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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祸起萧墙 ...

  •   杨毅掀开竹帘,替乔桢奉茶。
      乔桢接了茶,上好的碧螺春,汤绿水澈,清香扑鼻:“齐王尚幼,若是一直养在赵妃手下,赵氏势单力薄,注定难成气候。若是赵妃一死,齐王就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下的质子。齐王太好控制,所以一定会有人打他的主意。这一步我们无法阻止,也不必阻止,殿下目前要做的,是丰满自己的羽翼。”

      “长河此番泛滥,势必又会牵涉赈灾等相关事宜。眼下才出了工部贪墨一事,往年负责此事的官员都会牵连下狱,留下的不敢自专,必定层层上报。”萧鹤渊眸中思量,“初时尚能勉励维持,可时日久了,若是仍没个拿主意的人,一定会问题频出。到那时,陛下一定会派人前往坐镇。”

      乔桢放下手中茶盏,仍是没喝那茶:“有先例在前,陛下此番不会再征百姓徭役,而是会派军队前往。殿下不仅要去,还要带着雪原驻军一起去。殿下虽在雪原驻军呆了三年,但那仍是郭达的兵。此番若是能带走一部分雪原驻军,他们跟着殿下,日后回京封赏,便成了殿下的兵。”

      萧鹤渊微顿:“可本王在朝中并未有能服众的资历。”
      乔桢摇首:“殿下此番并不需要说服朝臣,只要陛下的心是向着殿下的,殿下就能顺利前往长河。”

      乔桢语气如此笃定,萧鹤渊沉默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刑炳…”
      “怪不得…刑炳反应会如此迅速。即便锦衣卫的耳目再怎么灵敏,也不会想到去监听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清谈。”萧鹤渊倏地看向乔桢,眸中神色几变,“…是你们告知了刑炳当年旧事。”
      ***
      这世间再快的千里马也快不过流言蜚语。
      陈氏贪墨的风声不胫而走,街谈巷议之所又欢腾起来。期间有好事者提起了当年旧事,将萧煦称作背信弃义之鼠辈,愧对当年文官清流和太学学子的全力维护。这番言论赢得了不少拥趸,众人都围成一团坐观天下大事,连往日最受欢迎的说书人门前都变得门可罗雀。

      好在这乌烟瘴气之风没能吹进紫禁城,文英殿今日照例经筵。
      太/祖时制定经筵仪注,每月三次进讲。初设为教育幼主,后京中皇室子弟皆可入内受讲。

      “掌印。”文英殿伺书的内宦是司礼监派来的,见刘英来,便恭敬地上前扶着。
      刘英轻轻拍了拍小太监的手臂,吊着嗓子道:“还在讲呐。”

      “欸。”小太监说,“讲着呐。明次辅并几个翰林院的编修都进去了,便讲得久了些。”
      菱花槅扇门大开着,零星的几个字眼飘出来。

      “次辅请留步。”是齐王萧铎的声音,“昨日温书,我看到一句‘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将自雕琢’,并不十分明白,还请次辅解惑。”
      明徵停在槛窗前,闻言神色微变:“…殿下还小,求知若渴也应循序渐进,先将眼前的课业融会贯通,等到殿下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萧铎懵懂地一点头。

      明徵望了眼天色,注意到了立在白玉栏边儿上的刘英:“是陛下派你来的?”
      “是。”刘英垂着眸光,在明徵面前维持着一种谦卑的姿态,“陛下今日要查小殿下的课业。”
      “嗯。”明徵应声,“那便去吧。”

      萧铎朝明徵行礼后,被刘英牵着先行往养心殿去了。
      宫墙上花影轻晃。
      萧铎一路沉默,在行至养心殿月台前忽地开口:“…陛下今日也会像上回一般查本王的课业吗?”他说这话时,板着张脸,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从问话间仍可见是个孩子。

