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菖石

80、念想

　　袁意平回到袁府，这府邸又新又气派，却冷清。

　　他没有多少小厮，福至也被他支回他长大那个袁府做事了。

　　进门以后走了好远，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风从皇宫一路跟到这里，不依不饶起来。

　　刚才还有太子陪他受着，这会儿就一个人了。

　　袁意平打个寒噤，双手合拢搓两下，拐过角却撞到檐廊底下摆着一双鞋。

　　那鞋上面还有被大火烧灼的痕迹，触目惊心。

　　袁意平呼吸凝滞一瞬，视线猛地抬起来，穿过一线檐廊落在白衣翩翩。

　　那风不知何时窜到少年的衣摆，撩起发梢。

　　少年伸一只胳膊，宽大衣袖堆成褶子再落下来，他的目光却抓住那细瘦胳膊往上，爬到手指的尽头，对着那把摊开的扇子望而却步。

　　袁意平再走不动路。

　　刚刚还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就有了他的全部。

　　那少年似乎看到他过来了，却没理会他，腰纤细往下弯，那把扇子不知何时被他衔在嘴里，挡住他一只眼睛。

　　风一下发猛，往后顶着身子前进。

　　袁意平踉跄两步，看着那少年的嘴角微微扬起来，转个身那扇子又回到手上。

　　合起来，往他肩膀一敲，心就没了窍。

　　袁意平伸手去捉少年的衣袖，那少年却逃得快，光脚踩在檐廊上轻巧打转。

　　风在耳边低语两句，马上停了。

　　空气静下来，袁意平抓住那少年搂在怀里，手抬起来抚他的脸。

　　不冷了。

　　少年和他对视一眼，而后闭上眼睛倒在他臂弯里，嘴角还是微微扬着。

　　袁意平的大拇指轻轻抹过他的唇，没有风他的脸也朝那少年靠近。

　　两张脸贴在一起，两张唇重合。

　　扇子掉到地上，少年抬起手摸他的耳垂，手指冰凉。

　　可他们的吻轻柔又炙热。

　　“去连州，太子答应了吗。”

　　少年偷一点空气说。

　　袁意平闭着眼睛，嘴唇还在粘连。

　　他没回答，却是默认。

　　少年的手指不再冰凉，心事却加在上面，一个没注意用力掐了一下。

　　袁意平疼得眼睛猛张开，那少年却缩了手倒在怀里，可怜兮兮。

　　袁意平笑一声，又弯腰拿鼻子蹭他的脸。

　　“知道你不想我去。”

　　“可我必须守住太子的命。”

　　那少年捧住他的脸，蜻蜓点水在他脸上啄一下，

　　“什么时候说不想你去了。”

　　“我们不是要一起守住太子吗？”

　　“但是你…”

　　少年双手环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嗓子捱不住有些沙哑，

　　“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

　　袁意平手扶上少年的后脑勺，自己的脑袋往下移埋在少年的颈窝里。

　　又一个来得猝不及防的离别，谁能作好万全准备。

　　相贴的心跳传递温暖，再久了就要寒。

　　“我走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

　　袁意平深吸一口气，贪恋卡在眼睛里兜兜转转，

　　“你都别怕。”

　　“好不好。”

　　庄弦琰抬起视线，眼前又是那片鱼肚白。

　　他用尽全身力气感受袁意平的呼吸，手指也在这大人露出的脖子和手背上抚摸，不肯放过任何一寸。

　　“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找我...”

　　“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袁意平点两下头，鼻尖酸了，

　　“我一定回来找你。”

　　“我好想你，袁意平。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知道没。”

　　“琰儿，你是我的命。”

　　——————

　　“福至！”

　　袁意明坐起身，鞋都没穿就跑到那小厮面前，视线越过他往后左看右看，

　　“哥哥回来看我了！”

　　“哥哥呢？”

　　没见到想见的人，小孩儿皱起眉，失望掩都不掩。

　　“大少爷要护送太子去连州行宫，一时半会回不来，叫奴才来照顾小少爷。”

　　袁意明扯他的袖子，瞪着无辜大眼睛，

　　“福至一直跟着哥哥，怎么这次就不跟了？”

　　“哥哥要多久才能回来？”

　　福至眉头一沉。

　　大难将至，连小孩儿都敏锐。

　　都害怕那大人会一去不回。

　　他又怎么回答呢。

　　“小少爷别担心，大人会好好的。”

　　福至扯出一个任谁看了都难受的笑容，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拿起一个碗，

　　“先把这个喝了，是大人吩咐熬给小少爷长高的。”

　　袁意明嘟起嘴，半信半疑看着这小厮，也不接碗，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福至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碗，

　　“连州路远着呢，光过去都得好多天...”

