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长明》林动风轻

37、底线

　　季萧亭发来的位置是靠近郊区的一家高档会所。

　　开车过去，花了快一个小时。

　　拿着季萧亭发来的金卡照片和房间号，一路绿灯地走到包房门口，杨思珈按住齐涵已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平静地说，“你就别进去了吧。要是发生什么口角冲突，况乘与他们那头也难办。”

　　杨思珈笑笑，“又是送包又是送车的，肯定是笔大生意了。要不是我来大连，也不会搞出这么些幺蛾子，把矛盾控制在最小，好吗？”

　　从理性角度来说，杨思珈这么说没什么问题。

　　可去他妈的理性。

　　他是她男朋友，又不是什么来为她撑场子的热心观众，能有什么天大的利益纠纷，让他弃自己的女朋友于危险不顾的？

　　况且这件事，他哪脱得了干系。

　　没有王茜假扮，杨寻也不会被骗过来。

　　她完全无视他的因素，只把这事单纯归咎在她和季萧亭的恩怨上，无非还是在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留有余地，尽量避免纠葛，分手的时候好迅速脱身。

　　脱身脱身脱身，满脑子就知道算计脱身。纹身都纹了，要跟着她一辈子，伸手就会被人看见，还能脱到哪去。

　　齐涵心下火冒三丈，但这个节骨眼又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杨寻是心急她的安危才赶过来的，俩人又是多年同事，私下里关系也不错，经常聚一块儿玩，不能拎不清状况，故意给她添堵。

　　但就这么憋着真是很不爽。

　　齐涵来来回回瞥了杨思珈好几眼，才压着嗓子说，“况家和我家是远房亲戚，关系不差。而且就差签字了，今晚的事影响不到合同的。”

　　“生意的事谁说得准啊。”杨思珈笑笑，“我是谁？就普通内资所一破项目经理，我进去就算把季萧亭暴揍一顿，那也是我和他，在他实习期间产生的私人恩怨所导致的。你是谁？堂堂经伦集团董事兼总经理喂，辰茂和况家合同签署在即，你突然冒出来搞这搞那的，是有什么企图？是在帮况家恶意取得更多的合同利好吗？那在谈判期间造成的人身安全风险，是不是可以索赔？”

　　齐涵乜了杨思珈一眼，臊眉搭眼地说，“就你想得周到。”

　　“哎呀，你放心好了。”杨思珈一手抓着齐涵的胳膊，一手轻轻捏着他的脸，温声道，“像季萧亭这样的，什么都不懂，随随便便就能唬住，而且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能处理好，你可以信我一回吗？”

　　齐涵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在门口等着，十分钟你还没出来，我就进去。”齐涵的语气突然强硬，“这是我的底线。”

　　“好好好，底线，底线。”杨思珈不停点着头，打开包房门，里面鬼哭狼嚎的歌喉倾泻而出，但又随着关门被尽数封存在门内。

　　走廊里又变得静悄悄的。

　　齐涵盘腿在门旁坐下，滚烫的手掌碰到全铺地毯，又迅速紧紧捏成拳。

　　掏出根烟点着后叼在嘴里，齐涵点开计时器，倒计时，五分钟。

　　站在走廊拐角处的服务员默默为齐涵送来一个烟灰缸。

　　＊

　　包房很大，类似于一间用好几个玄关隔出各种功能区的大客厅。

　　随着开门声响起，屋内众人迅速接收到杨思珈现身的信号，唱歌的闭了嘴，打台球的收起球杆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屋内的全部灯光紧跟着亮起，几乎在瞬间，包房内就只剩下从深处传来的打地鼠机发出的游戏音乐，以及敲打声，和季萧亭时不时的叫骂声。

　　杨思珈一眼就看到蜷缩成一团，蹲在离门最近的那个玄关下的王茜，眼皮抖了抖。

　　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杨思珈深呼吸着加快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到最后一个玄关后的小客厅。

　　在季萧亭那个打地鼠机旁边的墙角里，杨寻脸对着墙跪着缩成一团，被反手绑着，一动不动。

　　杨思珈走过去，踹了踹他的鞋帮：“喂，杨寻。”

　　没什么反应。

　　再踹一脚：“杨寻。杨寻！”

　　季萧亭抽出一秒的时间看了杨寻一眼，漫不经心地嬉笑道：“估计已经醉死了，思珈姐。”

　　“放你妈的狗屁。”话语一落，杨寻软绵绵的叫骂声紧跟着传来，他用头抵着墙，撑着他绵软无力的身子站起来，转过身，冷眼看着季萧亭，厉声道：“快给我松开！”

　　“好好好，松松松。”季萧亭好脾气地朝站在杨思珈身后的人昂了昂头。

　　那人得令，快步走上前去解下绑住杨寻手的东西，然后挥舞着朝着外面喊道：“茜姐，你的内衣，还你了。”

　　说完，屋内响起剧烈的哄笑。

　　“杨思珈，我，不是……我不知情，我……”

　　“还愣着干嘛？”杨寻的语无伦次被季萧亭透着些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他看了一眼还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王茜，调笑道，“怎么了？不是都说好了等思珈姐一来，你就可以走了吗？现在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就可以走了呀。”

　　王茜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她答应帮季萧亭干这件事的时候开始，她就应该预料到，搬起来的石头，大概率要砸到自己脚上。