      崇贞帝视文教如布帛菽栗,对皇子的课业便更为严苛。课业若有疏忽,戒尺敲打都算是轻的。

      上回萧铎答错了几句,便被崇贞帝狠狠训斥了一通,又挨了戒尺。萧铎到底年纪小,被上回的阵仗吓坏了,连着好几夜都睡不安稳。

      刘英心中微叹。
      若是在寻常人家,萧铎应当是父母千疼百爱的幺子。

      “小殿下平时在文英殿,次辅会考课业吗?”
      “也会…”
      “那小殿下就像回答次辅一样回答陛下就好,不必担忧。”

      ……
      二人到时,崇贞帝正在批内阁今日递进来的票拟。萧铎跪身行礼:“儿臣拜见殿下。”
      崇贞帝没应声,他将一沓票拟翻得“哗啦”作响。刘英俯身奉茶,低声劝慰:“…陛下,用盏茶再继续吧。”

      崇贞帝搁了票拟,看向刘英,轻叹道:“都只知道在朕耳边吵来吵去,倒只有你最贴心。”他接了茶,用茶盏撇着茶沫,像是才注意到萧铎似的。

      “…齐王来了。”崇贞帝说,“去一旁练字吧。”
      萧铎面上一喜,自由内宦领着去偏殿习字去了。

      大都今日回温,养心殿里槛窗都开着,但仍有些燥热。崇贞帝用完茶,精神不济似的以手抵额:“这天变得倒快,前阵子还下着冷雨,今日着薄衫都觉得闷得慌。”刘英还不及回应,就见崇贞帝转着手上的天青色茶盏,低低地咳了几声:“这是太子往常奉茶时惯用的茶具吧。”

      刘英垂着首没出声。

      越瓷青翠润莹,完美地烘托出茶汤的青色。温润如玉的釉质,沉静如湖水,显示出和萧煦一样如玉如冰的品质。

      崇贞帝忽而一声长叹:“当年立暄和为太子,其实不全是为着他好掌控。贵为长子,却不受宠爱。明明都是天潢贵胄,为何总是一个受宠,一个不受宠。”

      风从槛窗外吹进来,吹动崇贞帝的袖袍。崇贞帝掩唇咳了几声,撑着椅臂直起身:“这世间的人被分成三六九等,每一等里又有云泥之别。哪怕是生在帝王家,别人有的东西,你却要尽心竭力地去争夺,哪怕那个人…是你同父同母的兄弟。”

      “朕出生后身子骨羸弱,吹不得风。因此寝殿里常年门户紧闭,透不进一丝天光。相比健全康健的大哥,朕就像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地狱恶鬼,没有人愿意接近朕,包括母妃。”崇贞帝偏头,静静地望着槛窗外的天色,像是说给刘英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时候的天比这个时候更澄澈,朕面前摊着本《左氏春秋》,正停在《郑伯克段于鄢》那一页。朕天真地以为,朕是庄公,而大哥是共叔段。①”

      “但朕错了…先帝亦不喜朕。”刘英倏地跪下,匍匐在崇贞帝脚边。崇贞帝不喜人多,刘英在时,殿内便只他一人伺候。

      刘英膝行上前,崇贞帝由着他抱住自己的腿,却没有看他。崇贞帝格外平静,那些他曾愤恨的,憎恶的,都化成黄土一抔,只有他活下来了。他坐在这龙椅上,八方豪雄尽归麾下:“朕第一次顶替大哥回到潜邸,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暄和。”

      萧煦在时他没有唤过他的字,如今人走了,也不知道是唤给谁听。刘英尾椎骨一阵寒气上涌,没忍住一哆嗦。

      “暄和孤零零地坐在院中石桌上读书,身侧没有侍女。他在看见朕的那一刻,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向朕行礼,说——”

      “阿渊在后院练剑。”

      “那一刻朕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崇贞帝沉默了许久,刘英以为他仍沉浸在旧事里,却听崇贞帝忽地说,“那天在这里,朕曾问过暄和,为何是今天?”

