位不低,也在前面,将后头的动静听了个全乎。
崔家的小辈们放声吟诵秋词,颇有《论语》记载的孔子与众弟子对谈所畅想的场景。
在晚春的时节,穿着刚做好的春衫,老少一同结伴去沂河里洗净除秽,在舞雩台上呼号跳舞,祈雨求福,再唱着歌谣回家。
孔夫子长叹说他的志向和曾皙是一样的。
他,崔明端的志向,何尝不是如此?
家中老少都在重阳节里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及饮宴祈寿,他的发冠上插着一节茱萸,还散着淡淡的清香。
梅花坞,应该是有茱萸的吧。
时下是九月。今年闰了双九,天凉了许多。
崔明端闭目小憩,也坐得平直,而今听说离内城也远着,便将那节茱萸取了下来,拿在手上看了好久。
遍插茱萸少一人,遍插茱萸少一人……[1]
萧家独她一人,这茱萸往何处插去?
“阿藤……”
“是,大人……”
然而直出了眠山地界,阿藤也没等来大人的吩咐,空有数道叹息声。
*
萧家,也在预备重阳事宜。因着上个月,萧鸣笙在病中,多少年节也没正经过。好不容易身子有了气色,自然是要好好庆贺。
重阳节气,登高望远。
梅花坞的地理位置,本身是高的。要望远,直接在院门口,看一看,也就是了,也免去了出门的事宜。
不过,阿草还是扶着萧鸣笙走了好几圈。
“爬山,不过是他们城里的人做的事,一直憋屈着,才要来山上透透气。我们住的远,又在山上,自然不用再去爬什么高山了。”
有些痴的人,像是大智若愚一般,说出这样灵透的话,萧鸣笙听后更是大乐。
卢妈妈却一直悬着心,就怕阿草说错了哪句话,勾起了郡主的伤心事。
在西北时,萧家的重阳节,也没有登高一说。没菊花可看,酒却是有的。
那时郡主的年纪还小,将军也给她添了一杯,郡主的酒量好,跟着饮下后面色不改,将军连声夸了几句,本来是要再添,还是夫人拦了拦。
想着从前的往事,卢妈妈红了眼睛,袁志本是要劝一劝,谁知她却说:“今天的风凉。进了我的眼睛,我去洗一洗。你帮着阿草看着点,别让郡主在风口站久了……”
已是情难自控的人,仍是絮絮叨叨叮嘱着,袁志也只能是一一应下。
萧鸣笙看着山下渐渐枯黄的景象,倒没什么伤感。一块块黄灿灿的田地,颇像炸出的饼子。
今日重阳,做一道过节的花糕吃吃,卢妈妈该是允的。
如此,才去了后院哭泣的老仆,不知前院的小主子又抬脚进了灶房。她一直在吃药,清茶吃不了,但重阳花茶,是可以吃一吃的。
主料也是院中的菊花。
因着那一层尚未明朗的缘由,萧鸣笙再行辣手摧花之事,反而是有些快意的。炸菊花,她吃一朵,他还吃了三朵呢!
采下初开的菊花,借着秋日晴朗晾晒干,收起来备用。
而一些半开的,直接摘了,放进炉子里煮,加少许的糖,更显风味。
唯一可惜的是,这儿只有陶壶,不能看清菊花在山泉翻涌,与糖丝交缠,芬香逃逸。
众人吃着甘香的花茶,齐齐吐出胸中浊气,好似被洗涤过一番。
昨日晒的柿饼,有些软塌塌了,阿草只吃了一杯菊花茶,一直围着它们打转。
好不容易得了卢妈妈同意,她拿一个试着吃了吃,呸呸吐着气,柿饼还带着些涩。
但比起那些个挂着白霜的柿饼,她显然是更爱吃这样的半成的柿饼。
菊花茶还没淡下去,已有一队人往山上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梅花坞的百姓,是时常能看到,一年总是有好几次,便能看到那些衣衫统一的家仆来送东西。
也不知山上住的是什么人。
有几个心思机灵的,报给了村长听。然而,村长也只是老神在在,“她一人就能住一座山,想来是个要紧的人物。你们不要起了什么坏心思,不然,到时候连自己的命怎么没了都不知道。”
围观的村民,自然是个个点头称是,但心中是如何打算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老三家的房子,如今教张大娘自己霸占着,为的也是那几条可以出栏的猪。
老三媳妇手脚勤快,猪崽一年能出栏两次,能换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有大半是攒着的。
余下的,便是家里的花用了。孩子还小,总是要生几回的病。她原本是指着猪出栏后,把租子还给姑娘。
眼下,家中攒的银子没了,猪也没了,家更是回不去了。她一人在村尾的破房里,用几个石块垒了个土灶,上面搁了个破陶瓮,歪歪斜斜装着半肚的水。
那日萧鸣笙就邀她去家里住着,奈何她一直哭着摇头。已经欠了姑娘的钱,也没脸去。
这儿的小木房,是夫君搭的,方便守田的时候眯一眯,她住着也安心。
今日,萧鸣笙实在是放心不下,来的路上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有个法子,你要是觉得好,拿回房子和猪,都是能的。”
