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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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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客栈时候、夜幕已至,大堂的客人零星无几,亏得这样,没有引起什么大的乱子。
并非是我有意夸张,我两虽先前擦过了脸,但衣服上难免血迹斑斑。
徐京着黑倒还不显,我素爱亮色,如今活脱脱一个血娃娃,我们又都背着枪这样的长兵,着实不像什么善茬。
那掌柜看见我们登时身子就朝里缩了一步,连打尖还是住店都没问。
“执行公务。”徐京掏出一张青铜令牌。
徐京这是在说谎?不过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还挺适合干这事的。
“那……官爷您需要什么?”掌柜勉强朝前移了半步仍是有些哆哆嗦嗦。
“一间上房,再打盆水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碎银放到掌柜面前。
“哦,哦。”掌柜点头如捣蒜,然后转向一旁缩到柱子后面去的小二说道:“还不快过来领官爷上楼。”
“是……是。”那小二哆嗦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地领着我们上了楼,“两位这边请。”
一将我们送进去,他立时说道:“我去帮二位打水。”,转身就走。
不多时,水打来了,小二又是一递进来,头也没抬,就迅速开溜。
然而,我在看到那盆水的瞬间……
水面有些摇晃,让脸的形状也泛起波纹,但那被凝固暗红所结起的长发,脸上点点干枯的血斑已然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白骨、血肉、刀枪、粘稠的触感、腥臭的味道、还有那最后狰狞的神情忽然像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脑海,挤入我的身体。
“哈,哈,哈”我大口地呼吸,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我快喘不上气来了。
不要,走开,都走开,我不要这些东西!
于是胃肠开始抽动,我猛烈地呕吐起来,想将一切排出。
水一下子变得浑浊不堪。
“小二,叫个婆子帮我妹妹换身衣服,再打盆水。”徐京看了我一眼,然后蹲了下来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对外面吩咐道。
那个小二看来今晚还得多跑两趟了。
不知吐了多久,我终于消停了下来,换好了衣裳。
哎,我当初来开封时就吐了一场,如今离开时又吐一场,不知是福还是祸呀。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扒拉着碗里的小米粥,垫补垫补吐空的胃。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风,夏天的风本都该是凉爽而惬意的,我却打了个了冷颤,忽然意识到,根本就已经是祸了呀。
我环视了一眼房间,虽然能看到徐京在屏风后面的身影,可桌子和屏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万一有人突然从窗户跳进来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我已把徐京当成了唯一的安全所在,于是我的脚步十分诚实地跑了过去。
他换了一身新的黑衣,左臂衣袖挽起,露出赫然一条长而深的血痕,他的右手拿着酒壶正在往伤口上淋,也许是酒光在伤口之上让那颜色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红黑入目,我不受控制地胃里又是一抽,我迅速埋下头用手捂住了嘴。
我还是把吐意憋了回去。
“你先……别过来了。”我抬头时看见徐京将伤手背到了身后,垂着眸子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
他虽然一天也不曾说过几句话,但我还没听过这样低沉的声音。
我想徐京有点伤心了,或者不止一点。
我一步步地退到屏风外,头也是越垂越低。
伤口吓人归吓人,可越吓人不也代表伤得越严重么?
