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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到了翌年正月初九,是日天色晦暗,铅云低垂。纷纷扬扬的雪从早上一直下到掌灯时分。夜色渐浓,黄龙河中段几艘货船经过,在河里投下几团阴影。

      河水越深,越是幽暗。鱼儿小嘴张合,从水草间游过。水草丛中,藕粉色的衣裙如盛开的花瓣,随着水流四散。司月从水中缓缓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心道:我怎么待在水里?这水好冷,冻得我全身都快发麻了!

      长臂划动,欲往水面上游,却发觉自己衣裙的一角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她俯下身去,拉着衣裙用力地一拽,就把衣裙给拽出来了。那压着她衣裙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倒下来。

      当下也不敢再耽搁,奋力往水面上游。刚钻出水面,就瞧见又一艘货船从自己面前经过。货船上面还有个伙计站在甲板上,手提酒壶往嘴里灌酒呢。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呆滞的目光忽然与那伙计相接,那伙计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呆呆地看着那伙计。

      那伙计忽地扔掉酒壶,嘴里尖叫着:“鬼、有鬼啊!”跌跌撞撞跑进船舱里了。

      鬼?是说她么?

      司月纳闷极了,被这伙计这么怪叫,身体寒意更甚,忙划动双臂游向岸边。

      她一个关外来的女子,从未学过游水,如今游水的动作却娴熟得很,当真是稀奇。

      从水里爬出来,双腿落在实地上,全身的衣物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冻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司月环顾四周,荒效野地,所目之处看不见有灯光人烟。她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被冷风一吹,这才稍微清醒过来,打着哆嗦寻了一个背风处,又捡了几根木柴念动符咒引了火,没过一会儿,柴火堆便生成了,她再扔几根木头进去,火越烧越旺,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冻僵的脑子也开始稍稍运转。

      她皱着眉头思考,她怎么会在这儿?沈遇、沈寔、李慎、方旗他们人呢?她不应该和他们一起渡河吗?噢,是了是了,渡河时,他们中了毒,船底被人砸破,还被那怪里怪气的白雾包围。那时她耗尽了道灵,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被沈遇的那支玉笛里的灵力震飞出大船,那股雾气好像吸血虫一般,将她团团包裹住,她感到自己的皮肉被那雾气所割伤。

      对了,那时候,她流了好多的血!天呐,那她岂不成了个全身皮开肉绽的丑八怪?

      回忆捋到这,司月忙查看自己的双臂,却发现那上面光洁一片,一丝伤痕皆无。脸上,身上也没摸到什么疤痕。

      这个发现无疑是让人惊喜的,毕竟不用做全身皮开肉绽的丑八怪了。她一个女孩子,还是爱美的。只是,这又让她感到十分困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沈遇他们全都不见了?

      就算她掉进河里,好歹想办法捞一捞吧。相识一场,竟然就这么舍弃她离开,太伤人了吧。不过,或许他们还被困在那艘船上,正等着她想办法去救援呢。

      话说回来,就算是她要去救人,可她现在在哪里呢?天呐,她连自己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

      “咳咳咳……”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一阵咳嗽声。刚刚想事情太过于投入,这会儿才注意到有人向这边走过来了。

      她抬头,借着火光一瞧,原来是个花信年华的少妇。这少妇一身素色锦衣,嘴唇失去了血色,跟脸一样惨白惨白的。自己要寒水中浸了那么久,想必此刻脸色定然和这少妇一般难看。

      “姑娘。”少妇站在司月面前施了一礼。别看这少妇样貌瞧着平平无奇的,但身段苗条,施礼时动作分毫不差,仪态美极了。“钱玉多谢姑娘相救。”

      “咳咳咳……”这回轮到司月被呛住了,“夫人,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从未救过你啊。”

      钱玉温和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会连救命恩人都弄错?刚刚在水里,若不是有姑娘在,我们母女恐怕就会葬身于河底了。”

      司月这才注意到,钱玉腿边还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只不过这小女童性情内向,躲到钱玉身后不敢出来,只探出个脑袋好奇地盯着司月瞧。

      司月瞧着这对母女,大概是在水里浸太久了,她脑子都不太灵光了。眼神放空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她想起了刚刚在水中里压住她裙角的重物。

      钱玉微微一笑,将害羞的女儿抱出来:“这是小女青儿,我娘家姓钱,姑娘叫我钱玉即可。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这夫人说话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司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遇,也不知他此刻是生是死,有没有从浓雾中逃出来?

