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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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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镖头这次真的错怪崔宝珠了,崔宝珠听到的琵琶声正是司月在弹奏的《镇魔调》。
《镇魔调》一出,百鬼皆退。但很显然,雾气并非鬼气所化,所以司月此时弹奏《镇魔调》就好比媚眼抛给瞎子瞧了。好在她并非顽固不通之辈,立刻换曲风,除妖不行,那就安魂。等她把自己会的曲目全都弹奏一遍,体内的道灵已然全部耗尽了。
“完了完了,我的道灵全都用光了。”
此时的她手软腿软,虚弱无比。这种无力的恐慌感再次占据她的整颗心,“难道我真会就这么死了吗?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来得及吃,中原的四季风景没有观览过……还有中原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好看的款式,我都没有穿过。”她越是想,越是难过。
如果早知道有今日,她才不要来中原,才不要救什么同门。她都不记得她们,她对那些同门一点印象都没有。何况她一个弱女子,那些恩恩怨怨纷纷扰扰与她有何干系。她就应该呆在关外过她的日子,虽然孤单单一人难免寂寥,但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让沈遇奇怪的是,她明明看上去那么伤心,那么难过,眼中并没有流下甚至一滴眼泪。就好像他眼前瞧见的这个女子在他面前上演的是什么拙劣的戏码,这太令人困惑了。如果她真的别有企图,眼前的戏码一定演得比真的还要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干打雷不下雨;而如果她真是个心地纯善的普通人,在此生死关头,又怎会忍受得住不真情流露?
司月完全不知道沈遇的心绪起伏,她在难受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只能放开心胸接受这个结果了。
“沈公子……”她想要在临死前跟对方告一下别,毕竟他是她进入中原后认识得最久最熟悉的朋友,虽然这个“最久”也不过才不到一个月,但……
但没等她组织好词汇,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沈遇的玉笛,忽然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灵力传过来。她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手快地抓住那根玉笛来验证,一瞬间那股仿佛洪水猛流般的灵力联同纷乱的思绪一股脑儿向她涌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船上的人全都晕倒了,而他还能强撑着。那是因为他手里有玉笛,而玉笛能给他带去源源不断的灵力,助他对抗身体里的毒素。
那时在朔方村阿若的坟边,他能完整地吹奏完《镇魔调》压制住女鬼珠央,固然有只听一遍就能记住曲调的惊人记忆力的功劳,但更主要的是这支玉笛能带给他源源不断的灵力。怪不得他能够大笔一挥就毫不费力地绘制大量的符咒,那时她还以为对方天赋异禀,现在才知道所谓的原由。
他明明知道,却瞒着她不告诉她真相。就连现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宁愿大伙儿一起死,都不愿意将这个秘密告知她。他难道不知道有了玉笛之助,她或许能想到别的摆脱困境的办法?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通这一点?可他还是选择隐藏起这个秘密,只因他从未相信过她。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在提防她。
原来这个世间能伤人的不止是锋利的利器,不止是冰冷的话语,还有心口不如一的行为。这个认知好比一把伤人的剑,狠狠地捅进她的心口。
司月还以为对方已经把自己视为好友了呢。他对她那么友善,花时间陪伴她,陪她逛街吃饭,给她讲那些稀奇的有趣的故事,让她的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像。
“你……”司月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她才刚发出一个字音,就被玉笛里蕴含的强大灵力击飞。她就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眨眼的功夫便脱离船身,陷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等沈遇反应过来,司月的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司姑娘!”沈遇握着玉笛,挣扎着冲到船边,扶着栏杆在雾气中搜寻,却看到让他震惊的一幕。
司月她如同中一只被绳线控制住的风筝,影影绰绰地正飘浮在半空中。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飘浮在空中?
且不提沈遇的思潮翻涌,飘浮在白雾中的司月正在与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对抗着。雾气如刀,每一缕都试图割破她的肌肤。血气从伤口处渗透出来,与白雾融合在一起。
耳边似有飓风在疯狂地冲她咆哮,震得她耳膜疼极了。
她痛苦地捂住双耳,脑海中却闪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画面中,她被人团团围住。人群中有人在喊:“快瞧,她是妖!她是妖!她是妖啊!”
她是妖!她是妖!她是妖!
一瞬间,她的耳中充斥着的全是“她是妖”这个声音。
是谁在喊,到底是谁在喊?
白雾中的她愤怒地挣扎着,风卷着雾气侵袭在她周围,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浓雾一掩,司月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
“司月姑娘,司月姑娘……”霎时之间,沈遇胸中热血上涌,既惊且悔,急得对着司月消失的方向大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眼见着司月消失得越久,性命就越可能难保,他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对着浓雾连连施法。咒术却如泥入江河,憾动不了浓雾分毫。
沈遇心中一沉,似乎内心世界倾然间缺了一角,说不出的胸闷难受。
“司月,司月,能听到我说话吗?”