      “因为来不及了。朕和太后的千秋一过,燕王再无理由滞留京中。所以他将工部侍郎乔桢派去张明甫身边,揭发了陈氏的贪墨。”崇贞帝忽地笑起来,眸中却一片冷漠,“杀身成仁,这是王衡教他的道,是儒生的道,不是帝王之道。”

      “他选择了和朕不同的道路,他并不像朕。”崇贞帝说,“他还是像我那恭谨仁孝的大哥啊。”
      御案上燃着的线香已经到了尽头,香灰落在票拟公文上,烧出点点黑渍。

      仁孝又如何,温良又如何。
      崇贞帝浑浊的瞳仁里一片讥讽。
      没有人会记得所谓的高义和牺牲,到最后都变成街坊里的笑料和谈资。

      这世间多的是看戏的看客,人是他们捧的,也是他们摔的。

      崇贞帝眸中愈渐癫狂,刘英匍匐在地,双手颤巍巍地抓上崇贞帝的袍摆:“…陛下糊涂了,陛下哪里有什么大哥,陛下只有个胞弟肃王殿下。”
      崇贞帝缓缓扭头,看向刘英。他双眸通红,像一只嗜血的猛兽。线香彻底灭了,发出一声难以为继的轻响。

      刘英屏住了呼吸,却听崇贞帝轻轻笑了一声。他抬手扫去了票拟上的香灰,说:“…是朕糊涂了。”

      “你起来吧。”崇贞帝眸中暗红褪去,神色逐渐如常,“…朕听说太学的学生撕了太子的文章?”

      刘英起来了,腿还软着,他斟酌道:“太学学生是有几个言辞激烈的,不过都被锦衣卫指挥使刑大人派人镇压了。如今余下的仍旧在学里进学,也不见谁胆大包天妄议国事了。”

      “此事刑炳倒是做的好。”崇贞帝阖眼假寐,轻哼道,“朕并未废储,在三法司定罪前,太子就仍是大兖储副,岂容小民出言放肆。”
      “刑大人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刘英将衣袖往上掖了几寸,替崇贞帝揉着太阳穴,“做事自是合陛下心意。”

      “当初朕选中刑炳,就是看在他为人忠直,没什么弯弯绕绕。”崇贞帝顿了顿,说,“但这样的人做事太僵硬,不懂得变通,也容易被人利用。”
      刘英见崇贞帝兴致渐起,便佯装不解,顺着话头问:“…老奴蠢笨,倒是看不出来刑大人做事僵硬在何处。”

      崇贞帝躺在圈椅里,搭着一臂:“…你以为刑炳如何会带走燕王?”
      “即便燕王当真带走了《春秋繁露图》,这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陈氏的帮凶。今日在朝堂上提出这一点的人,他的目的令人深思,此为其一。锦衣卫的耳目不会去监听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清谈,可刑炳的反应却如此迅速,说明有人告知了他当年旧事,此为其二。”

      刘英轻声说:“两者皆是有人有意为之。”
      “一把火烧了太子,还想让燕王也沾上火星。”崇贞帝倏地睁眼,“这京中有人是胃口大得很呐。”

      刘英替崇贞帝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崇贞帝抬眼,眉间阴沉:“萧氏江山传到朕手中,已是群狼环伺。可放眼我萧氏儿郎,却无新任头狼出现。齐王尚幼,燕王…燕王耽于小情小爱,脆弱得像只稚兔!”

      崇贞帝拨开刘英的手,不轻不重道:“缺少历练啊。”
      “去唤齐王过来。”

      萧铎被刘英领进正殿,崇贞帝将他唤到身侧:“今日父皇亲自讲学。”
      崇贞帝扶着萧铎的肩膀,另一只手抽出本《论语》摊开。

      “今日讲——《季氏将伐颛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①《郑伯克段于鄢》主要讲述鲁隐公元年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为了夺国君君权位而进行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庄公不受其母姜氏的喜爱,但却是武公(庄公和公叔段的父亲)属意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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