      她想得太过了入神,钱玉轻唤几声,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钱玉也不生气,又将刚才的话语重头说了一遍。

      两人互通了姓名。

      “司月姑娘,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就是我们母女俩的救命恩人。”说着,抱着女儿一起对着司月跪下,向她行了个大礼。

      慌得司月伸手去扶她:“其实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救命恩人,你能上岸,我估计就是意外。”这妇人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礼不可废。”女人一脸坚毅地说道,固执地给司月行了全礼,“姑娘,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他日姑娘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钱玉必定任由姑娘差遣。”说话温温柔柔的,但言语中自有一股侠气。

      司月还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问这个叫钱玉的女人:“夫人,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还有现在不是已经三月了吗,怎么还下着雪?”她指了指地上的未化的积雪。

      “三月?”钱玉愣了愣,“姑娘记错了吧。今夜已然是正月初九,过了子时,那便是正月初十,何来的三月?”

      “什么?”司月脑子更乱了,“难道现在不是景熙二十一年三月下旬?”

      钱玉不解为何这姑娘连日子都能记错:“新年已过,今年已经是景熙二十二年了。”

      司月刷地一下站起来,她不过是掉进河里,醒过来一年的时间都快要过去了?

      “这里,不是凤凰城渡口附近吗?”司月又问。

      凤凰城?钱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你说的是靠近边境的那个凤凰城吧,这里离那儿远着呢,行船大概都要十几日。”

      天呐,司月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明白了,她又失忆了,她丢失了从去年三月下旬开始到今日之间的记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动不动就失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敢问姑娘,你这番可是要去往那凤凰城?”钱玉又问。

      这话倒是把司月给问住了。既然时间都过去大半年了,她去那里作甚?不过,听这位夫人的语气,似乎凤凰城有什么古怪。莫非,她也听说了当时从凤凰城渡口过河沉船的事了?

      然而任是司月天马行空地猜想,也绝计想不到钱玉接下来要说的话:“姑娘,那凤凰城可是古怪得很?大概是大半年前,噢,也就是去年的三月下旬,凤凰城不知何故一日之间惨遭灭城之灾,传闻说城中百姓无一人生还!”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钱玉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什么!”乍闻此等匪夷所思之事,司月震惊不已,“真的无一人生还吗?怎么会这样?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钱玉缓缓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是她母亲写信告知她才知道的。

      原来钱玉未嫁前曾是怀阳人,而怀阳乃是前朝时期由民间人士兴办的漕帮根据地。漕帮负责京怀大运河一带的水路运输,据今已有两百多年。钱玉的父亲乃是漕帮户堂堂主手底下的一个管事,借着横贯南北的京怀大运河的便利,对于时事消息极为灵通。后来钱玉嫁到洛丹城,常和怀阳城的母亲通信。母亲除了将天南地北听到的稀奇事写在信中,有时候连她爹日常遇到的烦心事也会略写一二。

      最近的信中,母亲告诉她,漕帮最近接连丢失好几桩货物,损失不少银钱,钱爹身为漕帮户堂大管事,受了点牵连,整日里愁眉苦脸。正因为如此,钱玉才抱着女儿坐船回漕帮,打算去怀阳城那儿住一段时日宽慰一下老父。谁成想竟在船上出了事?