想想徐京一路上除了一开始抽了口气,之后是连哼也没哼过一次,他甚至还直接拿酒往上淋。
我知道的,以前每次受伤,用酒擦洗时是最痛不过的了,就算轻轻用棉布一点一点地擦也像是把伤口又撕开了好几遍一般。
这样他都没叫出声,而我却只是看了一眼那伤口,竟就差点吐了。
阿青说得对,徐京才是真正的大英雄,而我是这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大坏蛋!又自私又胆小。
徐京出来时手臂上已经缠好了纱布,面色似乎也已恢复如常。
这时,我却跑到了屏风后面。
看到徐京之前脏掉的衣服被他包成了一团,我把它打开来,有碎成两半的护腕。
是了,徐京之前救我之时,那贼人从身后偷袭,我看见他将刀势打偏,却没想他是用手臂硬接的一刀。
有之前他撕下来包伤口的布条,黑色的衣服,干了的血大多都是看不出的。
但其上还是有些鲜艳的痕迹,我想除了他还在出血以外,应该就是之前凝上的血,拆开布条时又撕扯一次所致。
“你……”徐京也走了进来,看着我的所作所为似有不解。
我转向他,只见他那白色的纱布又浸出隐隐鲜红。
而他见我的眼神立时将手又往背后一藏。
撕开布条时一定是疼的,淋酒也疼,撒药也疼,包扎也疼,更不用说一直流血,他还骑马了对伤口一定不好。
我想象着这疼痛,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怎么了?”徐京先是一愣,接着立时蹲到了我的身前,与我平视,神情写满了不解与慌张。
徐京之前似乎还真没见我哭过,就连和哥哥离别时,他也是在我差不多止住眼泪后才回来的。
“是…..是我又吓到你了么?”他的眼睛又要往下垂。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了摇头。
对啊,徐京都没哭,我哭什么,白白惹他误会,我又手忙脚乱地擦起脸来。
可是距离这么近,我又看到了他额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感觉更是酸涩,难免又抽了一下鼻子。
“徐京,你很痛吧。”我看着他问道。
“没有。”他回答地出乎意料地快,仿佛不假思索一般。
“你骗人。”他的身体怔了怔,“疼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会好受一点,真的。”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徐京的眼神闪动了两下,沉默了许久,还是说道:“不痛,皮外伤而已。”
徐京这个人,从来不会喊疼,哪怕那阵他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罢了。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小手绢一点一点地帮他擦起额头来。
他蹲在原地没有动,似乎连眼睛都忘了眨。
但不知道为什么徐京的汗好像越擦越多了起来,脸也有些红,是更疼了么?
我又想拿起他的左手帮他吹一吹,不过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他的眉头迅速地皱了一下。
我真笨,不用说那个花手绢小姑娘的温温柔柔我是一点不会做,比起阿青来似乎也还要粗苯不少,我有些丧气。
“谢谢你。”不过徐京的三个字还是又给了我一些信心。
徐京的眼睛真黑啊,但是里面又好像有光一样。
……这样的话,一定是阿青放到我脑子里的。
那天睡前,我看见徐京在地上铺床褥。
“徐京,你受伤了,到床上来睡吧。”我趴在床头说道。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
“可是……”我咬了咬嘴唇,嗫喏道:“我害怕。”
今天过后,我感觉我得暂时接受一下自己是个胆小鬼这件事了。
不过虽然徐京已经陪我一起到床上睡觉了,但是一熄灯,一没声,我心里又紧张起来。
“徐京,你渴么?”我可以给他倒杯水。
“不渴。”
“徐京,你冷么?”我可以给他盖被子。
“不冷。”
“徐京,你会有点睡不着么?”我可以给他讲个睡前故事。
“不会。”
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我似乎没有理由再找事做了,我只得又试图睡觉。
然而一闭眼,那些血腥画面再次席卷而来……
“哈,哈。”我喘着气,害怕地一个翻身钻到的徐京的被窝里,死死地抱住了他。
“……”徐京睡着的时候居然可以一点也不动。
我翻回身去,再次闭眼。
半晌后,我又钻进了徐京的被窝。
“睡不着么?”原来他没睡着也可以一动不动啊。
“有一点。”我话音落下,感到他的右手开始在我的身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轻拍起来,好像哄小孩啊。
我第三次试图闭眼。
片刻又睁开了。
“徐京你今天使得是连钩枪法么?”那些画面里似乎也不光只有恐怖的东西。
“是。”
“那徐宁是你什么人啊?”
“弟弟。”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爹爹妈妈哥哥能让徐京送我,一定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之前似乎听徐宁说起过他大哥外出求学归来一事。
不过徐宁那小子打不过我呀,但徐京之前似乎也说过什么不善枪法,难道徐宁也是在哄着我玩。
这样我们家那些护院小厮们会不会也是……
我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没信心过。
“徐京,你觉得我武功特别差劲么?”我问道。
“没有。”
“真的?”
“嗯。”
……
之后我的思绪又杂七杂八地不知道想了多少问了多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