乍一听动静,老三媳妇吓了一跳,见了她,安心之余又局促站起来,想招呼人坐,可这儿连个凳子也没有,比家里更磕碜。
萧鸣笙往前走了几步,去看那孩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这孩子有母亲护着,只是安心睡了过去,小脸红扑扑的,身上还搭着件外衫。
“唉……我是个未嫁女,说这些,或许你觉着不好……可你在家中的日子,要是能过下去,那些人也不至于连口锅也不给你。如今还是初秋,要是在大雪日里将你们母女赶了出去,等你丈夫回了,指不定一个意外的说法便遮掩过去了。到时,你还剩下什么?一缕孤魂。你那婆母要是张罗着给你丈夫续弦,怕是会说他从未娶过妻子……这儿的人,不会有人记住你和你的孩子,人没了,连个名也留不下。”
“我……是九月生的,满山的桂花都开了,要取名桂花,娘亲说桂字好,不如叫桂贤吧,有桂花,也贤惠。姑娘,我的名,是桂贤……娘亲病了,让我上京来投靠姨娘,我是不愿的……家里的房子都在,我就是一人,也能活下去。我养鸡养鸭,甚至连猪也能养。但娘亲说,女孩家……总是要有个人护着……”
说到过世的母亲,桂贤更是难过。千里投亲,本就不易,路上要不是自己机敏,早早就随娘亲去了。
“你家那口子……”
萧鸣笙也知女子一人难,何况是这样的时代?
“他……”桂贤倒是停顿了一瞬,“和我不同,他是老三,上面有哥哥,下面也有弟弟……家里没那么田产,只能是跟着人出海讨生活。”
萧鸣笙也觉着难做。可这事,到底是要拿出个决断来的。“我,将那地给你种,便是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何必离开家去讨生活?”
桂贤也终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姑娘,连哭也忘了哭,“婆母说,是宝儿身子弱,他得出去赚钱……”
这还是她挑了好的话来说的,婆母的原话是:娶了你这扫把星,儿子没生一个,反而是让我的儿子抛下自己的老母去外头讨生活……
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对婆母才多忍让。
“是婆母和我说,他跟着村子里的人出去的……”
萧鸣笙只是默默看着那沉睡的孩子不说话。这会儿,似乎是有些冷了,突然缩了缩腿脚。
“你们娘俩住这地方不大安全,还是先跟着我回去吧,我再给你想想法子。”
*
袁志护送主子回去,又跑了一趟内城,说是要报案。
京兆府的人,为首几个认得他。
他骑马来的,行色匆匆,又说要报案,师爷险些是从椅子上摔下来,哆哆嗦嗦问了一声,“这……不能是……”
那位贵人出事了吧?
袁志就冷着张脸不说话。
萧家如今的处境,和陵安府没有关系,可又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师爷见状,冷汗簌簌往下冒,也来不及说什么了,软去的腿脚又支棱起来,马上跑着去请大人来。
就是天塌了,也轮不到他来顶啊,他就是个小小的师爷,在这京城,连只蚂蚁也不是啊!
*
陵安府的人赶到梅花坞,是一炷香后。
出了命案,再懈怠的衙役也不敢含糊。
这是天子脚下,又是贵人的居所,真要是出了事,回头追究起来,头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袁志没再跟着,到了村口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日近西山,满山云霞,萧家小院一样祥和安静。
桂贤母子好不容易都睡着了。萧鸣笙便在院子里看那晚霞,袁志据实已报,她也不放心,来回踱步,“也不是陵安府的人,能不能查出真相。”
袁志又将在衙门里的见闻说了出来,“衙门里的人说,马上就要新来一位大人。”
“你可知哪位大人?”
萧鸣笙又追问道,要是个和萧家有来往的,公正清廉的大人就好了。
注:[1]《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某个足够清正的大人即将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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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重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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