正着急惶然间,这股诡异的白雾忽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未几,目之所视处,河心一片澄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沈遇刚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舒缓的眉心又开始紧拧起来。因为司月的身影,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白雾一起失去踪影,了无痕迹。
他凝神回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是否有听到落水声。
没一会儿河面上就有另外一艘中等船缓缓靠近,船身甲板处全是青衣劲装的男子。待两船靠近,那男子中有人抬起两块跳板,架到沈遇所在的船上。
“先别过来,这船上的香味有毒,你们用湿布巾掩住口鼻再上船。”见青衣卫来援,沈遇精神一震,忙高声喊道。
青衣卫是父皇留给他的暗卫,一直跟随在他左近暗中护卫。此次渡河,他虽不知王煊的图谋,可也早就安排下青衣卫租借船只,隐在河边。只是,他料想不到,因着刚刚那些古怪的白雾,青衣卫的船只根本不能靠近。直到浓雾尽散,青衣卫才能行船过来救援。
领头的男子心急如焚地掩住口鼻,从跳板上跨过来,等见到沈遇时才放下心来。他走过去,单膝跪在沈遇面前:“属下救援来迟,请主子责罚。”
“无妨。”沈遇淡然道,“你快去寻几个熟水性的暗卫,潜入水下寻一名身着藕色衣裙的女子,动作要快!”
凤凰城的三月还是挺冷的,那河水更是冻可浸骨。但那男子并无二话,领命吩咐下去。
沈遇又道:“这艘船快沉了,还不知道王煊那边有没有后手,得赶快离开这里。”
领头人瞧一眼周围倒得七凌八落的那些人:“那这些人怎么办?”
沈遇瞧着晕倒在一旁人事不知的沈寔等人,道:“将他们一并救走。”
沈寔带过来的那支队伍还好,可惜最底层的那些船工全都淹死在水里,救不回来了。二十多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丧命于自己熟悉的河段。
沈遇看着渐渐漫上甲板上的水迹,在暗卫的挽扶下,一脸漠然地上了新船。
而凤凰城的王煊此时的脸色却有些狰狞,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河心中的那股煞气离奇地消失了。
“可恶!”
那股煞气,乃阴煞所化。而阴煞,则为本地每隔五年活祭的那些人,临死前不甘的怨恨凝聚而成。这股阴煞越积越多,本无什作用。可是那一日,妖魔忽然降世,天地间竟生出灵气。阴煞借由灵气,就好比宝刀开了刃,终于成了可供人操控的一股强大的力量。
王煊从凤凰城残存的县志中,忽然悟出怎么这股操控煞气,不过短短几日,他便能熟练地运用这股煞气斩妖除魔。他变得如此强大,如此无坚不摧。
当沈寔一行人到来时,他甚至生出了雄心壮志,欲与这个“天命”争上一争。除去帝后唯一的嫡子,顺便还可以喂养那股煞气,让这股力量可以更好的为自己所用。
他之前多么自大,现在就有多么颓丧。
等到手下回来报说,那艘船上除了船工的尸体,其余的人都不见踪影。
可恶,可恶,可恶!
王煊把面前的桌案捶打得啪啪作响,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事前明明已然查探过,除了那个李慎还会点术法,其他人根本不足一虑。就连李慎,在术法上也不过懂些皮毛而已,怎能跟他比拼?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失了手,还让对方脱身逃出去。王煊完全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身穿肮脏的囚衣走上断头台,受世上嘲笑唾骂。
这种窝囊的死法!
一想到这个可能,王煊将自己的拳头捏得吱咯作响。
夏去秋来,又是一年冬季到。
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雪屑纷纷扬扬,铺满屋顶的青瓦。
错金螭兽香炉旁的花梨木雕花桌面上,放置着一把琵琶。琵琶形式古朴,外皮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沈遇缓缓走到桌旁的圈椅上坐下,长指轻轻抚摸着琵琶上的琴弦,俊眉微蹙,神色黯然。
方旗领着宫婢鱼贯而入,将膳食一一摆放妥当。
“殿下,该用膳了。”方旗走进内室,轻声道。
渡河那日所发生的事,早已过去大半年了。当时自家殿下安排熟水的河工潜入河底搜寻,可惜黄龙河底水流湍急,也不知司月姑娘是否被水流冲到下游,总也寻不着。之后殿下还派人在当地驻守,就连他在全国各地的店铺也都捎去了画像,然此女就好比墨滴入海,再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若不是她还有把琵琶留下,方旗几乎以为此女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物。
沈遇放下琵琶,走到宴客厅,看着满桌的菜式,忽道:“这道五绺鸡丝,是她最爱吃的。”
方旗只恨自己不长眼,没把这道菜给撤下去,让殿下又一次睹物思人了。
“殿下,圣上得美酒数坛,不忍独自享用,明日于琼华宫设下品酒宴,邀约群臣共享美酒。界时,朝中贵女们也会出席此盛宴。圣上特命我劝殿下出席,切莫沉湎于往事。”所谓的品酒宴,其实是借此盛宴,特意将贵女们唤来给宫中两位皇子殿下相看。
从前和殿下定了亲的两位贵女,都因这样那样的意外亡故了,还害得殿下被宫婢们私底下嘲讽是“克妻命”。这回真的得好好相看一位贵女,好好打一打那些嘴臭的宫婢们的脸。
等等,司姑娘之前和殿下走得很近,结果也……天呐,自家殿下不会真的“克妻”,是个万年孤寡的命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