　　小孩儿眼眶突然就红了，学他盯着那个碗，嘴角撇到下巴去了。

　　福至收起难过的心思，腆一个笑，

　　“小少爷想大人了就好好喝这补品，喝着喝着大人就回来了。”

　　袁意明被他说动了，眸子一颤，双手接过碗，吹都没吹就喝一大口。

　　“哎哟哎哟，可别烫着...”

　　福至赶忙给他托着碗，这小孩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旁边分明有两滴眼泪，硬是没憋住。

　　福至叹一声气，抬手把他眼泪擦了。

　　“鞋都没穿，别着凉了。”

　　“小少爷快回床上，奴才用勺子喂。”

　　袁意明点点头，任由他端着碗，牵着他的手坐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袁府这小少爷得风寒的消息就传开了。

　　福至守在床头，一遍一遍用打湿的毛巾敷这小孩的额头。

　　然后听着这小孩用沙哑的声音说，

　　“福至，是不是我光脚踩地板才得风寒了。”

　　“我下次不这样了，哥哥回来以后我不要生病了。”

　　福至憋住眼泪，握住他的手，

　　“好，好。”

　　——————

　　“袁意平去连州那天，你怎么没去送送。”

　　杨翟脸上挂一个轻描淡写的笑，抬起毛笔沾了点墨。

　　那书童双手拿着扫把站在门口，听他说话这才回头，难掩的失落在眼睛里一闪而过。

　　“没什么好送的。”

　　庄弦琰低头，扫起地来。

　　“没什么好送...是因为你觉得他一定回得来？”

　　杨翟轻笑一声，笑声尖厉得刺耳。

　　庄弦琰眸子一沉，手也攥紧扫把的杆子，硬是没抬头，也没张嘴。

　　袁意平答应他了，就会做到的。

　　如果连他都不相信袁意平了，那还有谁会相信他。

　　杨翟见他不理，反倒放下毛笔歪头打量他，饶有兴趣的模样，

　　“不管你怎么想，在我这儿看来，你可一点都不关心袁家的事啊。”

　　“那小子都病成那样了，你也没去看看。”

　　那小子？

　　庄弦琰猛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呼吸都跟着一颤。

　　“谁？”

　　他问。

　　“袁家那二少爷啊。你在袁府住了那么些日子，该认得吧？”

　　杨翟慢条斯理回答，事不关己的模样，

　　“哦，还是说你只在意袁意平一个人的事，他弟弟是死是活和你没关系...”

　　“他怎么了！”

　　庄弦琰就和点着了的鞭炮一样，扫把被他扔到地上“啪嗒”一声，人已经到了杨翟跟前，瞪着红眼睛。

　　“他怎么了，你说啊...”

　　袁意平不在这里的时候，他在意的人和东西自然要由他来守护。

　　杨翟收起笑容，无比认真地审视他的眼神，听他越发急促的呼吸一遍一遍敲打心神。

　　“他快病死了。”

　　“你现在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死”这个字一出现，庄弦琰就和着了魔似的，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他离这个字太近了，他自己，他父皇母妃，曾经的康有宁和现在的袁意平....

　　手指率先解禁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意识拽回来之后全身都开始抖，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过身，腿却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

　　杨翟站起身，朝他的背伸手。

　　可最终还是没弯腰。

　　他就这样站在桌后看着，看着少年抖着手臂站起身，而后发了疯一样跑出去。

　　一次又一次，他觉得他把这少年看了个透。

　　可一次又一次，他就像现在这样，无法理解。

　　袁意平有什么好，袁家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在乎，这样付出。

　　值得他把自己的性命绑过去。

　　人不都是最在乎自己这条命吗。

　　杨翟双手在背后攥成拳，手背都捏出青筋。

　　他实在没闲心理会这傻子，可每当他看见这坚决又痛苦的背影，他就想扯他回来。

　　“走吧。”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窗外窜进来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