      她只记得自己上了船,到了傍晚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想来定是船上出现歹人,趁着她们母女两昏睡的功夫,将她们投掷进河水中。至于这歹人,是潜伏在船中的歹人,还是她身边的仆从,这就不得而知了。

      可跟在她身边的,都是父亲为她精挑细选过的,捏着身契的婢仆,知根知底的。她实在是分辨不出这些人中哪一个会是背叛她的歹人。

      也不知道,要她性命的那些人,和抢夺漕帮货物的是不是就是同一批人。

      唯今之计,只有尽快返回漕帮,请父亲查明真相。

      不过,死里逃生一趟,除了一身衣物,银两什么都没落下,怎么回漕帮?这个时候只恨那些奸人是穷鬼附身,将他们娘两的一应饰物全都捋去,不然还可以典当些银钱使。还有,身上连张符咒皆无,在外面行走不带驱邪符无异于亲手把自己送进虎口中。

      钱玉越是深想,越觉得事情难办。身边的女儿仿佛是感知到亲娘的情绪,低低地啜泣起来。

      “青儿,你怎么了?”

      “娘,我饿了。”

      钱玉更是为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买吃食?

      她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青儿乖,等天亮了娘再去给你买吃食,你先忍忍好不好?”

      叫青儿的女童乖巧地点了点头。

      安抚好女儿后,钱玉再次翻找全身,也没找到一文钱。司月才刚刚从凤凰城被灭城这件事中稍稍缓过神,一不小心就将钱玉的窘迫看在眼中,她默默地转过身去,可别找她借钱啊。也不知沈遇在此,会不会慷慨解囊。但让她解囊相助,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事实上,她荷包里也没几个钱了。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钱玉身无分文,又要养活女儿,自然只得跟司月提借银子的事。

      她出身富贵,估计从未跟人开口借过钱,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的:“……司姑娘,真是对不住得很,您救了我们母女,我还要麻烦您。只是,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就连贴在她身边的小女孩也睁着圆眼,可怜兮兮地瞧着司月。

      司月看着小女孩天真懵懂的眼睛,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刚她还决心绝不解囊相助,这会儿却极不情愿地掏出了荷包。

      一大一小两块碎银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合起来不到五两的样子。司月道:“你们瞧,我身上的银两就只有这一点了,可不是我不肯多借啊。这样吧,这大的一块我留着,小的一块你拿去吧。”原本她手头的银两不止这么一点的,但是余下的财物都放置在包裹里,并没有随身带着。

      她有些不舍地将小的那块碎银递过去。但见钱玉握着那点碎银,愁眉不展的样子,便气道:“你这可过份了啊,我可是差不多把我一半的身家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以为对方嫌弃她给的银子少,这是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了。

      钱玉被她这么一说,惨白的脸变得越发的难看:“我……我不是……我是觉得司姑娘不止救了我们,还如此慷慨,而我却不能报答姑娘,心中实在是不安。”

      司月这才知道错怪人家了:“噢,原来是这样啊。”

      钱玉细思了一回,道:“不知司姑娘是否有要事在身,若是得闲,不如随我一同前往怀阳城。我父母就在怀阳城,他们若是知道姑娘救下我们母女两,定会重酬答谢姑娘。当然,姑娘高义,定是不屑于那些黄白铜臭之物的,只是……只是……”

      只是除了那些铜臭俗物,她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人家了。

      钱玉这是因为司月救了她们母女两,难免将司月看成是高风亮节之辈。然司月实则不过是个俗人,出门行走,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银子?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人将金银视之为俗物?

      她听闻只要将钱玉送回怀阳城,就能拿到重酬,顿时心花怒放。但是瞧着钱玉母女两眼前的状况,也不知到时候这重酬能不能拿到?

      至于沈遇那边,他是皇子,又是和夔王一同出行,若两人真出了事,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可钱玉在民间并未听闻两位殿下仙逝的消息,可见当日他俩已安然逃脱。

      至于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些时日她到京城找沈遇一问,一切就明了啦,不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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