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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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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惊鸣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厚厚的帷幔。
她下意识要坐起身,却软绵绵地有些使不上劲儿,低头见着自己腿上手上腰间缠裹着白布,隐约有血渗出来。
“你身上受了伤,太医已为你医治了,很快便会好。”床榻左前侧坐着位女子,她面向陈惊鸣而坐,桌子上放着棋盘,她自己同自己下棋,约莫是听到床榻上传来的动静,抬眸看了一眼,“你身上敷了麻药,药效未消,所以此刻不好动作。”
陈惊鸣昨日是杀意冲昏了头,杀到最后,手脚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脑袋也木楞楞的,连身上受的伤也意识不出,昨日流血流得昏迷,也只当自己是累着了。
“草民拜见殿下。”她费力地坐起身拱手道。
“你虽受了严重的伤,身子恢复得却快,是因为从小练武的缘故吗?”皇女关心的事情同陈惊鸣想得有些不同,她歪了歪脑袋,“我若是现在开始练,还来得及吗?”
还未等得到回答,她又自己同自己道,“算了,想必是来不及了。”
“我听怀梁说,你是狮坡陈将军的女儿?”她问道。
“是。”陈惊鸣闭了闭眼睛,“家父陈长生。”
皇女忽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床榻前,低头看了她片刻,坐到她身侧,道,“你昨日一个人杀进养心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救怀梁吗?”
陈惊鸣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怀间的软剑,却摸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她盯着被面上纹的龙纹看了片刻,抬头迎上皇女的目光。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动,生发出一股勇气来,道,“不是为了怀梁。臣女……家父曾告诉臣女,陛下会立殿下为储君,昨日听兵将中有人道,‘陛下已立二皇子为储君’。臣女只是想知道,为何、为何不是殿下?”
皇女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陈惊鸣没有犹豫,继续道,“家父也曾许诺,来日将让我掌管陈家军。但随着我弟弟越来越大,军中众多叔父更信我弟弟能够担当重任,家父也……也有些摇摆不定。臣女当时只是想知道,为何陛下也变了主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太子殿下还当你是为了怀梁,一个女儿家的到这种地方来。”皇女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里似乎暗藏轻蔑,伸出手抚上她的肩膀,按着陈惊鸣重新躺下,“你是个多么有赤子之心的女孩,要你把命留在皇宫,是可惜了。”
“你勤王救驾,本宫会奏请父皇,为你论功行赏的。”皇女站起来,抖了抖衣裳,走出了殿门。
陈惊鸣侧着脸,看着殿门缓缓关上,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再次见到怀梁的时候,是离开皇宫那天。
陈惊鸣整整在宫里待了六天。
这六天里她只见到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为她诊病的医师。
出宫听到喧闹的街市的声音,她才彻底觉得活了过来。
这六天,陈花带着人在驿站也整整等了六天。
“惊鸣!”陈花罕见地激动地朝她扑过来,“你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陈惊鸣拍拍她的肩膀,全做安慰,低声问道,“你们在驿站都还好吗?有人伤亡吗?”
“我们没事。”陈花回道,“你走了之后,很快有人将驿站围住了,但按你的吩咐,我让他们都先别动,两方相持,倒还没事。”
“那就好。”陈惊鸣总算放心下来,“将东西收拾好,我们走吧。”
“早都收拾好了小将军。”一女兵抱着个盒子笑眯眯地凑过来,“我们就盼着你回来呢。”
“成,那我们走吧!”陈惊鸣一扬手,左右看一眼,预备寻自己的马,却瞅见远远地来了辆马车,那车前坐着位宫里的内官。她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天,他们的衣裳,她总算也是识得了。
她目光一沉,站在台阶上,等着那马车过来。
那内官踩着小凳子走下来,行至她眼前,低声道,“大人,还请马车内一见。”
马车里又坐着谁?
皇女殿下?
陈惊鸣扫了这内官一眼,大步走过去,撩开帘子。
里边坐的却是怀梁。
她放下帘子,看向内官,“不知这是何意?”
“皇女殿下交代了,怀梁虽犯下大罪,但到底是皇室中人,只贬为庶人,发落狮坡,这一路,还有劳大人压车,将这庶人看守在狮坡,到死都不得离开。”那内官笑眯眯的,“那就有劳大人了。”
说完,他转身上了后头跟着的另一辆马车,回宫复命去了。
半分给陈惊鸣询问的机会也没留。
“怎么了?”陈花走过来。
“没事。”陈惊鸣现在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安排人来驾这辆马车。”
这一路回狮坡,便多了辆马车。
而陈惊鸣却始终离马车有三尺远,半步未靠近。
直到六日以后,队伍半路歇下休整。
烧热水的功夫,陈花靠过来,低声道,“后边跟着我们的人走了。”
陈惊鸣面上不露声色,半路跳进了马车。
马儿自顾自地跟着队伍走,周边的人也未露出什么惊奇的神色。
一切如常。
只里头的怀梁吓得连手里的饼都掉了。
“怎么回事?”陈惊鸣把饼子捡起来塞他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怀梁一愣,慢慢地把饼子塞到嘴里。
陈惊鸣耐心地等着。
怀梁好半天,才苦笑一声,道,“原来你知道我是皇子吗?”