　　谁能想到，他的现任完全不在意她的任何小动作，完全不接招——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季萧亭说了，只不过是杨寻喝醉酒乱打人，他们没有可以绑住他手的东西，无计可施，只能借她的内衣一用。

　　反正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舅舅的钱买的，那他当然有权支配了。

　　倒也用不着把上衣全脱了，只需要她自己解开肩带和后排搭扣，从衣服底下扯出来就行。

　　反正她这种人，他嫌脏自己不会碰，也不会让他的朋友们碰。

　　不配合？

　　好呀，那就把她傍上他舅舅之前，怎么勾搭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他舅舅。

　　王茜朝着众人走来，每一步都很沉重。

　　一整个屋子里十来号人，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像一把满是豁口的钝刀，一刀划下去，就要在她身上留下一条扭曲丑陋，令她痛到想要不停尖叫的伤口。

　　她突然想起，齐涵在看到她的那份假B超单的时候，和她说的话。

　　“在做坏事之前，最好考虑清楚，能不能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

　　当时的她不以为意，和他分开后接近三年的时间里，她也不以为意。

　　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花光了他给她的钱，这使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快乐之后，就是像无底洞一样的空虚，和已经收不回去的消费欲。

　　为了维持这些使她维持欢愉的东西，她当然要找比他更有钱更乐意给她花钱的男人。

　　直到此时此刻。

　　她大抵理解了，他那句话的意思。

　　王茜胸口翻滚着一团熊熊烈火，灼烧得她痛不欲生。

　　她像是行走在深不见底的海里，冰冷刺骨的水围绕着她，在这个空间里滞留的每一秒，窒息感都在翻倍折磨她。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急促地呼吸着，在拿着她的内衣的人面前站定，伸手去够。

　　“唉～不给。”拿着内衣的男生哈哈大笑着，伸长手，举着王茜的内衣在包房里跑起来。

　　“我真服了。”杨思珈从手腕上解下皮筋，把头发折成几折挽在耳后，抄起手边摆在窗台上的葡萄酒瓶，朝那个男生的头砸去，“这居然是我今年以来第4次和人动手。比我前27年加起来都多。俞宁这破地方果然克我。”

　　话语一落，酒瓶正中男人的后脑勺，暗红色的葡萄酒混着男生的血和玻璃碎渣，撒了一地。

　　“准头不错。”杨思珈咧嘴笑了起来，朝着抬手摸到一脑袋的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的男生昂了昂头，“还给她。”

　　四下有片刻死寂，只有季萧亭身前的打地鼠机还在嘟噜噜嘟噜噜地叫着。

　　直至王茜一把抢过她的内衣塞进衣服里裹好，朝近在咫尺的房门冲过去，被砸中的男生吼出一声操，屋内才炸开锅。

　　在王茜搭上门把手的前一秒，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让人难以抵挡的威压，逼得王茜往后退了几步。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快步往里走去。

　　王茜彻底泄了气。
　　她只能在心底祈祷，杨思珈不要出什么事。
　　不然这事没完。
　　要是真把他惹毛了，他一点情面都不会再留。

　　＊

　　杨寻在一片叫骂中抄起手边的啤酒瓶，重重砸开季萧亭马上就要呼到杨思珈肚子上的塑料锤，再一记扫堂腿，利落地踩在他背上，生生把他按回座位上。

　　“哟呵，没醉啊？酒量见长啊。”杨思珈自觉退到杨寻身后，探着脑袋说，“我脚崴了移动的慢，右手刚纹了个纹身不宜受重压，总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啊，再等个三四分钟，齐涵就能进来支援你了。”

　　话语一落，还被杨寻踩在脚下的季萧亭就被一个黑沉沉的人影一把拎起来，拳头紧接着砸到他脸上。

　　季萧亭直接被砸飞出去，像快抹布似的，有气无力地盖在他的打地鼠机上。

　　却还不等季萧亭反应，他就又被那只强有力的手抓起来悬了空，再一拳下去，把他扔回地上，让他吐血去了。

　　“……你这力度有些过头了吧……”

　　齐涵一个眼神扫过来，杨思珈立马闭嘴抬头看灯。

　　这货绝对练过。

　　眼见着第三拳就要打在季萧亭肚子上了，被吓蒙了的其他人才算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去拉他。

　　“哥哥哥，齐哥，齐总，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您看您才两拳，他就已经找不着北了，这一拳再下去，他内脏哪遭得住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掰扯起来也费钱不是？消消气消消气，您女朋友也没什么损失，她还厉害着呢，酒瓶子一砸就让我脑袋开了花，简直是女中豪杰，令人赞叹！这次是我们的错，我们真的是大错特错了，改天给一定登门道歉！这是我的名片，要是我们未能履约，不来道歉，您就来找我。怎么样？怎么样！”那个被杨思珈砸破脑袋的男生顶着满头的血，满脸堆笑道。

　　齐涵看了一眼杨思珈。
　　就见她侧过头，抬手挡着脸，点了点头。

　　“行。”齐涵一把松开季萧亭，让他倒进他朋友们怀里，朝杨思珈伸出手。

　　一瘸一拐的杨思珈连忙一脸狗腿的跑过来，牵住齐涵的手。

　　“你和你舅舅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来找我。”齐涵看着全身都在抖个不停的季萧亭，露出一个和煦的笑，“俞宁齐涵，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