“这些事情后边再说。”陈惊鸣摆摆手,“你只管讲最重要的,上次王谨把你从狮坡城接走,不过才多长日子,怎么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怀梁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子,想必也知道我为什么被送到狮坡吧?朝中争论立储不休,隐隐有声音说陛下要让我入主东宫,有好几位大夫联合上书,建议陛下立我为储君。为此,父皇才将我送到狮坡来。”
陈惊鸣没打断他,只安静地等着他说。
“将我送走后,朝中果然没人再妄议储君之事。而后陛下病重,原打算等册立皇姐为储君后,再将我接回来的。但是皇姐强令太傅来狮坡,将我接回。”
“为了压制朝中要立二皇子的风声?”陈惊鸣摸着下巴。
这倒是和父亲所探查的一致。
“不、不是。”谁料怀梁坚决地否决了,“已经不是风声了,朝中……朝中已有多位大臣联合起来,要立怀风为储君,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被怀风收买的。皇姐要太傅来接我,实是要太傅借机一路向各家传信,让各城派兵勤王救驾。陛下病重昏迷,虎符也落到了怀风手里,他命人将皇姐传信的人、鸽子都杀了。”
结果是毫不意外的。
太傅也早走到了怀风身后。
最起码他来狮坡接怀梁走的时候,是半分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情的。
怀梁越说越失落,“皇姐平日太信怀风,以至于怀风什么都晓得,皇姐有哪些人手,他都一清二楚。”
陈惊鸣微微皱眉,陈长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她想到福文,他那晚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
于是,她迟疑地问道,“你确定各家都不晓得吗?”
“他们都不知道…不对,有三家应该是知道的,他们离上诸离得近,总是瞒不住的。”怀梁愣了一下,有些歉意地看向陈惊鸣,声音低了下去,“王谨告诉他们,皇姐登基后,或要……收回各城城主的权力,从上诸派官员监察各城。说了这话,他们就也、也不愿意出兵了。”
陈惊鸣此刻对这些事情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左右索性不是皇女登基,这事要做起来就还早,她只有一事还好奇,犹豫片刻,才问道,“陛下……陛下到底是、是生是死?”
怀梁沉默了,半晌,他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陈惊鸣没再说话了,她伸手拍了拍怀梁的肩膀,全做安慰,从马车跳了出去,回到马上,察觉到陈花关切的目光,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回到狮坡的速度,比陈惊鸣想象中快。
她一时不知道把怀梁安顿在哪里是好,只得把人先放在他之前住的那个院子,旁的还得再问过陈长生再做打算。
“爹!”陈惊鸣“砰——”一声推开门。
第一眼看见的,是摆在桌上的明黄色的圣旨。
“惊鸣。”陈长生的目光中说不出的悲痛。
陈惊鸣被这种目光笼罩了,她慢慢地、慢慢地走近,日光从窗子外打进来,照在她半张脸上,影子落在墙壁上。
“爹,怎么了?”她迟疑着开口。
陈长生拿起圣旨,“陛下命人千里传讯,给你和怀、怀梁赐婚。”
“谁?!”
陈惊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个大步冲上来,扑到桌前,一把将圣旨扯着转过来,“怀梁”两个字几乎要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她指着上边“陈惊哑”三个字,“爹,这不是我的名字。”
陈长生沉默着将底下压的信拿出,递到陈惊鸣面前,“陛下来信,考虑到你还想在军中行事,不好让朝廷众人知晓你女儿身的身份,特为你赐名。”
硕大的“哑”字,赫然留在那里,嘲笑一般直冲着陈惊鸣。
陈惊鸣握着这张纸,手越收越紧。
“爹。”她猛地抬头,“这不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病重,现在是……”
她的眼眶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泪来。
陈长生几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女儿如此惶惶然的样子,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桌前绕出来,伸出双臂,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惊鸣、惊鸣。”
“爹,我没事。”陈惊鸣直起身,“我没事。”
“爹!”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紧紧地抓住陈长生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爹,怀梁不是谋反,是怀风、是二皇子怀风,爹能告诉其他叔伯们,你们当年不是一起起义吗?陛下现在病重,被怀风控制了。”
“爹这里有虎符,可以调动陈家军,惊鸣,爹把它给你,你预备做什么?”陈长生从怀中掏出虎符,搁到陈惊鸣面前,眼中有陈惊鸣看得懂又看不懂的悲伤。
陈惊鸣轻轻地握住,又轻轻地松开。
“爹。”她只道。
她什么都不能做。
陈惊鸣忽然有些懂了陈长生,她什么都不能做。
陈家军可以死在狮坡城的原野上。
但不能死在这些地方。
尤其不能,蒙上“谋反”的阴影。
她此行不愿让那二百人死在上诸。
为的就是如此。
“惊鸣,你长大了。”
“爹。”陈惊鸣打断了他的话,将揉成一团的纸放在桌上,“我想一个人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